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見她(1 / 1)

芙洛故事集 芒斯特爾 9659 字 2個月前

隻有彌生不在身邊的日子,既無才會偶然意識到過去那個陰暗苦悶的自己,真的已經離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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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消亡並不是靜默無聲的,每當有生靈逝去,大地上的生機也會相應地減少一分,隨之而來的,便是如同粘稠毒血一般的死氣。日積月累,聚沙成塔,細枝末流彙集成江河沼澤,既無就在這種東西裡誕生。

他生於死亡,也哺育死亡。

既無初時並沒有對自身的準確認知,隻知道自己出現在哪裡,瘟疫疾病便跟他到哪裡,“災星”“禍患”諸如此類的稱呼也沒少聽過,久而久之,甚至連他都開始覺得自己本來就是惹人厭煩的東西。不知在荒野上流浪了多久,無數個太陽升起又落下,既無依舊是那副乾瘦而貧弱的身軀。

既無不清楚自己該往何處去,便隻好如蜉蝣般漫無目的地走著,然後被驅趕,被打罵,跌下山崖,滾入溝渠。

亦如這次。

但他卻沒像以前那樣迅速爬起,而是就這麼仰麵而躺,雨勢漸大,慢慢打濕了他蒼白的臉和幽黑的眼睛。外表看來容色還算平靜,但心中的迷茫與痛苦其實快要將他淹沒。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些,他默默詰問自己,卻始終不得其解。

恍惚中既無好像聽見了什麼,叮叮當當,清脆而空靈,他很喜歡,於是想看看這聲音從何而來。

沒費什麼工夫,爬起身轉過頭便看到山間的小道上正走來一位青衣女子,撐著一把同色紙傘,婷婷嫋嫋,那讓既無神往又心癢的聲音就是她腰間係著的鈴鐺發出來的。

既無能感覺到這女子不似凡人,土路泥濘,她的衣擺卻乾乾淨淨,翠色如新,走過的地方都生出了青葉與小花,雖然轉瞬即逝,但也足夠驚奇,他直直盯著,目光一瞬都不舍得移開,然後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盛滿流光的清瞳,也看見了掩在傘下昳麗非凡的麵容。

他心頭狂跳,但呆愣過後最先湧上的情緒卻是窘迫,於是轉身就想跑,彌生反應很快,搶先一步攔住他,笑問道:“我長得很可怕嗎,怎麼見了我就走?”

突然湊近的身影帶著淡淡的草木花香,既無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解釋,生怕她誤會。

彌生見他如此,臉上笑意更深,忍不住捏了捏既無的臉蛋,涼得嚇人,但既無卻隻覺得溫暖,手軟軟的,簡直讓他想一把握住。

彌生說自己就是來找他的,可不能跑。既無聽得愣住,不敢置信,彌生見他如此,又接著說:“可能這話是有些奇怪,但是我沒有騙你,要是你答應和我走的話,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會告訴你,你願意嗎?”

“我願意!”幾乎是彌生話音剛落既無便做出了選擇,甚至怕她反悔慌忙抓住了她的衣袖,又說了一聲,“我願意!”

但因為動作太快,他忘了自己手上還沾著泥水,彌生的衣服頓時就臟了,他驚了一跳,趕緊小聲道著歉,彌生卻絲毫不在意,甚至還伏下身抱起了他溫柔道:“那就說好了,可不許反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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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生帶著既無回到了她的居所,是一座青蔥濃鬱的山,山頂是平的,有著一片很大很清澈的湖,藍天白雲的影子映在其中清晰可見。湖中央生著棵巨大古樹,造型奇特,簡直就是天然的樹屋。

這就是彌生住的地方,以後也會成為他的家。

彌生和既無講了很多事情,說這些的時候她明媚的笑臉和青色的發絲漂亮得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她的出現與既無如出一轍,隻不過不同於由死亡孕育的既無,彌生乃是伴隨世間最純淨的生機而生,帶著草木與百獸的祝福。

萬物有靈,先有生而後有死,因此彌生的出現比既無早了太多,還是孩童模樣的既無現世都不到百年,彌生卻在千年前便是強大的生靈之主了。

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們倆個一脈同生,互為始終。在得知還有一位死主時,彌生便打定主意要與他一起生活。就算死氣會對她有侵蝕,她也還是要這樣做。

彌生並不能準確判斷對方的位置,因此花了不少時間尋找,好在還是找到了,隻是在看到既無的時候還是有些動容,小家夥滾到泥地裡的樣子實在可憐,更忍不住想帶他回去的心情。

畢竟,她自己也是有點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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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日子也並沒有甚麼特彆,對於樹潭多了一個人這件事,彌生適應得很快。倒是既無,對於每天睡覺彌生都要和他睡一起這件事有些苦惱,帶著草木香的柔軟身體貼得緊緊的,想要睡得平穩真的很不容易。但他又實在舍不得拒絕。

平常彌生會去一些地方處理散溢的死氣,在既無的強烈要求下,她也開始帶著他一起去了。

彌生自己用的是淨化的方式,畢竟這東西危險,對彌生自己也有害,不小心沾染然後被侵蝕也是常有的事。隻是沒想到,既無卻可以直接吸收,進入死氣彌漫的瘴域簡直如魚得水,彌生本想和他一起,但在她行動之前死氣就被他吸收乾淨了。再三確定他身體並沒有異樣之後彌生才放下心來。

既無吸收的死氣多了之後,他的身體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孩童的四肢開始抽條,沒用多久就超過了彌生,她還有些遺憾,因為晚上再抱著既無睡時已經圈不下他了。

臉也變了很多,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怯懦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掉了很多星星進去。

彌生說這話的時候捧著臉一眨不眨地看著既無,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倒是既無被她盯得耳根子發燙,不敢對上她的眼睛。

無事的時候他們會在巨樹頂部的平台烹茶賞景,說來奇怪,彌生作為草木之主卻在煮茶上是個苦手,不能說是完全失敗,就是純粹的暴殄天物罷了。既無不一樣,明明步驟都差不多,他煮的就是香氣馥鬱,入口醇甘,每每喝完都要感慨一番。

本以為這樣平靜的日子會持續很久,但變故就是這樣,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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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生記得很清楚,那是個十五的晚上,因為實在嘴饞偷偷買了很多點心和清酒回來,邊想怎麼讓既無同意她喝個儘興邊等著他回來。

有幾個較遠的鎮子生了瘟疫,實在沒辦法隻好試著請了請生主。對這種事彌生向來不拒絕,當即就要趕過去。既無卻皺了皺眉頭攔住了她,敏銳如他自然發覺了這次並不是簡單的疫病,那幾個活人身上沾染著的死氣連他都有些不喜,彌生的身體己不如從前,既無自不可能讓她有事。

所以最後不管怎麼說,彌生還是留在了家裡。

昨天既無傳了信說今兒就回來了,彌生才準備了一堆東西等著他。遠處山間飄出了幾點星火,原是人們過節放的天燈。最初隻有幾盞,不一會兒就連成了一大片,像是倒懸的硯台裡融進去的點點金墨,璀璨閃爍。

“還不回來……”彌生百無聊賴地數著燈,突然頂上的樹葉叢動了動,她隨意掃了一眼隻看到了一片衣角,後退了幾步再去看時,就看到既無懶懶靠坐在那斜長出來的樹乾上,手裡把玩著什麼東西,臉被樹葉擋著,隻露出小半張,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怎麼跑去上麵了,快下來,我等得困死了!”彌生感覺有些不對,既無從來不是喜歡逗她玩的家夥。她揮了揮手,頂上的葉子開始發出微弱的綠光,想借此看清既無的模樣。

但他果然如她猜測的那樣不太對勁,一道暗色閃過,既無的身影便不見了。隨後彌生隻覺得身後一冷,肩膀便傳來強烈的麻意,隻來得及看清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後身體就被人壓倒在地。

彌生被既無按著,兩隻腕子被抓得生疼,膝彎也被頂著,根本動彈不得。

貼著彌生的身體很燙,感覺就像背了個大爐子。她不喜熱,因此覺得很不舒服。但她此時也沒空管,彌生更關心既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想努力扭過身體看看他怎麼了,伸出的手卻被既無剪到了背後。他身上的死氣也在泄露,之前麻麻的肩膀轉變為了激烈的刺痛。彌生本想用來讓他冷靜下來的力量卻反而被吞噬,點點綠光陷入黑濁。

不行,簡直是個無底洞。彌生己經在走向衰弱,既無卻仍在成長,來硬的已經不管用了。她有些焦躁道:“既無,先冷靜下來好嗎,放開我。”

彌生的頭已經開始暈了,既無的壓製卻絲毫沒有放鬆。恍惚間能聽見一聲低低的笑,彌生青色的頭發被攏到一邊,露出了潔白的後頸。

“姐姐……”既無輕輕親了一下,他純黑的眼睛有一絲清明轉瞬即逝,隨即又被混沌淹沒。

吸收的那團死氣雜質太多,已經影響到了既無的意誌,於他的身體沒什麼影響,但他從前一直深深隱藏的情感卻如同沾了水的種子一樣瘋狂生長。既無按著彌生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可之後他倒是一點都沒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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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無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被幾棵粗壯的樹藤綁在大湖中央,彌生就站在對麵。他的目力極好,當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蒼白的臉色。幾乎是同一時間既無便毫不費力地扯斷了樹藤,跑到了彌生麵前。

“彌生!”既無很後悔,因為約好了要一起過節,才不顧風險強行吸收瘴毒,雖然記不太清,但他這下應該是添了大麻煩。

看他眼裡的光都沒有了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不過彌生不打算像往常一樣調笑著安慰他,那天晚上的事情還讓她有些害怕。

“……下次不要這樣了。”彌生輕聲說道,語氣裡滿是疲憊。

既無臉上一片歉意:“知道。”其實還想問其他的事,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比如有沒有說或做一些讓她困擾的事。

眼神在彌生身上遊移了一會兒,卻突然看到她脖子上有幾道黑線。

“這個是……”手正要摸上去時彌生臉色一變,下意識打掉了他的手。

一瞬間兩人都怔住了,既無有些無措,不知該不該把手放下。

彌生其實比他更慌,但也不好意思回握住他的手,隻好交代幾句後就飛也似地逃掉了。隻留既無自己在原地,看著掌心麵上浮現一抹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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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兩天,他們都很默契地沒提之前的事,仿佛意外從來沒發生過。既無是真的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但他還是想給彌生道個歉,便悄悄去集市買了她最喜歡的米糖糕,想讓她開心點兒。

本想放到她房裡就走的,但沒想到彌生會在,而且看到的景象直接讓既無一愣,忘了自己的目的。

彌生此時正背對著他,身體因為疼痛輕顫著,不時泄出幾聲壓抑的嘶痛聲。

她解了身上的衣服,原本光滑潔白的背上蒙著一層黑霧,尤其是腰側,還留著沒消下去的指印。彌生想把這些倒灌過來的死氣淨化掉,但以她現在的力量真的很難做到。

“這是……這是因為我嗎?”既無忍不住出聲詢問,雖然他對這氣息很是熟悉,但還是無法相信自己失去意識後竟然會這麼傷害她。

彌生一驚,轉過身後立刻拿過衣服遮住了自己,儘管痛得直皺眉頭但在看到是既無後還是勉強穩住了語氣:“怎麼進來都沒聲音的,嚇了我一跳呢。”

既無忽略她的假裝,三兩步走到她身前,直接握住手就想把死氣渡過來。

“不用不用!隻是一點小問題罷了,我可以理好的……”

“我很沒用嗎?”他抬起頭,眼裡居然濕漉漉的,彌生一驚,心想之前的反應果然還是太傷人了麼,緊緊被捏著的手也就沒有抽回來:“怎麼會這樣想,這不是你的錯。”

“可你……”他的聲音有些沙,“你討厭我了……”

“我沒有……”彌生無奈,“隻是……隻是,”她重重歎了口氣,“我腦子裡有點亂,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既無乖乖等她,彌生整理好衣服,決定還是讓他看看好了,於是輕聲道:“想知道之前你乾了什麼嗎?想就靠過來吧。”

既無聽到這話心突然跳得很厲害,讓他有些難受,但還是湊了過去。彌生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了他的,淺淺的呼吸撲在既無臉上,讓他有些臉紅。

隻是下一刻他便換了臉色,一瞬間過載的大腦承受不住,喉嚨裡甚至嘗到了腥甜。

彌生見狀趕緊在他側頸捏了一把,既無恍惚了兩下倒向她的方向。好險,差點又要暴走了。

虛虛攏住既無的頭,彌生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既無,接你到身邊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可能之前我有過一些越界的行為讓你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但這樣的感情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說完這些,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既無卻仍在掙紮,他開不了口,喉間像是被重物壓著,但他真的想告訴她,這就是,就是他想要的,從很久之前就是這樣想的。自始至終都不是彌生的錯,是他貪得無厭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可以為自己所做的事道歉,但絕不會為愛上她感到後悔。

他都想告訴她的。

彌生將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撫了撫他緊皺的眉頭。她想,是否應該離開一些時日呢,給雙方一些獨處的空間。麵對既無滿溢的愛意,她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逃避的念頭如野草瘋長,隻一瞬彌生便做好了決定,她施下沉睡咒法,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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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既無再醒來時,房間裡最後一絲彌生的氣息也消散了,他找遍了每個角落,才接受了她已經離開的這個事實。他有些痛苦地捂住頭,既無啊既無,你看看你都搞砸了些什麼。

巨樹的葉子也黃了大半,從不落葉的它兩天時間便積了一院子的枯葉。是感覺到彌生離開了,還是被既無因為難過無意識散溢出的死氣影響了呢?大概二者皆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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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二十個春秋己過,既無從最開始的迷茫失措,到現在己經有些習慣了她不在的生活。

也不是沒有找到過,隻是每次堪堪摸到一些線索的時候便會突然失去所有蛛絲馬跡,彌生也在感受他。久之幾次,他便不再這樣了,彌生藏得也很辛苦。

獨處的日子固然難熬,倒確實給了既無思考的機會,以前他的目光全都粘在彌生身上,竟忘了審視自己,就像他害怕她離去,彌生或許也不想因為他的感情而失去平靜有序的生活吧。

驕枉過正的既無,殊不知又將結論推向了完全相反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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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重逢是在一個晴朗的日子。

既無解決完因毒瘴變異的野獸,甩了甩手上的血跡。正要離開時卻聽見不遠的樹洞裡傳來幾聲嗚咽。

他快步走了過去,發現這幾聲都是從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嘴裡發出來的,既無一時間怔愣住了,卻不是因為小女孩,而是護住她的那個人。

她瘦了,變得更憔悴了,這是他的第一想法,然而當既無看見她的手臂時,眉頭驟然皺得更深。

彌生的左小臂被剜去了很大一塊肉,皮肉翻裂的邊緣冒著黑氣,顯然是被大型凶獸咬傷的。

下意識便捏住了她的手腕準備為她療傷,但這卻讓既無發現了更可怕的事情,彌生體內的生之力己經淡到幾不可察了。

認知到這個事實的既無瞳孔驟縮,瘋狂在腦內思索著解決辦法,可彌生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先把小女孩送回家。

二人目光交彙,俱是在其中品出了千般滋味。良久,既無輕歎一聲,將她們一同抱了起來。

不理那邊千恩萬謝的一家,既無轉身帶著彌生就走。尋到一處淨水池,既無將她安置到一旁的大石塊上便開始為她處理傷口。

瘴氣除儘,剩下的咬傷他卻是沒辦法幫她。彌生自己用衣服攏住起身就要離開。既無喊住了她:“姐姐。”

聽到這古早的稱呼,彌生的心頓時撲通撲通的。

“已經不用再躲了吧。”既無轉到她麵前,“這麼長時間不在,家裡的小家夥們都很想你的。”

“既無……”彌生抬頭,兩滴晶瑩的淚水從她眼角劃過。既無一驚,很想替她擦掉,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原本想休息兩天再回去,但彌生執意不肯,隻好連夜趕回了家。不知是疼得厲害還是怎麼,一路上她都緊緊握著既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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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時二人才回到樹潭,主人重新聚首,寄宿在巨樹上的植物們紛紛蘇醒。既無自從回來後就與彌生保持著微妙的距離,趁著她沐浴的時候把傷藥都放在了房間裡。儘管他是那樣在意她的傷和身體,但多餘的事情他再不敢做了。

既無對彌生說了好好休息,但他自己卻因為見麵的喜悅而興奮地睡不著。隻好來到巨樹頂部的庭院吹風,拿出放在角落的燒酒喝了起來。

這二十年裡每次想她的時候都會喝一些,倒不是因為有多喜歡,而是隻有沒那麼清醒的時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憶和細數彌生留在他腦子裡的倩影。然後抱著這些美好想象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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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沒在自己的床上挖出一個人的話。

彆說一瓶酒,十瓶百瓶都不會讓既無喝醉,所以這是現實,不是幻覺。隻穿著一件青色薄衣的彌生正窩在他的床上,腦袋上頂著被子,眨著一雙被水泡過還霧濛濛的漂亮眼睛看向他。

既無腦子有點暈,臉也燒得慌,道:“姐姐你…”他還嗑巴了起來,“這是我的房間。”

“我知道。”相比既無的慌張,彌生倒是很清醒,“我不能來嗎?”

她往後退了一點,拍拍麵前的位置:“來這兒。”

“不了吧,這樣說就好。”不行,再靠近會出事的。但彌生卻沉聲吐出了兩個字:“既無。”

她不開心了。意識到這點的他趕緊咽下還沒說出去的推托話,聽話地坐到彌生旁邊,手足無措,也不抬眼看她。他不敢。

但彌生卻不這麼想,明明被他抓著的時候還一臉不情願,這會兒又直勾勾地盯著他。既無嘴裡發乾臉上發燙,他怕自己再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便想起身離開,彌生握住了他的手。

與記憶裡不太一樣的觸感,更瘦削,也更加冰涼。既無幾乎是下意識回握住了她,但在反應過來後又像被燙到了一般。彌生雙手捏得很緊不讓他抽出去,甚至還貼得更近了。她有些緊張,原本白皙的臉多了些紅潤,看上去氣色好多了,隻是神態卻看起來不怎麼好。

克服羞恥,彌生還是打算坦白。

“對不起……”隻是張嘴第一句卻是道歉。

既無有些怔住,不懂她為什麼說這個。

“不告而彆逃避了那麼久,丟下你一個在這裡。”彌生乾巴巴地說著,腦子裡很亂,總也抓不住她真正想說的。

“你不用說這個,姐姐。”既無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耐著性子糾正她的話,“我應該早點向你坦白的,卻害怕被你討厭一直藏著掖著,出了那樣的事也沒來得及道歉,如果我的感情讓你困惑到這個地步,你可不可以……當做從來沒聽到過那些話?”

他終於敢直視她,隻是眼睛紅紅的,看上去好不可憐:“我、我知道這可能很自私,明明你都還沒原諒我……”既無哽了一下,似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不想被你討厭,也不想和你分開,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麼?這次不會亂來了,如果還不放心,你可以把我拴起來。”

彌生捧住他的臉想讓他冷靜一點,結果他的臉好像更紅了。她淡淡開口,說出的話卻讓既無整顆心都涼了:“可是我忘不掉,也不想忘。”

既無平常都閃著光的眼睛也變得黯黯的:“好……沒關係,是我逾矩了。姐姐你早點兒休息,我去外麵。”

“不行,我還沒說完!”彌生怕他真的走掉,又把他拽了回來,還環住了既無的腰,“我已經措好詞了,你先聽完。”

既無被這一下嚇得僵成了石頭:“一定要保持這個動作嗎?太近了,姐姐……”他心跳得厲害,連動也不敢動。

“其實我走掉的第二天就後悔了,不知道要去哪裡。但我那時候腦子裡很亂,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隻好繼續逃避,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懦弱……”

“當然不,那你現在……還是不知道嗎?所以之前也是不怎麼想和我回來的樣子……”既無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抖,猶豫了一下還是扣住了她纖瘦的手,有點兒涼。

“走掉之後的這些年,我去了不少地方,雖然直到現在還是很迷茫,但至少我找到了阻止我繼續衰弱,重獲生命力的辦法。”

“真的?可你的身體還是很虛弱,真的不會影響到你其他的地方嗎?”既無的話語中一半驚訝一半開心。

彌生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這個問題我早就試驗過了,但有一件事我始終摸不到正確答案。既無,你真的喜歡我嗎?”

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直呼他的名字,他卻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自己該怎麼回答,他剛剛才下定決心要埋藏這份感情,剛剛才請求她忘掉這些。

沉默,良久的沉默。

還是彌生率先打破僵局:“回答我既無,我想聽。”

他不自覺繃直了身體,沉吟良久後鄭重回答道:“是,我喜歡你,起初隻想把這份感情當作感謝看待,但在你身邊待得越久,我就越不能控製,忍不住地想多和你親近親近。到底是本性作怪還是彆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希望你原諒我的無禮和貪婪,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這段話份量極重,她離開前那天聽到隻想著要拒絕,現在卻忍不住有些開心。又回歸獨身的這些年她心裡一直有塊彆扭的地方,總也想不明白問題在哪兒,直到有次遇見一位人類長者,她告訴了彌生很多東西,也教會了她如何確定自己的心。

“你不需要我的原諒,這段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彌生的表情漸漸不似最初,沒一會兒就紅了個徹底,表明心意原來是這麼羞人的事情,明明已經在心裡預演了無數次,等到真的說出來的時候卻仍會覺得奇怪。

她說得小聲,既無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隻好又問了一句。

彌生連耳朵都燙了起來,乾脆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說,我也喜歡你。”終於說出來了,不安又尷尬的心情反而消失不見,原來她一直都沒看清過自己。

反倒是既無,一時間不知道做何反應甚至呆住了幾秒,嘴唇動了動,眼睛先一步變得濕漉漉的。“這是真的嗎?”他回過神後隻覺得在做夢。

“當然是真的。”彌生替他抹了抹淚,心裡也有些發酸,“我從來都沒想過生你的氣,更多的是害怕和不知所措,因為我不想辜負你,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你寄托這樣的感情。”

“你值得!”既無趕緊表態,生怕表現出一點遲疑。

彌生如釋重負似的笑了笑:“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替你做決定了,你想和我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

這份幸福簡直將既無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伸手便將彌生攬進了懷裡,連他自己都忘了等這樣一個擁抱等了多久,她的身體嬌小而柔軟,卻是他最堅不可擋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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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們仍像以前那樣生活著,互通心意之後並沒有哪裡發生了大的改變,硬要說的話便是又重新一起睡了吧。

既無對此有些不太適應,但彌生卻一下子就習慣了,因為每次緊緊貼著的時候內心糾結的人都不是她。好在沒持續多久,既無也就平常看待了。

時間一直都夠,他們還有很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