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床上蛄蛹醒來,你唰地一下拉開窗簾,用鐵片與滑軌接觸時的刺耳聲響喚醒自己,再接收從窗外漏進來的一丟丟陽光,張大嘴巴打了個能生吞下兩顆雞蛋的哈欠。
22號樓所在的黑街藏在高樓大廈裡,即使是晴天,夾縫中的混亂之地也得不到幾分陽光,燦爛溫暖的光線被拔地而起的無數座鋼筋巨物分食殆儘。
陽光也變成了可以獨占的產品,住在高樓裡的一等公民享受著把自然資源化為己有特權,厭惡在白日下刺眼汙染的霓虹雜色,認為那是對陽光的褻瀆。到了夜晚,他們才會亮起也隻會亮起白燈。那是純潔的顏色,可以一直播撒到縫隙的黑街,是對黑街不見陽光的恩賜。
但黑街曆來不在乎,它整日燈光閃爍,反而意圖讓陽光成為燈光的替代品。有時霓虹光柱從黑街最大的地下交易之地crazy四散而出,簡直像萬千彩劍齊齊發射,要把高樓射穿,再把裡麵的人刺瞎。
每當那時你總是會搬把椅子嚼著零食在陽台上看得津津有味,對你家極其有眼光的超級不透光窗簾發出表彰。畢竟那個地方發瘋一樣像迪斯科燈球無差彆發出強烈精神汙染的光,你可不想每晚一閉上眼睛還能看見七色彩虹在你的視網膜上扭曲亂搖。
不過現在是一個烏雲密布的清晨,又沒到crazy一周一次發瘋的時候,所以即使已經是上午8點,依舊是灰暗一片。
這個時候,你真的很想睡個回籠覺,否則都對不起這個烏雲天。但是生活還是喜歡和你開玩笑,你的身體剛飛撲入床的下一刻,門鈴響了。
……
哈哈,真是一個好玩笑呢:)
你隨手紮起頭發,耷拉著拖鞋走出快斷氣的步伐,頭往門上一砸,狠狠盯著貓眼,試圖用怨氣隔山打牛,讓門外來客飛回來處。
?沒有人
你歪頭,想著這三位租客是哪一位有如此閒心搞惡作劇。
一樓那位23排除,這個時候作為一名勤懇的殺手應該已經出任務起碼三小時了。
二樓那位吸血鬼,哦不,那位蘭列斯先生也排除,作為一名貨真價實的吸血種,他此刻應該還在睡夢中。不過夢,嗯,不知道吸血鬼做不做夢。
你頭歪回來,真相之光閃爍在雙眼中,兩道爍爍精光已經可以看見三樓那位狐狸按下門鈴的畫麵。
哦,問為什麼不是外麵的人?
因為這座樓一共六樓,你住最頂層,一樓下是儲物間,儲物間對著的門是生物信息解鎖,除了租客和你,沒人能夠進入。
“沒人能夠進入”是當初把房子產權證明交給你的那位狼助理保證的。你那時站在他老板的對麵,和他麵麵相覷,又和他老板麵麵相覷,你覺得員工還不至於膽大到在老板麵前誇大,所以很開心地抱著自己的第一棟房滾到了三等星。
哦當然,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沒“人”可以進入,一棟樓現在住四個,三個都不是人,你不敢想象以後還會招來什麼不是“人”的租客。不過現在這棟樓確實是除了你一個人,沒有其他“人”可以進來。
嘿嘿,是不是很好笑:)
廢話文學快從腦子裡滾出去啊,可惡!
你感受了下,乾脆拉開門,看看到底那隻狐狸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一隻月華白稠包裹的長方體物品端端正正擺在門口,火焰紋飾翻滾其上,糾纏吞噬住一隻長尾小狐。
你仔細觀察,確認沒危險後,小心撫上那些絲線。
針線絲縷排布,粗細不一,密密切切交織在一起,勾勒出狐狸掙紮驚恐的神態。技法繁複,但織成之物卻簡練自然,以繁成簡。
這是什麼意思?
你蹲在地上,和那個長方形物體隔著一拳距離,頭像個探測器一樣上下掃視。
是在說自己的真心不像表麵看上去那樣複雜,實際上很赤誠嗎?還把這疑似過往經曆的東西擺在你麵前,這是在表明無害?
樓梯間內也沒人,走得那麼快的。你抬頭張望的視線重新回到包裝精致的物體上。
現在它的用途有兩種:
1.裡麵放著暗殺神器,一打開就會放出宇宙無敵超級威力大殺器,然後烏黑的清晨就會有一具冰涼的屍體躺在你的家裡。
2.這是道歉賠禮,試探地展現了物主的悲傷過往,以此博得你對他非法放置監控器且隨意改裝你的機器小幫手的原諒。
猜猜看,它的用途是哪一種——
你選擇不猜。
搞笑,難道它放在這你就一定要小心拿進你的房間、再小心地打開、然後小心地接受會發生的一切嗎?
你直接關上大門,阻隔一切麻煩的入侵。
十分鐘之後,你猛地拉開大門,對著終於出現在門口的租客發出桀桀桀的殘忍笑聲。
“沒想到額——”
樓道十分安靜,除了你繞門把手三圈的大鵝大叫聲外,就是狐狸租客波瀾不驚的呼吸聲。
他隻是在你突然打開大門露出邪笑時上眼瞼往上挑了幾度,之後捧著他的東西一直盯著你,直到你咽下最後一聲還未發出就滅絕了的鵝叫。
懨懨垂下的尾巴勾著尖繞在小腿上,一股死寂和哀思幽幽傳播到你身上,你仿佛置身清冷的無名石潭,沒過腳的山溪源源不斷帶著涼意,入眼皆是蒼綠,所感儘覆冷寂。
你本來想逗逗這隻壞狐狸的,但沒成想他先低下頭,看著腳尖撒發出一種今天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氣息。
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淅瀝瀝的簡直像誰在啜泣。
風把雨吹入窗裡世界,打濕了水泥地,又打濕了手中的布盒,一滴一滴暈染在沸騰的火裡,變成火雨燃燒蜷縮的狐狸。
無光的早晨加一場冷雨,一隻狐狸配一個織寫過去的盒子,他抱緊手中的賠禮,揉皺了暈染的白綢。
“你這布,被人坑了?”
他抬眼看你,眼周細密密的紅,又低頭看向不成樣子的布盒,手覆上去抹,洇得那紅線成了粉,倏地停下,整個人僵硬住。
你瞧著他耳朵耷拉在頭頂,右耳的兩個邊緣不規則小洞露出來,眉眼藏在黑發下,手慢慢把盒子移到身後,背著手低著頭。
我的天,你怎麼感覺你在不知道的時候欺負了他!
“這本是想給你的賠禮,隻是讓我弄成了這樣,對不起。”
“裡麵裝的什麼?”你手搭在門把手上,頭忍不住向他那邊探去。
他靜默一會,低低說:“早餐。”
你的頭停在半空,有點震驚地看著他。
你不禁思考,難道非法安裝攝像頭且隨意改造你的機器小幫手是一件小事,可以用一頓早餐抵消嗎?難道這頓早餐是什麼傳說中的吃了有增益的魔法早餐嗎?為什麼他看上去如此在意,那麼委屈,你們之間甚至有種談論毀滅世界的氛圍,但實際上他和你隻是再聊一頓早餐?
你沉默了,但沒關係,你見識得多了,你欣然接受世界的多樣化。
你伸出手心,“我收下了。”
等他離開後你就可以關起門來研究研究這究竟是什麼神奇早餐嘿嘿。
他的眉眼又垂下去,你發現他思考的時候喜歡低下眼睛。
他把盒子從背後慢慢挪出來,一手托著底,一手輕而緩地剝落已經不成樣子的白綢,疊成方塊攥在手裡。
一個沒了包裝布的三層木盒被他捧到你的麵前,而他自己卻不看著你,一雙好看的眼睛都藏在細碎的額發下。
雨珠在漆黑的發絲上晶瑩剔透的,涼風夾著水霧在你們之間打轉,模糊了你的視線,柔和了他的輪廓。清瘦的身體遮擋住風雨,盒子隻浸染他的體溫。
你莫名感覺怪怪的,心想這又是什麼套路,你這就沒見過了啊。
“布也是賠禮的一部分吧,你不給我嗎?”
他聲音悶悶的,“這布臟了,不好看。”
那布掉色的紅染上他的手,他的手用力攥著布,把顏色又染了回去,白綢已經成了紅布,露出一角的狐狸全身泛紅,如同徹底被火吞噬。
雨下的越來越大,劈裡啪啦打著窗戶響得你忽然就有些煩。
……
唉。
你一把拉過這位麻煩租客,順手乾脆利落地關上窗,隔絕了風雨,煩躁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他站在遠離窗戶的樓道裡,不知道是融了雨水還是淚水,你幾乎可以感覺到如有實質的粘稠視線攀上你抓握他右臂的左手,直直看向你的側臉,那雙澄亮的湖藍眼睛暈在一圈緋紅中,顫巍巍的。
“布給我。”
你等到他慢慢把手展開,直接拿走那塊東西,一手拎著盒子一手夾著布,對他點頭。
“賠禮我收下了,你回頭把賣你布的商家聯係方式發給我,就用那個房東號啊,以後也是,有事就直說,我家機器小幫手維修費挺貴的。”
說完這租客還愣愣站在你門口,嘿這孩子被雨淋傻了?
你挑眉疑問,他回過神後退一步,停了一下,還盯著你看。你歪頭疑問,他受驚渾身顫栗一瞬,雨天淋濕的小狐狸一樣,哦不,他本來就是狐狸。
“再見?”
你手指夾著布猶疑地揮了揮,見他眼神凝視著你的方向一動不動,不知道又想些什麼,索性直接關門。
反正你跟他道彆了,很有禮貌,完全挑不出錯,你單方麵認為這場麻煩到此結束。
所以——你舉起兩隻手,左看看右看看,到底先研究哪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