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得令人窒息,連時間都變慢的天守閣中,亂藤四郎緊緊握住自己的本體,身後靠著的牆壁冰冷,讓他一瞬間回想起來一期一振被碎刀的夜晚。
曾經是他害得兄弟們被迫折斷,現在,兄弟們又要因為他而被強製回歸本靈麼?
無論是過去被偏執蒙蔽雙眼的自己,還是現在貿然刺殺審神者的自己,亂藤四郎心想,太糟糕了。
你再乾什麼啊!
短刀無法抑製自己的眼淚從眼眶裡流出。
絕望的目光沒有聚焦在審神者身上,隻是微垂頭顱,落在被擦拭得乾淨得反光的地板上。
狐之助催促傳來:“葉藏大人?”
“不用。”太宰說。
狐之助愣住,連同絕望的亂藤四郎都一瞬間止住眼淚。
太宰轉身回到桌前,對狐之助說:“不用,不用將這件事報告給時之政府。”
“可是!”狐之助張開尖尖細細的嘴,還想說些什麼,但天守閣外再次傳來其他人的腳步聲。
“審神者大人。”敲門聲響起,一高一矮兩道影子從門外透進來。
“打擾了。”水色短發的太刀拉開門,視野中隻有清瘦的審神者側頭看他,被陰影籠罩的雙眼浸著冷漠。
一期一振瞳孔微微收縮。
上任審神者死後天守閣成為了禁區,這是不能踏足之地,作為新鍛刀,一期一振還來不及被折磨,但長期被本丸荒蕪緊繃的氛圍影響,對於審神者他無法再用尋常心對待。
亂藤四郎和五虎退的不對勁和上任審神者有關,生怕再次看到他睜眼時看到的淒慘場麵。
太刀緊張地在天守閣內環視一周,直到發現蜷縮在牆角的亂藤四郎,緊繃的表情才放鬆些許。
“終於來了。”太宰指著亂藤四郎對一期一振,以及後一腳跟來的藥研說,“把人帶下去吧,似乎受了不得了的驚嚇,後麵估計要好久才能恢複過來呢。”
一期一振臉色一變,藥研適時扯了太刀披風的一角。
精通醫術的穩重短刀比一期一振更先看到弟弟,大致判斷出亂藤四郎沒有大礙後,拉住心緒不穩的兄長,示意不要慌張。
‘沒事’。
藥研藤四郎做口型。
兩人來到橙發短刀身邊,短發太刀看到後者高高腫起的臉頰,垂在身側的戴著白手套的修長五指用力攥緊。
藥研藤四郎抿著嘴角。
加州清光站在一旁,打補道:“那是我打的。”
打刀在兩位粟田口一致麵無表情的注視下午輕咳:“亂要刺殺審神者,被我攔下了。”加州清光偷看一眼重新坐下,挑選順手的筆的太宰,繼續道,“狐之助準備將這件事報告時之政府,被審神者攔下了。”
拜托,要不是我攔下亂藤四郎的刺殺,時之政府的執法早就來了。
加州清光試圖通過自己的眼睛說話。
一期一振沉默片刻後垂眼,睫毛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他蹲下身,藥研藤四郎將脫力的橙發短刀扶到一期一振背上。
即將踏出天守閣大門之時,一期一振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太宰。
太宰挑眉。
太刀僵了幾秒,才神色複雜的說:“多謝審神者大人。”
他並不是那振被折斷的一期一振,無法對無辜之人抱有深入刻骨的殺心,但比起審神者,他更不願意弟弟們受到傷害。
邁著穩健的腳步行走在通往粟田口部屋的道路上,他們路過天守閣外的向日葵花田,亂藤四郎收緊手臂,伏在一期一振側頸處小聲啜泣。
“一期尼。”
“沒事了哦,亂。”
“對不起。”
差點,差點,兄弟們就會因為他的衝動遭到無法彌補的傷害,他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垂眸望著穿行在花田中的粟田口三刃,加州清光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他現在是什麼感覺。
剛才,審神者一叫到他的名字,他就不自覺遵從了命令,就仿佛他們天然如此,一方下令,一方執行,沒有半點猶豫。
有種久違的被使用的感覺。
加州清光轉身回到天守閣,亂藤四郎被帶走後,近侍工作暫且由他接手。
“你,剛才對亂做了什麼?”他還有一個問題。
太宰詫異抬眼:“我做什麼?不對,你因為該問他對我做了什麼。”說完,黑發青年再次俯下身,粟田口的情況,他已經猜出來大概,如果不出意外,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加州清光愣在原地,他當然知道這個問題不應該問差點丟掉性命的苦主。亂藤四郎確實有錯在先,但他腦海中,短刀害怕得五官猙獰的畫麵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這個本丸已經很多年沒有審神者了,加上上任渣審的陰影,大家都還不適應與新審神者相處,為什麼......你明明看得出本丸的滯澀,為什麼,為什麼——
“不要懷著讓我遷就包容你們這種幼稚無厘頭的想法。”
......誒?他說出來了?
“沒有,隻是你的表情太明顯了。”
筆尖挲挲挲劃過空白的白紙,留下一長串黑色筆記,太宰抽空掀起眼皮,從眼角瀉出一點餘光給加州清光。
日頭西斜,地上的光斑移走,窗外陽光愈烈。仿佛錯覺一般,審神者眼底冰消雪融,他身側依然環繞讓人畏懼的冷氣,但無儘壓抑的黑大衣和紅圍巾被脫下掛在一旁,白襯衣看起來空蕩,青年背光坐著,向加州清光看去時,微妙得像一位教導者。
距離感在無形中消散。
“機會隻會降臨到有準備的人身上,但顯然你們還沒有做好這個準備改變自己。”
“加州清光。”
打刀身體一凜:“是!”
“雖然你們借由靈力擁有人的身體,但這句話同樣適用——人活著就是為了救贖自己。”眼簾低垂,白紙反光,晃得他眼睛疼,太宰停頓後繼續說,“這麼多年,你們都乾什麼去了?”
明明是很平靜的問話,從頭到尾,連語調都板直得沒有任何變化,加州清光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在拷打他的心。
“我們,我們......”掌心被汗潤濕,打刀曲起手指在手心擦過,他支支吾吾,臉頰漲紅。
是啊,他們這麼多年都在乾什麼?
日複一日怨恨審神者,仇視人類,龜縮在角落,明知道門外就是萬裡烏雲的晴天,卻依然不肯從過往傷痛中走出來,任由自己咀嚼負麵情緒,讓自己鏽跡斑斑。
“真是太遜了......”加州清光說,“有辱新選組衝田總司之名!”
看來是開竅了。
太宰移筆,在旁邊的草稿紙上落筆:
新選組衝田總司佩刀,加州清光。
根據時之政府資料,還有一振——大和守安定。
另一振沒有見過的刀劍的名字被圈出來,太宰通過狐之助申請來的無線網絡,在審神者論壇上找到了關於這振刀劍的大致性格,雖然分靈的性格會因為審神者的不同而有細微變化,但本身的特質卻是不變的。
大和守安定,極度崇拜掛念前主衝田總司,曾有本丸發生過大和守安定逃離事件,好巧不巧,這座本丸的大和守安定就曾趁出陣到池田屋時脫離隊伍加入新選組,可惜最後被審神者抓回來了。
礙於這個讓眾多審神者心生不喜的隔閡,加州清光縱然經過太宰提點不再迷茫,也認為現任審神者不會虐待刀劍,可也不敢讓大和守安定出現在審神者眼前。
畢竟人類總是多變的。
再一次完成每日近侍任務的加州清光伸出五指,指甲上的顏色已經褪去,這是用部屋外麵開放的鳳仙花染的紅色,每隔兩天都要重新補色。
“這次褪色的速度比前幾天還要快。”幫加州清光搗碎鳳仙花並過濾的大和守安定,端著一碗濃稠的汁水回到部屋。
身穿藍色內番服的打刀從抽屜裡拿出工具坐到走廊上,招呼加州清光:“不來染色麼?”
加州清光驚奇地坐到大和守安定身旁,在對方拿起小刷子蘸取一些紅色汁液後伸出手:“安定今天有些奇怪,平時都需要我叫你,你才會過來,而且還不情不願的。”
大和守安定握住加州清光的手,頭也不抬的說:“因為有事要問你,要是我不主動點,你第二天一早,就又要到天守閣裡去了。”
加州清光一直避免向大和守安定提及審神者,但他每日前往天守閣的事情是瞞不住的。
“安定,這位審神者是個好人。”加州清光思索片刻後說,“他不會像那個人渣一樣對待我們,你放心吧。”
“以前那個家夥最開始也很好。”
“葉藏大人不一樣。”
大和守安定盯著加州清光指甲上漸漸乾涸的紅色汁水:“......清光你怎麼快就再次相信人類了麼!”
加州清光歎氣:“這並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安定,人類也有好有壞。”
大和守安定聽不下去了,一臉難耐地放下工具,指甲顏色塗得不均勻,加州清光也不生氣,伸手將工具拿過來,自己一筆一劃仔細塗著。
兩人這樣安靜坐了好一會兒,大和守安定突然問:“聽說粟田口的亂藤四郎去刺殺審神者了。”
加州清光:“嗯,被我攔下來了。”
大和守安定:“清光不阻止的話,審神者會死吧,畢竟他看起來那麼弱。”
弱?
加州清光想到自己作為近侍待在天守閣的所見所聞,忍不住莞爾:“啊,可能吧。”
身體素質確實太差了,不過爆發性和反應能力都很強,大腦就如同妖怪的大腦一樣。
這位審神者走的是一條將所有人擺上棋盤的道路,擁有的是和純粹的□□力量同樣強大的智慧。
“那為什麼要阻止呢!”大和守安定壓抑的說道,“隻要審神者死了,本丸就能恢複到原來的樣子!”
大家都會過得很安穩,而不是現在這樣暗流湧動,亂藤四郎那天從天守閣回到部屋後就變得很奇怪,幾乎每天都躲在房間裡誰也不見,粟田口的氣氛這幾天都異常低迷,甚至影響到了其他刀派。
可是,清光的狀態比以前好了很多。
大和守安定看著加州清光專注塗指甲油,心裡滿不是滋味。
以前他們同仇敵愾,是本丸堅決抵製審神者到來的一派,然而現在的審神者卻在不知不覺間就讓清光轉變了對人類的看法。
想到加州清光在他提及審神者時的複雜表情,大和守安定看了眼天邊逐漸加深的夜色,沒等加州清光回答,徑直站起身,悶悶不樂回到房間。
審神者到底有什麼魅力,讓清光出言維護。
大和守安定在被窩裡拱來拱去,百思不得其解,並且越想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