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孝辭把劉瑞芸拖進屋裡後,甩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誰知劉瑞芸不僅不知錯,還和他撲打起來,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她自個把腦袋撞上了桌角,人就沒了。
皇帝剛死,眼下又是多事之秋,雖說劉瑞芸不是他害死的,可他也怕事情傳出去惹人猜疑,要是被敵家盯上就麻煩了。
因此,他故意說要禁足劉瑞芸,把院子裡伺候她的下人全部趕了出去,隨後又找了人來悄悄處理掉她的屍體,另外還給了她家裡人一大筆封口費。
原本想著,民不舉官不究,如此也就無礙了。
可不知怎麼的,那日之後,他就夜夜驚夢不斷,夢裡,劉瑞芸頭破血流地要跟他索命,還一直逼問他為什麼不救李季英。
李孝辭煩不勝煩,直到皇帝回到都城,本想給池皇後一個下馬威的他,卻毫無準備地看到了長子的屍體。
他當時真是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受到了巨創,可以說痛徹心扉都不為過。
更離奇的是,當天夜裡,他又夢到了劉瑞芸,夢裡的她滿麵鮮血,陰森森地說,要把他們李家的人全都殺了。
他直接嚇醒過來,明明是三伏的天,身上卻透體冰涼,想起李賢佑慘死的樣子,開始懷疑真的是劉瑞芸報仇來了。
李孝辭立刻派人去找了個法師來驅鬼,誰知法師告訴他,這厲鬼之所以一直纏著他,是因為下葬時沒有受到子女祭拜,要想化解,必須得讓她後人到她墳前供上三柱香,才能請她離開。
李孝辭頓時犯了難,劉瑞芸隻有李季英一個女兒,如今人還被關在監牢裡。
他倒是有辦法把她弄出來去劉瑞芸墳前祭拜一下,可問題是,李季英如今對他很是怨恨,要是知道她娘死了,指不定要怎麼鬨騰,想要說動她,勢必得想個說辭。
於是今天夜裡,李孝辭早早地離開了衙門,吩咐下人準備了飯菜,就往刑獄監找李季英來了。
誰知道李季英的脾氣比劉瑞芸還要烈,明明他好聲好氣地說,她卻硬是要嗆聲,氣得他手都發抖了。
隻是想到此行的目的,李孝辭還是將揚在空中的手掌放了下來,轉而用力抹了把臉,平複了下憤怒的情緒。
“好了,咱們父女兩好不容易見一回,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嗎?”
李季英一聲冷哼,真是奇了怪了,李孝辭這都能忍,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李孝辭看她一臉懷疑,不由得輕歎口氣,聲音越發溫和,“季英,我看你都瘦了,在牢裡肯定是沒吃好,我特意給你帶了酒菜,都是你平日愛吃的。”
他有意要扮演一下慈父,說著,從小廝手裡拿過食盒,揭開蓋子,拿出酒菜擺在桌上。
李季英掃了眼那些飯菜,更覺驚奇,居然真有一大半都是她愛吃的,聞著食物的香氣,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可是,這人明明之前還恨不得她趕緊去死,怎麼忽然變了態度?
隻怕是來者不善。
李季英又不傻,還不至於為了點吃的折腰,雙手抱在胸前,逼著自己將目光從那些豐盛的食物上移開,冷聲道:“我可不敢吃,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飯菜裡下了毒。”
李孝辭給她這話氣得心梗,他都做到這份上,這不孝女居然還不領情,真是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意欲罵這逆女幾句,可又怕她不肯答應他去墳前祭拜,隻能壓下怒火,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就著飯吃了一大口。
抬起頭,看向李季英,話裡終究還是帶出點怒氣,“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彆把我想的太壞。”
李季英依舊是滿心狐疑,半點應付他的耐心都沒有。可是想到她娘的處境,又隻好耐下性子,走到桌邊坐下。
她抬手給自己倒了杯酒,故作嫌惡道:“這些菜沒一樣我愛吃的,我想吃我娘做的鱸魚羹。”
抬頭直視李孝辭,“我娘為什麼不來看我?”
李孝辭拿著筷子的手一抖,險些把菜掉在桌上,咳嗽了兩聲,猶疑著開口,“你姨娘她……哎,我真怕你知道了難過,她前幾天不慎失足跌破了腦袋,人就……就去了……”
“什麼?”李季英倏地愣住,這是騙人的吧?
她看著李孝辭,卻沒從他臉上看出任何玩笑的痕跡,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
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道,“你胡說!”
李孝辭:“季英,你冷靜點,我知道這消息對你來說很難接受。”
“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李季英呢喃著,心臟一陣緊縮。
手捂住胸口,難受地彎了下去,喉間湧起一股酸味,哇的一聲,剛才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了出來。
李孝辭看她反應這麼強烈,心裡有些不痛快,她這麼傷心,顯得害死劉瑞芸的他罪大惡極似的。
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快,假惺惺安慰道:“季英,你也彆太傷心了,這也是你姨娘的命不好,我也沒想到她就這樣走了,你若是想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她墳前祭拜,也算是全了你們的母女之情。”
李季英聽到這話,像是反應過來了,猛地抬起頭,怒視著他,“你當真沒有想到嗎?我娘好端端的,怎麼可能突然就摔死了,我看,就是你害死的她!”
李孝辭給她說中,當即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反駁道:“我沒害她,是她自己摔死的,我不過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她就摔死了!”
說完,明白過來,有些懊悔地抿緊了嘴。
李季英沒想到隨口一詐,就讓李孝辭說出了真話。
怔在原地,一時間實在難以相信,她娘真的被李孝辭害死了?
李孝辭挽救道:“季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這個殺人凶手,是你害死了我娘!”李季英剛還蓄著淚水的雙目布滿血絲,大喊著,捏緊拳頭,就朝李孝辭揮了過去。
砰的一聲,一拳打在他下巴上,李孝辭吃痛,一直壓抑著的怒火頓時爆發開來,揚起蒲扇般的巴掌,反手朝李季英腦袋上狠力一拍。
這一巴掌使足了力氣,直接將李季英扇在了地上。
李孝辭怒罵:“你果然跟你娘一樣,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李季英小產後,身體一直沒調理過來,又在監牢待了這麼久,整個人都很虛弱。
她隻覺耳朵嗡嗡作響,顴骨撞上堅硬的地麵,臉頰肌肉疼得扭曲起來。
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她耳朵和鼻孔裡流出來,和剛才吐出的酒水混在一起,紅紅白白的一片。
嘔吐物的酸臭味和鮮血的鐵鏽味猛地衝進鼻腔,令她渾身一顫,終於沒忍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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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了,可熙華殿依舊燈火通明。
武文秀俯首在案前,奮筆疾書。
池皇後讓她擬寫國喪章程的懿旨,她查閱了過往的奏折文書,比對著寫了好幾版,都不滿意。
就在這時,一道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走進來,停在桌案邊,“侍書大人,武夫人來了。”
武文秀聽到聲音,立刻皺緊了眉頭,她最討厭寫文章的時候有人來打斷她。
頭也沒抬地說:“等著,我現在沒空!”說完,才意識過來,武夫人是說她娘。
慌忙將筆往桌案上一放,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屋簷下紅燈籠照到的地方,果然站著一個消瘦的身影,正是她娘武亦嫻。
武文秀心都跳起來了,看了眼殿前的侍衛,快步走過去,將她拉到角落裡,低聲說:“娘,你怎麼來這了?”
武亦嫻舉起手裡的食盒,“我看你這麼晚還沒回,過來給你送點吃的。”
武文秀沒接,把她的手按下去,“娘,我吃過晚飯了,不餓。倒是你,皇宮不比在行宮,不能隨意走動的,若是衝撞了貴人,怎麼辦?”
武亦嫻眼神閃了一下,猶豫了會,才說:“我剛才過來時,的確撞見了一個人,看她穿著倒是尋常,隻是身後好幾個人跟著,似乎身份不凡。”
“什麼?那你沒出什麼事吧?”武文秀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緊張地問。
“那倒沒有,就是……你還記得你表姐文淇嗎?我看那人長得很像她。”
武文秀神情一愣,“文淇表姐?你不是說抄家時,姑姑讓人把文淇姐送去南邊了麼,又怎麼會在宮裡看見她?”
武亦嫻聽她這麼說,語氣也不堅定起來,“我看那人下巴上有兩顆紅痣,像是淇姐兒,就是天黑,我沒太看清她的長相。哎,應當是我看錯了,淇姐兒那時候才十歲,這麼多年過去,現在早變模樣了。既然你吃過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武文秀歎了口氣,她知道阿娘這是回到了自小長大的都城,觸景生情,就想念起從前的親戚朋友了。
當年因為她爹惹怒了皇帝,害得全族被抄家下獄,男的流放,女的為奴,那些親戚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各尋生路。
這些年她和阿娘相依為命,連姓都改了,就是不想再跟父親那邊的人扯上關係。
她看武亦嫻神情落寞,忍不住寬慰道:“阿娘,我已經托大姐在宮外找宅子住了,等那邊安置妥當,咱們就搬出去。倒時候我再請兩個婆子照顧你,也能陪你嘮嘮嗑。至於姑姑她們,我會請人去打探她們下落的。”
說到這裡,武文秀忍不住在心中慶幸起來,多虧上次從孫仁那裡得了幾千兩銀子,她才能在寸土寸金的都城有個房子住啊!
武亦嫻聽著這話,也歡喜起來,點點頭,“好,那我聽你的。”
武文秀怕她夜裡看不清路,便拜托侍衛送她回去,好在這侍衛是玉照的人,沒有推辭。
目送武亦嫻離開後,她便回到了殿內,看著案上寫了一半的奏疏,不禁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這懿旨既要遵照嚴格的格式,又要兼顧文采,實在不是那麼好擬的,比寫詩做文章可難多了!
心中感慨著,武文秀轉到案後,正要坐下,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殿裡,怎麼好像多了點東西?
猛地轉過頭,就見上首椅子上蹲了好大一個人,一身黑色衣衫,手掌撫摸著扶手上雕刻的龍紋。
武文秀心下一驚,“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