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裡阿德涅之線(1 / 1)

黑暗,嘈雜,刀刃相接的尖利金屬聲永遠是黑夜夢境的背景音。

無數個夜晚,那種寒冷刺骨的聲音從大腦深處蛆蟲一樣蠕動而出,爬行過全身血管,留下顫栗與惡心。

層層疊疊的被褥堆成起伏的山巒,密不透風地擁裹住中心的人。

不夠,遠遠不夠。

他用長尾一圈圈纏繞自己,可心裡那一汪湖水永遠深不見底,投下多少石子都不能填滿隱秘的渴望。

眼珠以一種越來越快近乎癲狂的速度在薄皮下轉動,終於衝破束縛,所見卻是空蕩的黑暗。

他在寂靜之中喘息,寂靜讓他無比清晰感受到自己深深的恐懼。

夢中的火光似乎真的在視網膜上留下痕跡,醒來時他看到的每一片黑暗仿佛都有一道不可消磨的紅蟄伏其中。

那麼多年了,為什麼還要來折磨我呢。

他又把自己往被褥堆成的群山中縮了縮,但記憶深處的火化成滾燙的雨,總能在那些孤獨的夜晚降落在山中的狐狸上,把它的毛發燒的一乾二淨。

“叮。”

手中攥著的物件發出聲音,陷在被子裡的耳朵因此敏感一動。

巴掌大的屏幕閃動著雪花,連接斷了。

他拂上沾了些溫度的機體,像撫摸一片花瓣,極度小心,卻還是因為控製不住的顫抖在屏幕上留下劃痕。

銳利的尖爪刻印下幾道斑駁的痕跡,雪花紋愈發碎裂,監視器承受不住愈發用力的抓握發出瀕臨極限的扭曲聲。

他才反應過來似的,怔恍地鬆手,感受著原始恐怖的特征鑽出指尖,形成數隻彎月狀的利爪。

黑暗中突然爆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嗚咽,隻是就算是用儘全力發出的痛苦,也隻是在無邊黑夜裡激起短暫一計水花,揮之不去的過往依舊輕易吞噬了他顫栗的尾音,把他丟棄在病態的痙攣與不堪中。

他緊緊咬著牙,似乎這樣就能消滅席卷而來的舊日大火、把所有痛苦之物咬碎。他閉著眼,堆疊的被褥從安慰的群山變成沸騰的火山,他墜落到熾熱粘稠的窟窿裡,找不見未來。

睡夢中愈發折磨,清醒時無法擺脫,若是再沒有一種辦法能救肉身於苦痛,他如何才能忍受無時無刻不存在於腦中的混亂和嘈雜嗎。

原以為早就脫離的那場大火和那座庭園,灰塵一樣,看不見,卻實在存在,手一摸,鼻一嗅,沉悶鋪天蓋壓來,要把人活活堵死。

太窒息了,過往的塵埃飄蕩積攢多年,還是傾覆在他身上。

本以為主動去觸摸陽光,搬進這座房子,也許就是脫身的契機。

畢竟那女孩的笑容實在是太燦爛了,春日一般的溫暖,他站在街角的陰影裡,刺骨的陰冷細細密密地齧咬他的皮肉,他忽然就很想靠近離自己最近的熱源。

真正站到她麵前的那一刻,腦中的嘈雜竟然停住,那沒日沒夜折磨他許多年的囈語竟然也會有停頓的一刻。

他好像找到了垂落在火山口的長繩,屬於他的阿裡阿德涅之線,儘管這出奇的離譜。

可當一個人在不見天日的岩漿裡泡了那麼久,被舊日的塵埃壓到窒息,被腦中永遠不停的嘈雜聲音折磨那麼多年,忽然他發現了脫離這一切的一個瞬間——眼前是沒有一絲雜質的笑臉,腦中隻有一片平靜——他會接受那條火山口的繩子,並死死抓牢,隻為了脫離的希望。

不過……他逐漸平息,再次睜眼盯著手中成為廢鐵的監視器——好像被發現了。

也許明天早上,那條繩子就會斷了,他隻能再次被岩漿吞沒。

月見裡蓮庭靜默著,在黑暗中再次攥緊那枚記載過希望麵孔的監視器,等待最終審判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