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春雨綿綿,微風夾雜縷縷細雨從未關嚴實的窗柩飄入,落在案台上疊放整齊的宣紙處,不遠處的床榻上,隱隱約約傳來婦人的悶悶咳嗽聲,“咳咳咳……”
”大夫,我娘如何了?”
床榻旁,沈錦柳眉緊蹙,麵露憂色。
她的母親不知道是害了什麼病,從年前開始就一直臥榻,如今過了年,到了初春,也遲遲不見好,沈錦一直在旁侍疾,人也跟著瘦了快有一圈。
大夫臉色也不大好看,他歎了口氣道:“還是那樣,這病難治得很,若想根治,還是要……”
大夫話至此,頓了片刻,不再繼續說下去,可沈錦卻明白他未曾說完的話。
她娘的病不是沒有辦法治,至於治病的方法,她其實也都清楚。
屋外雨水不斷,沈錦想到了那事,有些無力地坐到了一旁的椅上,她的目光移向了窗外,思緒也被牽扯到了彆處。
若是父親在就好了,若是他還在世的話,母親也不會落到生了病也治不了的地步。
就在五年前,沈父戰死沙場,僅留下了沈錦和她的母親在世,後來母親李氏帶著沈錦投奔去了夫家,便也是如今的安國侯府。
一開始的時候倒也還好,沈父的弟弟,便也是沈錦叔父一家,對他們兩個孤兒寡母還算照拂,可也就就隻是起初的那幾年還算過得去。
到了後來沈錦年歲漸長,叔父一家便原形畢露。叔父的好從始至終都是有預謀的,他們從李氏帶著沈錦來時,為的就是今日讓沈錦替堂姐出嫁。
嫁給那東宮的太子。
然安國侯府向來與東宮交惡,且聞太子性子甚冷,若是她的堂姐嫁去,勢必要受委屈。
若國公府和太子如此勢不兩立,不嫁就是,可叔父又不願太子得到助力,於是提出替嫁一事,向聖上言明堂姐體弱恐無法侍奉太子,可由侄女沈錦嫁入東宮。
聖上得知沈錦乃已逝威遠將軍之女,感念其父為國捐軀,遂答應賜婚,就在這個春季。
人人都言權貴好,東宮太子,聽著多好的婚事啊。
可沈錦知道,這樣的形勢下若要嫁進東宮,她隻有死路一條。
她不願意嫁,不願意去東宮受苦送死。
可叔父一家,卻不知使了什麼下作法子,害她母親臥榻數月,隻想逼她鬆口,眼看母親這身子越來越差,沈錦的心也跟著沉了又沉。
“若是繼續拖下去的話,隻怕身子真的要拖空了……”
一旁的大夫開口,喚回了沈錦出神的思緒。
沈錦抿唇,正想開口之時,門口傳來一群吵鬨的聲音。
“來人,把大夫請出去。”
為首的正是安國侯夫人胡氏,剛進屋她就吩咐仆從道。
言語時,她嘴角始終掛著一抹譏笑,不屑一顧的看著塌上臉色蒼白如紙的李氏。
“咳咳咳……”
李氏氣急攻心,一時止不住喉間的癢意,她顫著手指向胡氏,氣息虛弱怒道:“胡氏,錦兒究竟何處招惹與你,竟要……咳咳,推她下火坑。”
時至今日,李氏總算是看清她的真麵目。
見狀,沈錦忙替她娘撫順氣,道:“娘,你風寒未愈,不宜動氣。”
為著這種兩麵三刀的人更是不值當。
相隔不過三尺的胡氏看著眼前母慈女孝的一幕,眼眸微眯,忽然笑出聲,她道:“正好母女倆都在,那我今日就把話說個明白。”
“沈錦,你若想治好你母親的病,那就得乖乖聽話,懂嗎?”
“若是我說不呢?”沈錦薄唇抿緊。
即便知道她已是彆無選擇,但還是看不得她叔母這般趾高氣昂的模樣。
“哦?”胡氏挑眉,抬手端起一旁還冒著熱氣的藥,故作不小心把手鬆開,下一秒“砰”藥碗四分五裂的碎在地麵。
“你……”沈錦忍氣看向胡氏,她的眸底布滿氣憤。
這藥她辛辛苦苦熬了兩個時辰,就等大夫走後再盛於她娘,可現下,怎麼能叫她不氣。
胡氏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片,轉頭笑,“那就如同這碎掉的碗,沈錦,你娘的病可經不起你拖延。”
胡氏半點不將母女倆放在眼裡,要不是留著她們還有用處,她早讓嬤嬤一棍子趕出府去。
“大夫我已經讓人帶走,至於下次是否能再來替你娘看病,那就得看你表現了。”
臨走前,胡氏留下一句威脅的話。
她不怕沈錦這丫頭不聽話。
沈錦:“……”
等人走後,李氏似歎似憂無奈自責著,“小錦,是娘拖累於你啊。”
若不是她當初看走眼,閨女如何能淪落到這般模樣,又怎會受他人威脅。
沈錦眉心隆起,不滿李氏方才那番言語。
“娘,與你有何關係,知人知麵不知心。”
“而且娘,你也無需擔憂,嫁給太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沈錦又接著安慰道。
這段時日她想了許多,與其在府裡受叔父一家磋磨,倒不如借太子這個踏板,也許日後能尋著機會帶她娘離開此處。
“娘哪能不擔憂,一入宮門深似海,錦兒,你切記萬事當心,能退則退,知道嗎?”
李氏止不住的叮囑著。
沈錦頷首:“娘,你放心,我”
“姑娘”沈錦未說完的話被門口的蓮心打斷,她循聲望去。
蓮心恭敬行禮道:“姑娘,侯爺讓您去前廳,宮裡的張公公已等候多時。”
沈錦臉色一僵,剛剛胡氏的警告猶在耳畔,停頓良久,才聽見她開口道:“娘,那我過去一趟。”
“錦兒,萬事小心。”
李氏臉上是止不住的擔憂,事已至此,她也知她們是無力反抗。
握緊手中油紙傘,主仆二人踏過青石鋪地的院落,鼻息間可聞隱隱花草彌散,穿過回廊,一路上廊簷外依舊淅淅瀝瀝細雨飄零。
來到前廳,沈錦遮掩住情緒,向坐在主位的叔父安國侯行禮,隨後再一一向眾人問安。
即便她心裡早已將這些人鞭笞百遍,卻還是不得不裝作明麵上的平和。
“這位就是沈姑娘,將來的太子妃吧?”
張公公撩起拂塵起身走向沈錦,尖著嗓音笑眯眯問道。
“回公公,是民女。”沈錦不卑不亢道。
不用多說,她也明了今日這張公公來此目的。
“端上來。”張公公招手,從侍衛端著的紅盤上取下禮書,屈身遞到沈錦手上。
“沈姑娘請過目,禮書上所陳列物品已悉數送到姑娘院子。”
語罷,張公公隨意瞥了眼沈錦,見她雲淡風輕模樣,倒真是個不卑不亢性子。
“?”沈錦倒不知這事,賜婚聖旨下來前她都與娘居於蘭芳苑,即便後麵叔父給她安排了新院落,她也依舊陪伴她娘身旁。
接過禮單,密密麻麻的字眼看得沈錦眼花繚亂,沈錦在心裡不禁驚呼一聲。
站在沈錦後麵的沈柔瞥見禮單,不甘心咬唇,指尖揪緊裙角,這些合該都是她的。
若不是父親執意阻攔,這樁婚事就該是她的,更彆提這些豐厚聘禮。
等張公公離開後,沈柔就等不及去搶沈錦手裡的禮書,不講理道:“這都是我的。”
沈錦這個賤人哪配得起這些物件,何不乖乖交與她。
沈錦哪會任她欺壓,想起胡氏對她娘所做的,報複心起,身體往旁邊一躲避開沈柔伸過來的手,隨後再把腳往前一伸。
“啊!”
沈柔本就未站穩,被沈錦這麼一絆,整個身體徑自往前撲,還好被旁邊伺候的丫環婆子及時拉住,才幸免於難。
等站穩後,沈柔瞪沈錦一眼,委屈的去拽安國侯夫人胡氏的手,讓她娘替她做主。
“娘,你看沈錦。”
她治不了沈錦,看她娘怎麼收拾她,這侯府後宅內院的中饋可都握在她娘手裡。
“啪”胡氏拍桌起身,那張尖酸刻薄的臉龐充滿來者不善,譏諷道:“一個孤女還敢欺負到我安國侯府嫡女頭上,沈錦,你是嫌你娘的病才剛有起色吧。”
區區一介孤女,尚輪不到在她眼皮下欺負她侯府嫡女。
三番兩次以母親相威脅,沈錦也忍不住氣憤,她小心合上禮書,抬眸直視胡氏。
“夫人儘管去做,但待日後我嫁入東宮,還會不會替侯爺辦事就未嘗可知。”
嗬,既然是威脅,哪裡隻許他們以母親挾持她,就不許她以這太子妃之位威脅他們嗎?
“夠了。”主位一直未曾開口的安國侯沈程德濃眉一皺,臉色板緊,頃刻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
“沈錦,你記住這個家是你唯一的依靠,你娘的性命就掌握在叔父手裡,是否要乖乖聽話,你自己掂量一下。”
沈程德輕拂衣袖,目光幽深看向沈錦。
既然是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本分,沈程德不允許有人敢挑戰他的威嚴。
沈錦指尖顫動,心口一震閉言不語,胡氏她還能爭辯幾分,可剛剛那番敲打她不得不有所顧忌,她叔父向來是個狠人,殺人不見血。
“嗬”見沈錦說不出話來,沈柔得意勾唇,給旁邊的丫環使眼神,蔑視她。
道:“不自量力,還敢跟我搶東西。”
丫環收到眼神,上前粗魯推開沈錦,去奪她手裡的禮書。
“姑娘,給。”沈柔接過禮書,興致滿滿打開。
沈錦冷眼旁觀這一切,不想與沈柔再多做糾纏,打算離開,拿起一旁張公公走前交與她的錦盒,據言為太子所贈之禮。
但沈錦心知就憑叔父與太子的關係,錦盒裡又能有何好物件?
“沈錦,把盒子給我。”
不等沈錦有所動作,沈柔再次趾高氣昂不客氣道。
但凡是沈錦所擁有的,她都要搶到手裡。
對於這燙手山芋的錦盒,沈錦還真不想要,見沈柔有意便遞予她。
“給你。”
沈柔勾唇,算她識相。
剛準備接過去,就被安國侯一句“不得無禮”給叫停,沈柔瞪大眼望過去。
不高興喊:“爹。”
“柔兒,退下。”
沈程德不容置疑的威嚴嗓音響起。
癟嘴,沈柔氣得眼角發紅跺腳,卻還是不得不聽她爹的退到一旁去。
憑什麼,她爹居然護著這個賤人。她不甘心,她才是她爹的女兒,才是這安國侯府嫡女。
這下倒是讓沈錦沒看明白她叔父的意思,禮書可以搶,輪到這太子送的錦盒卻不可了?
難道……
沈錦不得不深思。
沈程德忽的出聲打斷沈錦的思緒,不帶情緒道:“柔兒,小錦,你們先回去歇息吧。”
沈錦隻得暫時停下思考,頷首:“叔父也多加歇息。”隨後往外離去。
“爹,女兒告退。”
沈柔則是心不甘情不願甩袖離開的。
哼,她可不會輕易放過沈錦,待她日後如何收拾她。
回到蘭芳苑,沈錦隨手將錦盒扔在鏡台前,趴坐在桌前守著李氏,腦海裡思緒翻飛。
可還不等她思索出來龍去脈,人就已進入夢鄉,鴉羽般的睫毛交疊在一處,呼吸綿長。
屋外細雨漸歇,恍惚間能聽見房簷上水滴落下的“嘀嗒”聲,節奏輕快綿柔。
不知過去多久,隻聞“咚”一下重物落地的聲響,沈錦被吵醒微啟雙眸,睡眼惺忪的看向聲源處。
隻見李氏本就沒甚血色的臉蛋更加慘白不已,手僵在半空,呆愣愣的盯著地上瞧。
“娘”沈錦一下睡意全無,連忙起身過來安撫李氏,側身遮住她的視野,道:“沒事的,彆看了。”
太子送過來的錦盒裡裝的居然是一把帶血的匕首,李氏誤以為是金銀首飾,原想拿出來放好,結果卻被嚇得身子一顫。
“錦兒,那,那個東西是從哪來的?”
李氏仍是心悸不已,惴惴不安的問道。
錦盒裡如何會出現匕首,上麵的血又是何人的,李氏不敢深想。
“太子送來的。”除了一開始的驚訝,沈錦臉色很快就恢複正常,她早料到太子此番是來者不善。
看來這匕首就是對她的警告,讓她日後安分守己。
“!”聽見是太子送來的,李氏更加心慌,抓緊閨女的手,抬頭。
“太子是何意,他難道對你起了殺心?”
李氏不敢再想下去。
“不是”沈錦輕晃頭顱,扶著李氏到凳子上坐下,給她倒茶。
“若太子對我起了殺意就該是直接動手,而不是送來這把帶血的匕首,以示警告。”
“小錦,娘不放心你。”
原先李氏還沒有如此憂慮,可經此一遭,她是越發害怕閨女入宮,生怕此去一彆,就再無相見之日啊。
沈錦走回鏡台前,蹲下將錦盒與匕首撿起,從衣袖裡掏出繡帕擦拭乾淨匕首上的鮮血,扭頭看向李氏。
“娘,這是我們唯一的辦法。”
“哎~”李氏歎息,她現在是無比後悔當初的選擇,這侯府宅院就如同那暗無天日的地牢,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逃不掉,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