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羽族西部前些年發過一場很嚴重的雪災吧?連下三月不止,凍死了不少小鳥,鵬王無奈帶著餘下的族人南遷,又死了一些。但就是在這種時候,其中一支已經許久未有新族人降生的羽人分支裡卻生了一顆蛋,天寒地凍,怎麼孵都沒動靜,還以為是死胎,沒法子,隻得丟了。大家都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僅僅三天後,就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怪事。你猜是什麼?”
靜靜撫琴的男人偏頭看了旁邊把玩笛子的女孩一眼,如實相告:“猜不到,是什麼?”
鶯語氣平淡道:“柳鶯族的小鳥們全都一副不人不鳥的樣子,堆在一起死掉了,眼睛大睜,七竅流血。”
錚——!
烏的手一抖,不小心彈錯了音。
鶯見他如此,反而笑了笑繼續說道:“鵬王來看時早已無力回天,隻能全都拖走草草埋了,等到屍體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卻發現還有一隻活的,很小一團,瑟瑟發抖,渾身沾血,顯然是剛借著屍體的餘溫破殼而出的,本應該被當作死胎扔掉的那顆。”
“從那個時候起其實就有族人覺得那小東西不詳了,但礙於沒有了親族已經很可憐,便不好多說什麼,隻能讓彆的支族養著再說。一晃兩三年,雖然因為那隻小東西鬨過不少事,但也還算和諧。如果不是同樣的悲劇再次上演的話。”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這次她卻是親眼見證了那血腥的一幕,哪怕已過去很多年,再回想時還是覺得窒息。
“那時正輪到白鶴族扶養我,比起之前的冷言冷語,他們對我也算很好了,因為族內皆經商,少不了到處跑,我便也跟著去了不少地方。你知道的,我的翅膀折斷過,飛不了多遠,族長便決定改走陸路。就是這個決定害了他們。”
鶯頓了頓,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她的呼吸也重了起來,臉色變得蒼白。
烏見她不對勁便想握著她的手安慰安慰,卻被鶯躲了過去,隻能乾巴巴地開了口:“如果覺得不方便我就不聽了,下次再說。”
女孩搖搖頭:“沒關係,已經過去了,隻是有些難過,下次再想說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本來那天定好的路是另一條更寬闊些的,但是才走了沒多久就發現路被衝斷了,無奈隻好臨時找了一條。白天還好好的,臨近晚上的時候卻突然就被很多郊狼族的家夥圍住了,他們和鵬王早有過節,又世代以劫掠為生,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不到三刻鐘的時間白鶴族便被屠殘殆儘,血滲進土裡把那一整片的地方都染成了深紅色,確認沒有活口之後狼們就把能帶走的東西全掠走了,不僅如此,他們還掏光了族人的腑臟,吃的吃,拿的拿。族長夫人讓我變成小鳥塞進了馬車頂上的隔層才逃過一劫,隻是那隔層不密封,我也就因此……看見了那些。”
“然後……”
“然後西方部族就以為你是災星,想直接燒死你,鳳君正好知曉,於心不忍便將你帶回了這裡。”烏聽著她說的這些心裡一陣難過,忍不住幫她補充完了剩下的事情,也知道了為什麼她剛來的時候是那樣一副反應遲鈍的樣子了。
“就是這樣啊,算不得有趣的經曆,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們一個個的都來問,現在也告訴你們了,以後就彆來拿我尋開心了,很冒犯。”
烏聽出她話裡明顯的不高興趕緊解釋:“我不是想拿這個尋你開心……”
“我當然沒說你啊,”鶯截住他的話頭,把笛子還給他,“我說他們。”
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棵樹可疑地抖了抖。
“對不起,下次不會答應他們這樣的事了。”雖說他自己也想知道,但鶯現在既然已經反應過來,為了不影響她的好感,便隻好把那幾隻鳥賣掉了。
“行啦我沒生氣,不用那麼小心,話說完了,我還要去雀那兒,就先不陪你練習了,護嗓藥還是慣例麻煩你幫忙取一下,再見。”
“……你還是討厭隼嗎?”烏隻是好奇多問了一句,但見鶯突然冷下來的臉便知道自己又多嘴了,隻得硬生生轉了話頭,“呃……我是說,我會的,再見。”
鶯站起身拍拍裙子向山下走去,路過那棵樹時突然狠狠踹了兩腳,用了十成十的力,藏著的家夥們一個沒扶穩便掉了下來。
“嘶……”鴷一臉痛色捂住了自己的胳膊,見到鶯之後又笑得一臉賤樣,正想打招呼呢後者卻冷哼一聲就轉過身走了。
雁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輕輕一躍便從樹上飛了下來,對著鴷調侃道:“讓你平時犯賤,人家早就討厭你了還非腆著個臉湊上去。”
“去去,這哪有你說風涼話的份兒,再說,你不也在鶯說的‘他們’裡嗎,誰也彆笑誰。”鴷瞄了一眼後麵臉黑得像鍋底似的隼,一時得意又嘴欠了起來,“而且,有隼在她討厭排行榜榜首上待著,我再討嫌也比不上他呀。”
“損貨。”饒是雁也受不了他這副欠打的樣兒,笑罵了一句後便去和烏說話了。
看著鶯頭也不回地離開,連背影也不見了之後隼才收回目光,冷峻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不知想到了什麼,還是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覺得後悔為什麼不去道歉呢,隻要你不再用那種態度和她說話,鶯不會不原諒你的。”突兀的聲音響起,隼皺眉望去,就看到戴著麵具的年輕男人正斜靠在樹旁,手裡拿著一大把花在編著什麼。
一個個的都覺得是他不好,他倒是想好好哄一次,也得看人家給不給機會。隼心中煩躁,語氣也不大好:“我沒必要上趕著認錯,是她一直在躲著我,拒絕我。倒是你,這會兒還戴著這東西,也不嫌熱。”
鳩抬手摸了摸臉,玄鐵涼生生的,一點兒也不熱。仿佛聽不出他話裡的挖苦,笑了兩聲說道:“還好吧,畢竟身份見不得光當然要時時藏著。鶯說得對,你現在這樣子真像一塊上了火的石頭。”
編好小巧可愛的花環,鳩就沒心思陪隼在這兒耗了,擺了擺手就要走,隼卻又叫住了他。
“怎麼,想好了要和我一起去道歉?”
“……不是,我是想問,你這幾天有看見過鴞嗎?”
鴞……鳩沉思了一會兒,還是告訴了他:“見是沒見過,但是偶然聽到過鳳君和他的談話,約是離開的日子快到了。”
鴞要走了?那……
“鶯知道嗎?”
“哪兒敢和她說,隻能等鴞自己親自解釋,”他們這幾個人裡鳩算是和她親近的多的,饒是如此也插不進去他倆的事,無奈道,“隻是恐怕這次是真的要傷她的心了。”
鳩說完便化作一隻棕鳥銜住花環扇扇翅膀飛走了,如此便隻剩下了隼一個,在去見她和等她冷靜之間終究還是選擇了後者,搖了搖頭回去了自己的藥廬。與其徒費工夫,不如再去改良改良根除陳傷的藥方。
那邊雁放走手上的紙蝶,想著鳩說的話若有所思。
———·———
扯了扯胳膊上的繩子,很好,又牢固又有彈性,希望這次會成功吧。
鶯美滋滋變成小鳥扇了扇翅膀,感覺不錯,便從小山的最高處跳了下去。風從臉頰邊刮過的時候她會難得忘掉不開心的事,隻是那帶傷的翅膀實在不爭氣,讓她飛得歪歪扭扭,根本不像彆的小鳥一樣自如又輕鬆。
但是沒關係,哪怕隻是短暫的飛翔也很不容易了。不用麻煩彆人,不用麻煩鳳君,就靠她自己來好好飛一次。
已經能看到熟悉的樓閣建築,鶯這次選的落腳點便是她十五歲第一次唱祝神禱詞的祝神台,也是她第一次觸摸天空的地方。
可以嗎?可以嗎?隻差一點點了,應該沒問題的吧……
目標近在眼前,鶯繃緊的神經不由地有些鬆懈,但就在這時,曾被硬生生打斷過的翅膀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原本就很勉強的動作猛地一滯,無力再維持身體平衡的鶯,隻能無奈向下墜去。
這個高度雖然不算太高,但落到地上也足以摔出個好歹,鶯害怕地閉上眼,準備迎接腦袋碰地的痛苦。
撲通——!
意料之外的動靜,溫熱的池水淹沒小鳥,逼得她隻能又變回人形。
鶯嗆了水胡亂在水裡撲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並抄起膝彎將她抱了起來。
“咳、咳、謝謝啊……”鶯隻覺著是個男人幫的她,也沒看清是誰便隨口道了句謝,還想著不會是掉進露天男浴了吧……直到她抹掉臉上的水,麵前出現的是隼那張好看但是給她留了很大心理陰影的臉。
鶯嚇得趕緊從他身上下來,驚訝道:“怎麼是你!”
早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隼冷冷垂眸看了她一眼便遊去了彆處,鶯這時才發現這池子裡竟滿滿當當一窩子鳥。
“你們怎麼也在!”她又震驚了,好死不死這幾個家夥向來獨來獨往,怎麼今天這麼巧全湊一塊兒了,這下丟鳥丟大了。
鶯的臉有些紅,認出都是誰之後就沒再敢看了,也不敢去看鴞的眼睛,隻想趕緊離開,偏偏有人不想她就這樣走掉。
女孩快掉下來的時候他們其實都看見了,奈何隼這小子動作實在快,明明自己離得還更近呢都沒搶到,鴷撇了撇嘴,見隼自己離開便見縫插針貼了過去。
“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啊,小綠鳥。”看鶯一臉緋紅又失措的樣子鴷就覺得可愛,攬著人家又把快爬上水池邊的鶯拽了回來。“討厭,你、你放開我!”女孩又急又氣,用力拍著腰上的手,被拍紅了也不見鴷鬆開半分,圈住自己腰的那隻手反而還越收越緊了。
雀微微皺著眉,語氣不悅道:“你就彆捉弄她了。”
聽他這樣講鴷反而抱著鶯離他遠了些,一臉拒絕:“不要,她自己送上門的。”說完另一隻手在底下悄悄捏了捏懷裡人的屁股,軟軟的,還想繼續捏的時候鶯忍不住痛呼了一聲,卻原來是她拍得太用力反倒扯到了自己的傷口。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鴞便率先注意到了她的異樣,三兩步淌過來就從鴷手裡撈過鶯便把她放在了池邊。鴷對其他人能硬氣,對著鴞可不行,誰讓他是老大呢。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輕輕柔柔的詢問,不似這幾天和她冷戰的淡漠語氣,又變成了那個她很喜歡的兄長。
鶯暗罵自己不爭氣,前幾天他那樣強硬地和你劃清界限,稍微關心幾句就又忘掉了,便故作輕鬆道:“胳膊,一會兒就好。”
細心的雁聽她這麼說便知道她又去試飛了,接著說道:“你答應過鳳君不再乾這種危險的事的。說吧,這次是從哪兒跳下來的。”
鶯目光躲閃道:“小葉山。”
聽她這樣說鴞的眉頭有些微皺,剛想開口讓她以後彆做這麼冒險的事,為什麼不和自己說一聲,又想到他們之間大概沒有以後可講,便隻好沉默,一時之間竟想不到要怎麼接話。
還是隼在旁邊哼了一聲道:“你可真懂怎麼給人添麻煩,上次當著你麵兒摔斷腿的事故這麼快就忘了?”
這話是真不客氣,但也確實沒說錯,畢竟傷了碰了總歸是要丟去他那兒管的,鶯自知理虧,少見的沒搭隼的腔。
雁掃了一圈大家臉色懶洋洋道:“行了,說的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一樣,沒從大葉山跳就偷著樂吧,左右沒真摔著就行。”
烏和鳩也跟著一起安慰,隻是略顯乾澀的三兩句說完,卻沒聽到鶯搭話,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低低的,很小聲的啜泣聲。
頓時氣氛降至冰點,鶯居然哭了這個事實讓在場所有人都手足無措起來,她可從不在人前露出這種脆弱樣子,以至於鴷都震驚了,到嘴邊的玩笑話硬是咽了下去,連忙改口道:“實、實在不行,等你再想跳的時候我去下邊給兒你接著……”
“我隻是……”鶯卻是又輕輕笑了兩聲站起了身來,衣服沾了水更顯得她身量嬌小,“想真正憑自己飛一次而已,摔死又怎樣,我這早就該絕的命格,也沒誰會在乎……”說完她隻看了一眼鴞便轉身就走,這氣話是給誰說的不言而喻。
雀也看了一眼鴞,後者見他看過來隻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雀知曉他意,飛身穿好衣服便追著鶯出去了,餘下這幾個在水池裡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說什麼。
鴷掐了掐雁的胳膊想讓他說點兒什麼,但這小子吭都不吭一聲。突兀的聲音響起,居然是鳩開的口。
他看向鴞平靜道:“大哥,你方才說的那話還作數嗎?”
鴞金色的眼眨了眨,喉頭泛苦,道:“我意已決,自然作數。”
“既然如此,我去和鶯說了。”鳩仍是那副直白樣,仿佛沒看到鴞難過的神色,套了衣服就要走。
但一道白色人影掠過,鴞卻是搶先一步,道:“作數歸作數,我自己的事情,還是我自己去說清楚更好。鶯不是物品,總不該由我這樣私下交托。”
見鴞走掉,烏卻是笑了笑道:“你看,我就說他狠不下那個心的。”
雁跟著扯了扯嘴角,心裡想的卻是鴞在鶯闖進來之前對他們說的話。
“此程凶險,可我不得不去,她交給你們,也算了我最後一點掛念。”
“你明知我們也喜歡她,她卻一心隻想著你,白白拱手讓人又傷人家的心,你舍得?”
“我非她良配,說什麼舍不舍。我走之後要如何討她歡心,便又是你們的事了。”
“唉,罷了罷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們答應你就是。”
擺明了放不下,又何必故作豁達,到頭來傷人傷己,雁搖搖頭,實在不能說認同這種心情,但他也在迷局裡打轉,便不五十步笑百步了。
想到無論怎麼說,鶯都會為此而感到難過,就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抽時間找個由頭帶她去彆處玩玩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