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已修(1 / 1)

中午的本丸依然沒有什麼生氣,方便了亂藤四郎避開那幾個會阻止他的中立的家夥。

繞過廚房,過一個庭院,到達大廣間外,再越過一個小花園的隔斷,就到了天守閣。

大廣間到天守閣中間的小花園,曾經是一片荒草地,每日內番都會有人來清理,後來本丸的大家覺得光禿禿的土地有礙觀瞻,但又不能任由雜草生長,於是一致決定種下葵花種子,等到本丸裡的季節轉換到夏天,期待那些種子抽芽生長,拔枝抽長,最後舒展葉片,捧出一朵金黃花朵。

開放的隻手可數的花早就枯萎腐爛融入泥土,但現在亂藤四郎眼中卻映出大片隨風曳動的向日葵。

向日葵原本是作為臣下的付喪神們送給審神者的禮物。

亂藤四郎恍惚一瞬,下一秒,湛藍雙眼中毫無征兆出現痛苦,看到這些花,他便想到本丸裡被背叛折磨的同伴。

這些花開得越嬌豔,那些記憶就越發讓他難以自持。

橙發短刀咬住嘴唇,目光決然越過花田,踏上天守閣的樓梯。

殺了審神者,他們不需要審神者,至於審神者在大廣間說的那些話——

亂藤四郎腳步一滯,隨後又堅定落下,木質台階發出年久失修的吱呀聲,敲擊著他的耳膜,四周所有的蟲鳴鳥叫都被摒除在外,他在這一刻,心靈都隻集中在一個目標上。

那些在大廣間的話,不過是動搖他們的胡言亂語罷了。

“審神者大人,我來給您送午餐。”

泛黃的障子門向兩邊拉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有著紅色花紋的黃狐狸。

狐之助明顯想說什麼話,審神者的聲音就已經從裡麵傳來,它隻好恭恭敬敬退到一邊,給亂藤四郎讓出路。

入眼就是正對門的書櫃,櫃子空蕩無物,側麵的窗戶外透出的陽光照在空曠的櫃子上,亂藤四郎能看到木板上積累的厚厚灰塵。

審神者的辦公桌背對著窗戶,斜著擺放,昨天新上任的黑發男人支著一支胳膊,坐在辦公桌背後,金燦燦的光照著他的發梢和微側的臉頰,臉蛋上的細小絨毛都被光照得霧蒙蒙的。

男人身上那縈繞不散的冰冷似乎都在光下被消融了些,聽見房間內陌生的腳步聲,太宰掀起眼皮,鳶色眼瞳中依然是毫無波瀾的死寂。

亂藤四郎握住餐盤的手指用力,他聽到自己的語調平穩:“是送給審神者的午飯。”

太宰往外麵看了一眼,日頭正高,事物的影子都變成一個點,他又看向擺放在麵前的色香味俱全的兩菜一湯,小銀魚在香濃的湯裡翻肚子,撒上一小把翠綠蔥花當做點綴,鼻尖也隨之旋起一股奇異的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動。

“你似乎很緊張。”端起盛滿晶瑩白米飯的碗,太宰冷不丁說道。

“因為、怕飯不合審神者的口味。”亂藤四郎揪住裙擺一角,思緒紛雜。

太宰輕笑一聲,他在亂藤四郎的注視下放下碗,似是沒有察覺到空氣裡微妙焦灼的氛圍,用筷子攪動那碗魚湯,橙發短刀的表情微微抽動,目光也不由自主聚集到碗上。

“早上都沒人來送飯,我現在已經忍不住想大快朵頤了。”太宰用手托腮,打了個哈切,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花。

審神者的話讓亂藤四郎心頭一突,他選擇閉口不言。

隨著時間流逝,魚湯裡的香味越發濃鬱,就連亂藤四郎都咽了咽口水,伸手捂住自己從昨天晚上就沒有進食的肚子。

餘光看到黑發男人用筷子挑起小塊米飯送入口中,偶爾夾一片菜葉,那碗湯卻坐了冷板凳,不受審神者青睞。

聯想到方才男人的話和反應,亂藤四郎胸膛狠狠起伏了下。

難道他發現了?

短刀飛快否認自己的猜測,那個毒藥,入水無形,就連氣味都會改變,就憑現在審神者的弱小模樣,絕對不會識破!

可是......

亂藤四郎修剪的圓潤的指甲扣進掌心,從未殺過人的短刀腦子裡兩種念頭在打架。

人類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低劣,善變,欲望纏身,善意在瞬間就能轉變成足夠將他人推下地獄的惡意,就連時間都不能衝刷掉他們靈魂裡的劣根性。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任任何人有傷害同伴們的可能!

亂藤四郎惡狠狠的想。然而一簇金燦燦,熱烈朝陽的向日葵猝然闖入他的腦海,強硬阻塞他刻意偏執的思想,讓他思維陷入卡頓。

那些向日葵是第二次開花,開出他從未見過的燦爛,他想起上任審神者還在時,被對方靈力養育著的花田隻開了寥寥幾朵,開放後如同被奪走了生機般萎靡不振。

連鋼鐵鑄就的刀劍都能擁有心,那些原本就存在於天地間的草木自然也會對善良之人做出回應。

從昨晚就在心中無數次說過的“殺死審神者”的話,現在卻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消散,亂藤四郎牙齒成對兒打顫,咯咯咯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裡。

耳邊的聲音被拉成一條直線,像是醫院裡的心電圖停止後嗡鳴不停的聒噪聲一樣,如同朝日第一縷光線刺破棉被那般厚重沉屙的烏雲,一期一振彌留之際依然溫和的嗓音驚雷般砸碎他眼前的虛妄。

“亂,停手吧。”

是的,停手吧。

一道橙色閃電推開擋在自己眼前的迷霧,亂藤四郎高高揚起自己的手,湊近審神者嘴唇邊的湯碗被拉伸成幾十幀,他盯住碗邊沒有觸碰到審神者嘴唇的瞬間,將碗打掉!

白色瓷碗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哐當砸在地麵,湯水灑在地上,迅速散發出一片熱氣,而後變冷。

與此同時,天守閣的外麵嗒嗒嗒傳來急促的奔跑聲。

黑發打刀五指扣住門沿,神色驚懼。

審神者的手還保持持碗的動作,但似乎一點都沒有為亂藤四郎的突然暴起感到驚訝,清瘦的男人放下手,挑起眉梢,似乎是終於對眼前發生的事提起一點興趣。

“怎麼了?我還沒喝到湯?”

凝滯的空氣因為這句話而重新流動,加州清光提到嗓子眼的心臟也落回遠處,他看著審神者似笑非笑的眼睛,硬著頭皮打聲招呼,但沒人理他,於是他隻能自作主張進去,悄悄站在一邊觀看目前時態的發展。

亂藤四郎胸膛劇烈起伏,湛藍瞳孔透出濃濃的不可置信,他死死盯住自己用來阻止審神者喝下致命毒藥的手,整個人如同屠宰場下一秒就要被扭掉的脖子的雞一樣顫抖著。

“不、怎、怎麼可能!”

太宰從位子上站起來,背後的光讓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中,右眼虛無得要命,但其中又纏繞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是啊,怎麼可能呢?”太宰也仿佛相當困惑的說,“隻要我喝下那碗湯,你的目的就達成了吧?怎麼沒有讓我喝呢?”

“哎呀,真是可憐的家夥,怎麼突然就改變主意了?”審神者的環抱一隻手,指尖點著自己的臉頰,聽到他的話,一直抵著頭的橙發短刀垂在身邊的手忽然抽搐了下。

“能讓一往無前的刀劍付喪神臨時改變主意的原因,真讓人好奇。”

原因,改變的原因。

他知道的,不止是一期一振,還有其他的。

亂藤四郎抬頭,慘白臉色上,視線極為專注的聚焦在青年沒什麼血色的嘴唇上:“......不許說......”

音色與其外表都一樣,相當接近一位純真少女的短刀瞳孔緊縮,神明的聖潔褪去,他現在臉上發青,劇烈跳動的心臟讓他的汗腺不斷分泌出汗水,打濕頭發,眼睛焦躁不安,他像是一個亡命之徒。

“不許說......”

加州清光察覺到亂藤四郎的不對勁,但他不敢貿然開口,這種情況應該叫一期一振來,希望藥研已經去告知一期一振了,他心道。

一片厚實的雲朵遮住陽光,逆光的身影徹底被黑暗吞噬,然而太宰看起來黑暗讓他更加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青年低沉優雅的嗓音在天守閣內響起。

“好像我吃了,你的兄弟們”

太宰露出潛藏在他靈魂裡黑色的一角,“——也不會有事哦?”

“不許說!!”

亂藤四郎高聲道,右手夾著一縷銀白冷光朝著太宰而去,後者不慌不忙,微揚起下巴,古井無波的視線壓向站在一側的打刀。

“加州清光。”他喊道。

被叫到名字的打刀神經一軸,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回應,他反手抽出掛在腰間的本體,刀尖如刺,斜著刀刃刺入亂藤四郎與審神者之間的空隙。

“叮——”

打刀與短刀的刀刃撞擊擦出橙紅的火花。

加州清光的本體距離太宰不過幾厘米遠,兩刃相接時迸發出的冷風揚起太宰額前的劉海,刀光晃了他的眼。

正在憑借本體對峙的兩振刀劍並沒有看到太宰彎起來的眼睛。

讓人心底發涼的殺意就在眼前,不管是先前改變主意,現在又殺心重起的亂藤四郎,還是給他一個開門殺又保護他的加州清光。

善念與惡念的糾葛,身體與靈魂的碰撞,都仿佛讓太宰在他們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的一點影子。

太宰微笑著注視眼前的兩刃,這個本丸似乎也有值得記錄的故事。

加州清光的練度遠高於亂藤四郎,有心阻擋之下,短刀根本不是這位本丸初始刀的對手,兩息之後,亂藤四郎喘著粗氣退到一邊,加州清光抿著嘴角準備將人打暈。

“嗨嗨。”

太宰拍拍手,將他們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看向亂藤四郎,短刀的側臉被加州清光的刀鞘打腫了,可憐兮兮的,觸及到他的視線後瑟縮地低下頭。

狐之助這時候跳出來,嚴肅道:“葉藏大人。”

葉藏,太宰的代號。

“刀劍襲擊審神者,這件事在時之政府中是需要嚴格處理的行為,請讓我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