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五月，襄州城裡的花雖然都謝得差不多了，但空氣中仍有香味殘留，尤其是某處精致院落內，亭台樓閣，垂紗飛練，每一處每一角都像是被花香浸潤了個徹底，叫人一踏進去就忍不住心神放鬆。

白發金眼的少女端坐於窗前案邊，偶有微風拂過吹亂她的發絲，也不曾令她寫著字的手停頓半分，娟秀中隱隱透出些瀟灑氣質的字跡很快便填滿了一本空白的冊子，白祈鳶將它合起後看了眼將落未落的日色，心道時間大概差不多了。

正這麼想著沒一會兒，身後的窗戶便傳來一陣輕巧的叩擊聲。

少女剛起身打開窗戶，一顆墨藍色的腦袋就湊了上來：“我來啦！”

白祈鳶失笑，伸手又把窗戶開得更大了些，身著明藍勁裝的青年一個翻身便穩穩當當跳進了屋裡，動作甚是熟練，顯然已經翻過好多好多次了。

“今天又不走正門，而且還遲到了。”白祈鳶在八角桌邊坐下，狀似埋怨道。

皌嵐不甚在意地笑笑，頰邊一道小疤也跟著動了動：“事出有因嘛，伯父在你樓前站了許久，我實在找不著機會才爬窗的。”

“父親他就是這樣，比我還看不開。”

“不是看不開，是擔心你，今天早上那些家夥說了多難聽的話你也聽到了，這誰能忍住不生氣啊，看來還是我教訓的不夠狠……”皌嵐越說越生氣，但見她挑眉看過來的時候立馬便小聲了。

白祈鳶吹了吹茶，微微歎了口氣，一個兩個的比她這個正主還著急，明明自己可從來沒為這事兒煩惱過。看皌嵐這樣子就知道他又去找人家的麻煩了，無奈道：“你小霸王的名頭都傳出好遠了，還嫌不夠啊？三思而後行的道理你是半點兒都不懂，我可不想我以後的夫君，是個出門都要被人退避三舍的家夥。”

皌嵐麵色微紅，扁扁嘴道：“好嘛，我以後儘量克製一下，改成口頭教訓？”

忍不住曲起手指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祈鳶笑罵道：“你克製個棒槌。先吃點心還是先看書？”

“那當然先點心！”聽到這個皌嵐眼睛都亮了，祈鳶隻有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下廚，看來她真的一點兒也沒被那些人影響，那就再好不過了。

用寒玉食盒保存了一個時辰的蜂蜜桂花糖糕仍像剛做好時那樣涼涼彈彈的，剛打開就能聞到那股濃鬱的桂花香，蜂蜜和桂花都是皌嵐找來品質最好的送給她的，結果到頭來還是進了他的嘴巴，這樣一看反倒是他占了祈鳶的便宜。

不過皌嵐就算意識到這一點也完全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他們之間可從不講究這個。

微涼清甜的糖糕入口即化，食之正好，最重要的是沒有糊味兒了！祈鳶不愧是天才中的天才，就算稍稍遇上一些挫折也終究能克服的，不枉他之前連吃了一個月的糊點心，雖然那些他吃得也很開心，畢竟都是祈鳶辛辛苦苦做的，怎麼能浪費呢。

六塊兩指長寬的點心很快就沒了，祈鳶掩了掩笑意從靠著牆的書架上挑出一本自己寫的冊子遞給皌嵐道：“我記得該是這本了。”

皌嵐接過翻了兩頁先是感慨了一下祈鳶這字真是賞心悅目，隨後看清內容時就苦了臉：“跳過禦氣直接到化靈?進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啊？”

祈鳶挪過凳子坐得離皌嵐近了些，也翻了翻書道：“快？我還覺得慢了呢，你天賦好底子穩，之前總貪玩兒也就算了，現在自己主動求著我學了可不得看緊點兒。沒事的，我保證，你看一會兒就明白了。”

皌嵐隻是隨口一說，但看祈鳶這樣子他突然彎了彎眼睛笑道：“那你鼓勵鼓勵我？”

“什麼鼓勵？”祈鳶假裝沒聽懂。皌嵐隻好說得更清楚一些：“就是，就是以前你哄我睡覺用的那個……”

“你都說了是哄你睡覺用的了，現在可正是要打起精神的時候。再說，你現在都多大了，還吃這套啊？”祈鳶撐著下巴看他，挑了挑漂亮的細眉。皌嵐連忙道：“吃的吃的，多大了都吃，還有你都說了，我是未婚夫，夫妻之間做這種事不也很正常嘛。”

祈鳶笑道：“爬我的閨樓也正常？讓我爹知道可得好好抽你一頓。”皌嵐啞然：“這個就……也沒有幾次啊犯不著這樣吧……”“沒幾次？去年都還好歹知道打個招呼從正門兒來呢，今年你是月初爬月尾爬，刮風也爬下雨也爬，有這毅力用在看書上多好。”

“書有什麼好看的，哪兒有你好看……”皌嵐泄氣道：“你不願意的話就算了。”說完一臉委屈樣兒，原本張揚俊美的五官變得皺皺的，看起來真可憐。祈鳶心道這孩子現在越來越會演了，輕哼一聲道：“我可沒這樣說，過來。”

皌嵐心中暗爽，麵上卻還是擺著那副表情，閉起眼睛把臉遞給祈鳶。她的手還是涼涼的沒什麼溫度，但是挨到皌嵐的時候卻能讓他耳朵都紅起來，等了半天也不見少女有下一步動作，正想瞧一瞧時她卻突然掰過他的下巴在頰上印下一吻。

輕輕的，帶著很溫柔的力道，但又能讓皌嵐的心尖兒都癢起來。不是、不是額頭來著麼，怎麼換地方了啊？

被親迷糊的皌嵐沒注意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祈鳶拍拍他的臉：“是弟弟的時候親額頭，未婚夫就可以親這裡啦。”

“那這裡能不能也……”皌嵐趕緊指指自己的嘴巴，眼裡發光。

“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是吧，等你到化靈境再說嘍。”少女笑笑，麵上是少見的狡黠可愛。皌嵐頓時覺得自己可以看完兩籮筐書，自信道：“區區化靈，三天足矣。”說完便真的專心看了起來，收了那副不正勁樣兒，變得好認真。

祈鳶本來也沒擔心過他，皌嵐皮是真的皮，但性子也是一頂一的好，說讓乾什麼就乾什麼，自從她出事之後就更是這樣了。她自己倒真的沒怨天尤人過，就是害怕在他的心裡留下了不好的東西。

趴到桌上微眯了眯眼，祈鳶無聊，開始數起皌嵐今天的劉海有幾根頭發。

數著數著，日暮西沉，夜色已至，祈鳶就這樣睡著了。

皌嵐聽著她的呼吸真的慢慢變得綿長，這才揉了揉眼睛，不再遮掩擔心的神色，調笑幼稚的做派褪去，好看的眉眼中突然添了些陰翳，和著頰上那道故意留著的疤讓他看起來有些可怕。

伸手輕輕撥了撥祈鳶的額發，隻有看著她恬靜的睡顏皌嵐才能稍稍忘卻一些愧疚無奈，和對自己的嫌惡。那次事故之後祈鳶的身體和精力就大不如前，哪怕她表現得再樂觀這些既定的客觀事實也沒辦法忽略。小心挪開祈鳶的手，皌嵐把她抱到了床上，懷中的重量依舊是嚇人的輕。

嗅了嗅那淡淡的茉莉花香，皌嵐呆望了少女半天後喃喃道：“祈鳶，對不起……”

可惜祈鳶聽不到，正是因為聽不到他才敢說這話，長長的睫毛掩遮了那雙如太陽般流光溢彩的眼睛，他陰暗的小心思才得以悄悄出來緩口氣。

他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也隻是咬了咬唇，給祈鳶掖好被子後又去書架拿過了一堆書看了起來，十來冊裝訂齊整的書，都是少女一筆一筆手寫的，每本書脊上題著的名字下麵都有三個小小的字。

——給皌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