楚白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楚白,你冷嗎?我給你接了一杯熱水。喝吧。”
一個眉目清秀的男人捧著一杯熱水走到她身邊,看她的眼神緊張又期待。
他的聲音很遠,仔細聽還有隱隱回聲。
楚白仔細看他的眉眼。
不是他。
他?他是誰?
楚白的心裡,似乎有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不是麵前這張陌生的臉。
她的心發癢,腦袋暈沉,心臟被臘月寒風吹出一個大洞。
楚白驟然驚醒,眼神裡尚存迷茫。她抬手打開台燈,喘著氣緩了片刻,緩緩起身,掀開被微風吹過輕輕拂動的紗帳,猶豫片刻,還是從櫃子裡翻出一個塵封已久的箱子。
她也不完全掀開箱蓋,伸入一隻手臂在裡麵掏,很快找出一個本子。
楚白撫摸淡粉色的封麵,上麵寫著幾個大字:小棉花的辯論日記。
她覺得鼻子發酸,抬眼深吸幾口氣,打開。
第一頁沒有字,隻有一張照片。
兩人穿著淡藍色的校服,一高一矮的肩膀輕輕挨在一起,男孩眉目飛揚,挺拔如鬆,女孩紮著高馬尾,笑得清淡,隻是把頭微微歪向一旁的人。
夢和回憶,哪個才是現實?
台燈的光昏暗,楚白換了個姿勢,把本子湊近燈光。她輕輕搓蹭著書頁泛黃的邊角。歲月的小人就在上麵爬啊爬,一恍爬過了八年。
“明雅校園”論壇發文:一年一度的高一年級辯論賽決賽火熱進行中,辯題為“人不輕狂枉少年/人不輕狂亦少年”,本屆冠軍將在高一1班(正方)及高一9班(反方)間決出。
【已經開始了?啊啊啊可惡又錯過開場】
【樓上的,現在反方三辯質詢了,是楚白!不想錯過的話快來!】
【7班居然打進決賽了?這麼強,果然黑馬。】
【難崩,楚白又抽到劣勢持方】
【我來了我來了,等等我啊啊!】
明雅中學禮堂。
“接下來是反方三辯質詢時間,雙邊計時三分鐘,有請。”
楚白:“謝謝主席。對方辯友,聽您方陳詞,您方也認同‘少年’一詞不應該被給予刻板印象,而是多元化的,是嗎?正方一辯回答。”
正方一辯:“對方辯友,我方意思是‘少年’不用標準化,但是我方沒有在和您方糾結定義問題,而是認為‘少年’應該有應定的價值取向,也就是我方所說的不畏懼困難,為了理想和目標義無反顧地去奔赴。”
楚白:“好的,接收到了。對方辯友,既然‘少年’一詞沒有標準定義,我方是否可以認為,作為少年,我有權利權衡、斟酌,甚至逃避,而不是非要飛蛾撲火?正方三辯。”
正方三辯:“對方辯友,偷換概念了。我方可沒有承認‘輕狂’就是飛蛾撲火。‘輕狂’是一種精神上的追求,前麵我方也已經和您方統一過了。”
楚白:“好,舉個例子。一個學生家境貧寒卻喜歡畫畫,他沒有足夠的金錢去支持藝術夢想。請問對方辯友,他拿什麼去‘輕狂’?如果他權衡之後,一步步謹慎地規劃,完成學業、努力賺錢,長大成人再去實現理想。這在您方看來就不能稱之為‘少年’,是嗎?正方三辯繼續回答。”
正方三辯:“錯了,對方辯友。“輕狂”仍在他心中。身在囹圄而心懷理想,又何嘗不是一種‘輕狂’呢?”
楚白微笑:“明白了,對方辯友認為‘輕狂’就是一種精神和想法,而非行為。也就是說,在您方看來,今天我方如若沒有理想,按部就班地走好每一步,過好我自己的生活,就不算‘少年’。”
楚白看了看計時器,拿起場記:“小結一下。第一,確認一點,‘少年’沒有絕對的定義,即‘少年’必須有輕狂的性情或品質不成立;第二,對方辯友無法向我方論證所有年輕人都有‘輕狂’的資本,而對方辯友卻要求他們都做到‘輕狂’;第三,對方辯友認為‘輕狂’不是行為而是精神,這點稍後再論。”
“而我方堅持認為,‘少年’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精神象征,他無須輕狂自爛漫,有理想也好無理想也罷,前路漫漫,然彼方尚有榮光。少年之所以稱之為少年,不在於輕狂與否,而在於他們每個人都獨一無二,自帶光彩。以上,感謝。”
主席:“時間到。”
……
“接下來公布本場辯論賽比賽結果。”
“吳銘評委把印象票投給正方,環節票投給反方,決勝票投給反方。”
“謝意寧評委把印象票投給反方,環節票投給反方,決勝票投給反方。”
“路程評委把印象票投給反方,環節票投給正方,決勝票投給正方。”
“楚白,贏了贏了!”林欣斐壓低聲音,克製不住語氣裡的激動。
楚白握緊身邊隊友的手,她的心臟在胸腔內不受控製地瘋狂跳動,腦內一陣陣暈眩。
“總票數正方比反方3比6,反方獲勝,本場比賽最佳辯手為反方三辯楚白。恭喜高一9班獲得第24屆明雅辯論賽冠軍!”
台下掌聲雷動,高一9班的歡呼充斥整個禮堂。人聲鼎沸中,楚白和對麵的辯手握手,連同隊裡的三個女孩一同高高舉起冠軍獎杯。
禮堂外落日熔金,禮堂裡人聲嘈雜,金色的獎杯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無人知曉,此刻楚白的內心正在熱烈燃燒,洶湧的激情與力量一次次猛烈地衝擊她的胸膛。
一次又一次淩晨執筆,一天又一天模擬辯論,她們毫無經驗,跌跌撞撞殺出一條野路子,背後的艱辛又有誰人得以窺見呢?
熱愛熔鑄在滾燙的血液裡,就是無法熄滅的花火。當長風四起,不被定義的少年會挽雕弓,把信念上膛,奔赴山巔,為破土而出的自己加冕。
明雅辯論賽結束之後,上半學期也走入尾聲。楚白被社長看中,邀請她加入辯論社,楚白正式成為了明雅辯論社的一員。一貫不關注校園論壇的楚白並不知道這場決賽被同學們封為“神級名場麵”,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已在學校裡廣為流傳。
寒假過後,楚白帶著還未收斂的假期鬆散的情緒,不情不願地踏入學校。
今年冬天格外長也格外冷,校園裡的樹都光禿禿的,有些耷拉著幾片萎靡的葉片,刺骨的風吹過,縱使楚白身上穿了羊絨衫和厚重的白色羽絨,還是被凍得一哆嗦。
明雅中學是市內一所重點高中,高一的第一個學期結束之後就進行了文理分科,楚白不顧老師和家長的勸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文科,被分到文科重點班。
事實上,不論長輩們如何分析文理的利弊,反複說明理科的遠大前景與文科的不景氣,作為學生的楚白也隻能回答“我想選擇真正喜歡的”,因為在楚白心裡,未來就是未來才要考慮的事。隻要路是自己選的,對錯沒那麼重要。
楚白來得稍有些晚了,透過窗往裡看,教室裡幾乎已經坐滿了人。
為了隔絕寒氣,教室門是關著的。楚白一推開門,教室裡嘈雜的聲音瞬間充斥入耳,大部分人尚沉浸在假期的歡樂裡,互相認識的圍在一起聊天,聊到開心處哄然大笑,零星幾個沉默地補著假期作業。
“霜霜,這裡!”
正找著,楚白就聽見林欣斐的聲音。循聲看去,林欣斐正站在座位旁邊向她招手。
楚白揚聲應了一句,背著書包走過去。
剛一過去就遭到林欣斐抱怨:“你怎麼這麼晚,差點痛失同桌寶座。”
教室裡溫暖如春,不到兩分鐘就有些熱了。楚白正脫著羽絨服和手套,聞言朝她笑了下,解釋道:“塞車啦,沒想到今天能這麼多人。”
“開學嘛,是這樣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楚白有些作業實在做不完,本想今天補補,這時候也沒了心思。她有些好奇地環視一周,她們在倒數第二排,前麵兩個女生激情澎湃地分享新拿到的明星小卡,後麵兩個位置是空的,右邊的兩個女生也聊得熱火朝天。
冷不丁的,楚白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看了看,聽了半晌,發現右邊兩個女生正在聊辯論賽的事兒,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聽說楚白在我們班!”
“楚白是誰?”
“這你都沒聽說過,消息太滯後了!就是那個,上學期在辯論級賽裡帶著一支黑馬野隊,從一眾辯論社隊員裡麵殺出來,一舉拿下冠軍的那個楚白啊!”
“哦哦,你這麼說我想起來我是聽說過她,而且她是不是當場就被招進社裡了,還通過考核進了市隊。”
“沒錯!我們年級就兩個市隊成員,還有一個我記得是梁念卿吧。”
“對,哈哈,又讓這哥拽上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擅長辯論的人是不是說話都很犀利啊,感覺不好相處欸。”
“確實……不對,你自動排除梁念卿了吧。”
“對哦哈哈哈,他的性格真的總讓我忘記他也是辯論社的。”
“唉,不管怎樣,我這種話都說不利索的就望塵莫及了好吧。”
楚白在一旁被迫聽了半天牆角,都有些替這兩個的女生尷尬了,隻好裝作沒聽見,從書包裡取出寒假作業,隨便翻了一頁空的補了起來。
林欣斐很顯然也聽見了,憋著壞笑,用筆戳戳楚白的肩膀。
楚白無奈拂開林欣斐的手,專心看眼前的題目。哪知剛看完題乾,就感受到右邊女生向她移來的目光。
很快,一隻手出現在楚白眼前,在空氣中晃了晃。楚白扭頭,女生熱情地招手,說:“我上學期沒看見過你誒!我叫劉喻圓,她叫賴熙熙,我們上學期就在這個班的。”
楚白回答:“我是楚白,上學期不在這層的,所以我們可能沒碰見過。”
劉喻圓和賴熙熙聽見,瞬間僵住了,臉上浮現出肉眼可見的驚愕。
劉喻圓慌亂地道歉:“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聽見了,我們不是故意在背後議論你的,我們沒有惡意,我們都覺得你很厲害,真的。”
楚白回了一個安慰的笑:“沒事啊,你們剛不是在誇我嘛。不過大家確實可能對打辯論的有些偏見。其實大部分都很好相處的。”
“嗯嗯我們知道啦。”
見楚白沒生氣,兩人放下心來。
賴熙熙興奮地說:“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可愛啊!”
楚白無奈地歎口氣。她自認為長得並不算可愛,最多是有些顯小,奈何好多人都說她可愛。她反駁道:“我不可愛。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其實是禦姐範兒的。”
林欣斐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嗎?”
楚白白她一眼,笑著說:“滾。”
楚白是桃花眼,眼睛很大,有些內雙,睫毛很長,臉上帶點嬰兒肥。不笑的時候顯得高冷,一旦笑起來,仿若冰川消融,帶出嘴角不甚明顯的酒窩。因為懶得紮複雜的發型,楚白保持著半永久的低馬尾,柔順的頭發搭在左肩。
賴熙熙失神,一眨不眨地看著楚白。
她莫名感覺到楚白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感,非常吸引人。
“楚白,你下一場辯論賽能不能帶我去看看呀,我好想去看,可是之前都沒找到機會。”
楚白有些意外,很快答道:“當然可以。”她指了指林欣斐,“她是林欣斐,之前和我一起打級賽的,現在也在辯論隊裡,你們對辯論有興趣的話也可以找她。”
劉喻圓和賴熙熙高興地點頭,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熟絡了起來。
眼看著馬上要打上課鈴了,後門卻驟然出現了一陣突兀又響亮的喧嘩聲。
“哎,梁念卿!你可算來了,你真行,開學第一天也踩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