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進自由>-崔雲峰

世界又重新變得神奇，皎潔的月光和種滿玫瑰的花園又一起迎了上來。

王佳慧和郭雅彤突發奇想買了“事業對戒”，一個簡單的白金素圈上鑲嵌了一個藍寶石。王佳慧本來想哼婚禮進行曲，卻哼成了鬼子進村曲，挨了一記白眼。

兩人頗有儀式感互相給對方帶在右手中指上。隻是個戒指而已，戴上並不意味著事業一定要成功，就像誰也不能保證婚姻可以長久，但這是一種許諾，不說永遠，但是攜手並進。

晚上八九點的香港，人群集中在維港。此刻的街上，倒是沒有白天遊客的熙熙攘攘，能看到各種穿著製服的本地工人在卸貨，反正清淨了不少。

王佳慧用一身香水味的銷售員送的皮筋隨意梳了個馬尾，有些短碎發混合著汗液油膩膩掛在臉上，穿著最簡單的短袖和牛仔褲，狼狽的一臉生無可戀。

她身上背了一個斜挎包，不知道裡麵塞了什麼，鼓鼓囊囊的，還有些重量，把上衣的領子都拉低了些。右胳膊上掛了一個中號的化妝品袋子，左手提了兩個大購物袋。

右手也沒閒著，拿著手機導航。郭雅彤的樣子比王佳慧更像一棵聖誕樹，她甚至騰不出手來拿手機。

兩個人從海港城出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執著。非要找到一間網上排名很高的西餅店。這家開了三十多年的小店最出名的就是雞仔餅，放在傳統的油紙盒子裡，散發著炙烤帶來的焦糖光芒。王佳慧想到那個甜鹹混合酥皮的香氣就覺得自己仿佛還有點力氣。

更何況，這家餅店最具特色的是幾十年來，店主一直使用黃油來代替傳統的豬油，

這對王佳慧很重要。。。

萬幸餅店的老爺爺有個時髦的兒子，他家不僅可以郵寄還可以網購。。。王佳慧又挨了一記白眼。。。反正都已經走到了，那就店裡買了再打包吧。

兩份寄回家，四份寄去了河穀。。。四盒餅300多港幣，快遞費加包裝要200。

時髦的年輕店主安慰她。醬油貴過雞，很正常啦。

直奔地鐵站，趕回深圳的最後一班車。其實同一個車廂的人並沒有比她們兩的東西少。但是好像大家都遊刃有餘，在一群拖著行李箱的人群中，兩個身上負擔著各種五彩繽紛購物袋，靠在地鐵角落裡麵無表情的女士顯得格外顯眼。

王佳慧白衣牛仔褲盤著頭發像個出來買菜的阿姨。郭雅彤“時尚一點”她不得不穿著格格不入的厚實風衣，因為這件風衣的購物袋被擠破了。疲憊的兩個人的靈魂現在都遠離身體大概半寸。

早上信誓旦旦就是去逛逛

看到打折才買

現在網購多方便，有什麼買不到的

彆衝動，不能亂花錢

絕不給自己增加負擔

。。。

出了港鐵，走進商場，一切都變了。

這種正在上頭期的姐妹買東西是無法攔住的。

至於購物的理由，根本不需要刻意發掘，

要一起創業了，人逢喜事，買，慶祝一下

創業那是要見人的，置辦行頭很有必要，買，不能丟人

以後要創業了那就不能亂花錢了，買，現在過癮

不管怎麼說，港幣是劃算的呀，買，這個便宜。。。

洗了個熱水澡之後，郭雅彤坐在沙發上按摩酸脹的小腿一邊用夾子音給兒子打電話。

王佳慧在床上拿出一堆長長的票據核對自己的戰利品，激動，興奮，還有略略的心疼，好像突然不困了。

下午的時候阿克給王佳慧發了消息，比賽很順利，有一匹叫kino的小馬拿了金牌。

她表示祝賀，剛好那會她們在甜品店休息，她點了個蘋果形狀的慕斯小蛋糕，附圖過去“慶祝，送kino一個蘋果，我代勞吃掉，不用客氣。”

阿克哈哈哈大笑，叮囑她注意安全，玩的開心，自己也要去處理一些事情，便沒有再打擾她。

“這個蛋糕挺甜的，有點齁。。。”王佳慧皺著眉頭嫌棄

“是的呢。。。”郭雅彤眼皮都懶得抬起，甜膩的有何止是蘋果。

阿克的一天也是忙碌並混亂的。

天還沒亮就起來幫忙，早上的比賽結束，他就像個小孩跟著大人進了一個古香古色的中式園林飯店。在那裡見到了俱樂部的負責人。

本以為這次的見麵隻是雙方談個意向，但是阿克進來就發現了不對勁，俱樂部老板和爸媽一看就是相識多年，關係很好，對阿克的情況也了如指掌，根本沒輪到他說幾句話。

爸爸應該是早早就計劃好了，隻等他點頭一樣。當對方的助手拿出來已經蓋好公章的合同，阿克嘲笑了一下子自己，這是自己“上當”了。爸爸也對他輕輕挑了一下眉毛，父子倆對視的瞬間，阿克感覺爸爸把馴馬的本領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從來到這裡，小丁和kino的出現，夜裡的談心，還有今天的合同，都是安排好的。

爸爸要的不是按頭，他要“誅心。。。”

他要阿克主動承認自己的野心和向往。。。

現在，實在的計劃已經被放在了阿克眼前，家裡的馬場開始和無錫的俱樂部合作，開始為俱樂部提供僅供會員教學的場地馬。另外，阿克開始在俱樂部接受線上和線下培訓，這是他成為職業運動員騎手的第一步。

總之，他以後會經常來無錫。

但是，他還不打算現在告訴王佳慧。

上一次在樺樹林裡，就因為自己的衝動和天真自顧自表達了喜歡，結果馬失前蹄，铩羽而歸。有一度，他以為，這就是結束的感覺吧，結束，原來這麼殘忍。

他看著牧場上的雲，雲是美麗的，但是他無法擁有，他隻能等著雲來，再送雲離去。

現在情況好多了，他們還能正常來往。

這一次，他想有充分的把握，他想學爸爸，學獵人，一擊即中。

如果可以等到好的答案，多一點時間有什麼要緊。

冬是孤獨，夏是離彆，春是兩者的橋梁

唯有秋，會給故事，寫個省略號。

可能是郭雅彤的計劃好

可能是王佳慧的運氣好

可能是幾十年前的小郭身手好

可能是冰川瀑布下的回憶好

可能很多。。。

總之，費老師答應了，他不僅接受了畫廊的要約，還拉來了投資，他的原話是，喝了人家的奶茶，想為老鄉做點事。

老郭在這場遊戲裡，還沒有發揮100%的作用，他被安排了新的任務，說服王佳慧的父親。王佳慧十分讚同，自己的父親是不可能被她說動的，需要借助更權威的聲音。

回到家的晚上，兩家人就坐在了郭雅彤預訂的飯店裡。這家飯店的菜色一般般，選這裡，是因為包廂的裝飾明亮溫暖，明亮的燈光，米色軟包的牆麵，雞翅木色的桌椅，套間裡還有舒適的皮沙發，一台50寸的超薄電視機。。。沒什麼比先渲染一種平和但是專業的氛圍更加重要了。

王佳慧的媽媽已經提前得到了風聲，她一開始的反應是擔憂和不解。

後來她想到這個事情是和郭雅彤一起做，雖然聽著離譜，但是那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比自己家的看著精明實則單純的女兒要踏實明白多了。

再說了，這幾年王佳慧在反思自己，她也在反思，上次王佳慧在家說了這麼多“倒反天罡”的言論在她看來是早晚的事情，隻是捅破了大家的窗戶紙而已。

她57歲了，一輩子按照範本生活，也就如此而已。如果女兒真的想折騰，如果她折騰能快樂，那就讓她折騰去吧，她寧願看到她折騰得鼻青臉腫但是絕不服氣，也不想再看到她沒來由的沉默了。

開席還有一會，兩個媽媽湊在一起逗弄孩子，郭雅彤和王佳慧在一邊嘀嘀咕咕。郭雅彤的老公帶著耳朵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裝作玩手機，他不會參與畫廊，但是隻要能增加家庭資產的事情，他都願意支持，誰讓他有個能乾老婆。

老王還一無所知，像往常一樣，和老郭聊著他們最喜歡的兩個話題，“時事政治”和“社會黑暗”，反正好像他們每天都能看到□□的生活直播一樣。。。

電視裡的社會新聞突然停了，一份計劃書的電子封麵出現了。

郭雅彤清了清嗓子，向所有人介紹了他們的創業計劃。王佳慧站在郭雅彤後麵，等待著被反駁。

果然，王佳慧的爸爸換了一個更舒展的姿勢麵對郭雅彤和王佳慧，聲音也努力變得更渾厚了些。。。

“你們做這個計劃，有沒有做過調查。。。有沒有想過，失敗了怎麼辦。”

郭雅彤把準備好的標準答案腹稿背了一遍，王佳慧的爸爸似乎很不以為意的笑了一下。

場麵尷尬，郭雅彤示意老郭說點什麼，老郭隻是喝了口茶，並沒有開口。

“您說得對，可能會失敗，可是我想試試，就算終點沒有鮮花，我也得到點彆的。”王佳慧勇敢站了出來，她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再吵一架。

“你能得到什麼，你說說？”老王的語氣帶著輕蔑，讓周圍的人都感到了壓力。

“離開這樣的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獎勵。”

老王卡頓了一下，把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

“你們不是小孩子了，三十幾歲了，要對自己負責了。。。”

“叔叔，我們很認真！”

“雅彤，佳慧和你不一樣，你很優秀，她。。。”

周圍的人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媽媽位置遠，她真想捂住自己丈夫的嘴。

“我還有爸爸媽媽，我有郭雅彤，我還有一套房子和一輛車。。。我有很多東西。。。我不是一無所有，我之前就跟您說了，我不是那種在坑裡跌倒了就等著彆人來救的人。難道，你希望我這樣？”王佳慧的反問句，殺人誅心。

這麼多年，她一直有個感覺，作為父親，爸爸是心疼她的，但是父親也是有點病態“享受“她的失敗的，因為這樣，父親就永遠是父親了。。。

老王說不出話，他心裡那個最不應該出現的陰暗麵被女兒當麵捅破了。

王佳慧初中的時候，為了慶祝兩個孩子考上省重點，也差不多是這樣的飯局，他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希望自己的女兒一輩子不嫁人，隻跟爸爸好。

當時的尷尬，如今又在眼前，沒人接這個話茬，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這就是老王的心裡話。他十幾年前自己投下的原子彈，還是在今天炸了。

看準時機，老郭出手了

“雅彤，王叔叔是為了你們好，多問兩句，是想給你們提供幫助，王叔叔自己也做生意，比你們有經驗，以後你們一定要多請教。”

“那一定的！”

“雅彤，我們還沒有點菜，你和佳慧去看看。。。”

“好。。。”這是老郭和小郭商量好的

“我也去。。。這家店我熟”老郭瞟了裝傻的女婿，他馬上意識到自己也最好離開。

離開了包間，王佳慧的臉垮下來十分懊悔

“剛剛，我是不是又衝動了。。。說好了，我要跟他好好說的，我好像又上頭了。。。”

“沒有，正合適。”郭雅彤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你和郭叔叔是商量好的。。。”王佳慧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為什麼郭叔叔一開始沒有直接和自己的爸爸聊這個，而是等他們開始衝突了再說話。

“也不是，我爸說你是個很好的朋友，也是個靠得住的人，就怕你還像小時候一樣，表麵叛逆實則聽話，他就想激你一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乾勁，而且王叔叔那個人，也是得先抑後揚，不然沒法談。。。”

“怪不得你家發財。。。你們父女兩。。。”王佳慧相當佩服

“所以我說正合適，彆太擔心，本來我覺得六七成把握，現在我覺得有□□成了，現在對我爸的期待都不僅僅是勸你爸爸同樣你來乾，我都在期待你爸能不能也投點。。。”郭雅彤眯著眼好像都能想到未來的畫廊。

三層樓，她要一整麵的玻璃牆，白色和鐵鏽紅色相見的馬賽克地磚。她的王佳慧和小帥哥一起畫畫，而她，會因為畫廊成功成為藝術界一名頂級的商人，名利雙收。。。

老王確實同意了。

場景有點奇怪，四個大人，都紅著眼，煙灰缸裡有幾根剛滅掉的煙頭。

但是他們還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宣布了自己的決定，然後抱怨自己餓了。

之後兩家人就自然而然放下了這個話題，熱熱鬨鬨吃飯，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樣子。

郭雅彤覺得爸爸肯定是用了苦肉計，王佳慧覺得肯定是自己又得到了幾個大人的同情。

事實上，好幾年以後，再談到那天晚上，王佳慧的媽媽隻是說

“我們也很想念當年還有選擇權的自己。。。”

為了慶祝，也為了氛圍，更為了可能發生的”追資”，郭雅彤提前把王佳慧這幾個月的照片，畫作，製作成了一個視頻，循環在電視上播放。對旅行，所有人都是向往的，出發本身就格外有魅力，大家熱鬨的討論照片裡的風景和人物，詢問王佳慧各種趣事和習俗，然後哈哈一樂。

隻有王佳慧的媽媽，發現了關竅。

照片裡的人很多，男女老少，有當地的牧民，有民宿的團隊，有飯店的女老板，

還有很多遊客，牧羊犬，馬，牛羊。。。拍攝的時候，大多數是不知道自己在被拍的，就算知道，也是大方一笑，或坐或站或騎馬，照片都工整乾淨，規規矩矩。

所以那個精神漂亮的中長卷發的青年男人就顯得這麼突出。

在王佳慧的鏡頭裡，這個男人總是和各種光在一起。

或是迎著光騎在馬上笑眯眯露著大白牙；

或者是逆著光睫毛卷翹，鼻梁筆直，在山坡上撫摸馬脖子；

或是穿著黑色T坐在皮質沙發裡打盹，正好一束光劃過他的脖頸，再穿過他的胸前的肌肉；或者安安靜靜在鏡頭麵前笑著，眼裡閃著光。。。

還有很多特寫照片，一看便知道屬於誰。

比如細長骨節分明的雙手交叉著捧著個杯沿上還帶著奶茶漬的白色陶瓷杯；

比如前景是個模糊屬於彆人的笑臉，在後麵修長挺拔披散著頭發的一個背影卻格外清晰；

比如一匹馬在河邊洗澡，馬兒回過脖子看向給自己搓屁股的人，那人的臉卻隻漏出一點側影，還有一截本應該在條紋襯衫下的結實手臂和被曬成奧利奧一樣上黑下白的手攥著著布在馬屁股上摩擦。

每一張照片，都生動極了，媽媽知道這絕不僅僅因為這是個好看的男人，王佳慧是放了心思進去的。

王媽媽垂下眼，細細品味女兒回來的變化，還有那些她這段時間拎回來的羊腿，磚茶，花氈。。。這絕對不是曹麗寄來的。

王媽媽的心情此刻比知曉了王佳慧要去創業還要複雜，她又高興又擔憂又好奇又激動，五味雜陳。。。自己應該挑明嗎？應該同意嗎？應該告訴丈夫嗎？

冬宰的那一天，天氣回暖了一些。

城市裡的哈薩克族還需要準備大冰櫃來安置自己買來再宰殺的活畜。

牧場不用擔心，牛，羊，馬都是自己養的，室外就是天然的大冰箱。

即便是從小就參加，阿克也是不太能看得下去宰馬。

親眼目睹一個鮮活的生命結束，是不太好受，馬就更讓人心碎了。。。

好像爸媽也有點心理陰影，所以他家這麼多年隻向肥嘟嘟的羊下手。

大多數人家都是在這一天選出那個“幸運兒”，羊群顯得特彆的驚恐和警惕。

但是阿克家今年早早就選出來五位佳麗。。。養在民宿的羊圈裡，隻等自己的主人回來，他們好像早就知道，顯得格外的平靜。。。

五隻羊被領到了“領獎台”。

爺爺緊緊揪著其中一隻的脖子上的毛，掰開他的嘴，阿克趁機往裡麵塞了一把玉米。

“斷頭飯”也是他家的傳統。。。接著爺爺開始做巴塔，彆人家的巴塔其實都很簡單迅速，就好像“哦，你要走了”這樣的平靜，爺爺就顯得傳統虔誠得多。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五隻羊生命的最後就是聽著這樣的話，然後隻能選擇諒解。

阿克又牽來一隻，衝著爺爺嘿嘿嘿傻笑，那是他的“景觀羊”，當景觀羊的日子有點長，讓這隻羊好像忘記了自己生來的使命，神情木訥，嘴裡還在啃香香的玉米。

爺爺把他揪過來的時候，他才嚇的大驚失色，爺爺衝著阿克使了個眼色，阿克看了看周圍並沒有外人，馬上蹲下，一樣恭敬誠懇的嘀嘀咕咕，咕咕嘀嘀。。。

作為黨員，這樣是不被允許的，但是作為孫子，他必須尊重爺爺。

那天下午，這隻羊就帶著“祝福”奔赴在去南方的路上。。。

雖然自己家不宰殺馬，但是阿克是吃馬肉的。

爺爺和幾個叔叔忙完自己家的羊，就去幫忙鄰居家宰馬。

血放完後，從蹄部剝皮，然後用完整的馬皮鋪在地上，再分割馬肉，這樣處理的馬肉乾淨新鮮，阿克也幫忙清洗內臟。在鄰居家吃了飯，然後祖孫兩抱著一盆馬肉回去了，晚點時候，阿克給鄰居送來了自家的羊肉。

在冬牧場的日子，這樣的互幫互助，能讓大家都活下來，現在能讓大家吃到不同的美食。

王佳慧反複了好幾次。。。要不要看怎麼宰羊宰馬的呢。。。她十分好奇，又十分不忍心。

阿克一會收到信息，

要不你還是給我看看。。。

馬上又收到下一條，不了不了。。。

後麵還接著一條，他們疼嗎？

總之，一整天，也沒有實現說好的視頻。。。而且他一直在忙，也避不開彆人。

隻有吃晚飯的時候，他意外的發現今天在場的都是王佳慧熟悉的人。

也不知道是誰提起一句，這個烤肉，那個王佳慧好像最喜歡吃了。。。

阿克在人群裡紅著臉異常的沉默，他喝了點酒，突然生出一些莫名的勇氣和決心，他壯著膽子撥通了視頻。。。

王佳慧決定要去新疆之後，就一直住在家裡。

這會她沙發上看二手車出售的app。手機響起，她看了爸媽一眼，還好，他們在看電視。然後她迅速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小，裝作若無其事站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

門關上的時候，爸爸沉迷於電視裡的間諜脫身，電視裡油頭粉麵西裝革履的‘顯眼包’正在試圖壓低帽子，穿過後廚從後門離開這個被包圍的咖啡館，爸爸聚精會神。

媽媽瞟了一眼女兒輕輕關上的門，不動聲色。

王佳慧心撲通撲通，接通之後還有點延遲，她用食指蹭蹭自己的鼻子緩解緊張，阿克的半張通紅的臉出現了，不是害羞的紅，應該是熱的，或者是喝多了。

對麵的環境很嘈雜，他們好像是在誰家的客廳，大紅的氈子地毯上坐了好多人。

那個打通視頻的人好像抬頭看了一眼什麼，然後就把鏡頭翻轉，對著桌上的菜開始介紹。

“手抓肉，麥子粥，馬肉餃子，饢。。。對，然後還有烤肉。。。你看到了嗎！”最後一句格外大聲

“我看到了！”王佳慧不自覺也提高了音量，然後又警惕看看門口。

“還有我們！”阿克把鏡頭又翻轉，他為了讓王佳慧看的範圍更大，儘可能把胳膊抬高，雙下巴都擠出來了，後麵是庫恩彆克，他媽媽，加納，還有幾個是馬場的小夥子，他們朝著王佳慧揮手。

這時候又湊過來一個年長的男子，鬢角有些白發，但是精神爍爍，他皺著眉眯著眼想看清這幾個孩子在跟誰打招呼。阿克一下收回了手機，鏡頭落回了菜上，然後對麵傳來一陣哈語的對話，再接著是一陣哄笑。

最後王佳慧在混亂的鏡頭裡聽到一聲：我一會再找你。。。

就掛斷了。。。

這就是兩個人盼望已久的視頻。。。

失望麼？

沒有。

生活的趣味就是，永遠不會按照我們預想的那樣，呈現出預計好的情節

王佳慧正式和自己的小車說再見大概是一周後的事情。

王爸爸雖然表達會同意王佳慧創業，但是不意味著他會支持。

同意，並不是因為他覺得王佳慧會成功，隻是因為說不過其他人。

或者說，不想在彆人那裡留下一個頑固的負麵形象，他甚至在心裡默默看不起其他人的無知和感性。又不想顯得自己是個刻板封建的人。

作為父親，他有自己的考慮，應該把錢留著，等著王佳慧失敗再給她兜一次底。

他半開玩笑提出，要不把王佳慧的車賣了吧。

這車本來就是他買的，賣了車的錢也算是自己支持了，彆人也說不得他小氣。

而且萬一王佳慧舍不得呢，說不定這事就辦不成了。

王佳慧臉皮這麼薄，她做不到和郭雅彤不平等的事

王佳慧確實是猶豫了，這輛寶馬mini陪著低落的王佳慧去過這個城市的很多地方，無名的某個湖泊，附近的田野，還有能看到大風車和夕陽的山頭。

組裝 mini本身就是一件繁複但是有趣的時候，特調的顏色，冷灰色裡麵透著粉；特選的音響，符合王佳慧喜歡低音音樂的喜好；鍍黑的輪轂，跑起來緊貼著大地，是看不出轉動痕跡的自由。

舍得麼？舍不得

媽媽也舍不得，她鄙視自己丈夫的心思，她拿出了錢交給女兒，試圖阻止。

但是王佳慧鐵了心舍得，她總要付出自己的代價的，郭雅彤不要求她的出資額，她不能當真裝傻，這也是她想乾的事情。

彆人無法衡量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她靈魂一直在呼喊神祇，現在好像看到了一些光芒。她開始有些迷信，她不敢不付出某些代價，她擔心，命運覺得她不夠虔誠。

總之，那天王佳慧失去了一個好朋友，那輛mini停在那裡，無人覺得奇特，隻有王佳慧感到了小車的沮喪，她把手放在小車的大眼睛上，說了很多感謝祝福的話。

她想起一句很土的電影台詞

It is not a bag

It is brikin...

這不是一輛小車

這是一輛王佳慧的mini。

在滴水湖那天晚上，王佳慧看見了一輛mini停在戈壁裡的，這車能去戈壁，背後一定有個執著有趣自信的靈魂。

他先要打破彆人的恐嚇和嘲諷，堅定選擇這麼做，然後要提前兩周安排好托運，把車交給彆人之前，要仔細檢查好車輛的情況，車在路上的時候，人也不會停止擔憂，到哪裡了，天氣怎麼樣。。。

終於和車相聚，也要準備好備用的輪胎，工具迎接戈壁各種可怕的路況

實在走不下去，還要找個合適的地方托管，返回

結束行程，至少一次大保養。。。

總之，想做這麼一件事，這個人決定內心堅定，性格有趣，資金充足，被人支持

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擁有這樣的世界

王佳慧把自己銀行卡放在郭雅彤麵前的時候，郭雅彤好半天沒說話。

與她而言，目前確實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王佳慧賣了自己的最心愛的小車，郭雅彤自認為按照比例計算，還沒有這麼多。

王佳慧怎麼老是這樣，總是最先並且主動付出最多的那個人。

“行，等咱們好了，再給你買一輛，你不是喜歡那個JCW麼，就買那個。”

“好。”

在郭雅彤的努力下，材料基本都辦妥。

在簽合同之前，縣政府和村委會為表重視，邀請和這次來村裡開畫廊的投資人開一個視頻會議。王佳慧坐在攝像頭看不到的地方，村主任是認識她的。她還沒準備這會告訴阿克，她覺得自己有點矯情又腹黑，她享受這種埋藏一個秘密然後等待爆發的感覺，她覺得阿克好像一個小獵物一樣，她有個很大的秘密，但是他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很迷人。

等到簽合同的時候，阿克看見她會怎麼樣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會想到，他們之間其實還是有很多差距，他這麼年輕漂亮，自己隻是一個比他大了不少的平凡女人。

他的喜歡，能有多久。。。現在過早的挑明，是不是加速這段美好情愫的死亡。

猶猶豫豫，忙忙碌碌，新年到了。

冬宰的那隻羊早就收到了，這會連爸爸都覺得奇怪，誰寄來的，一整隻草原羊呀，王佳慧隻說是牧場認識的朋友含糊過去了。

那隻羊被媽媽被媽媽分成了不同的部分，然後一齊塞進了自家的冰櫃，正好給家裡添了年貨，等年三十拿它燉個鐵棍山藥，再烤個羊排，發個朋友圈，親戚朋友不知道要誇成什麼樣。

阿克看到快遞被簽收，發了條信息給王佳慧

“這是我爺爺給你寄的”

王佳慧噗嗤一下笑了

“這是庫恩彆克媽媽給你寄的花氈”

“這是加納給你寄的果乾”

“這是森巴提給你寄的磚茶”

“這是馬得花給你寄的羊腿”

。。。

反正，這段時間王佳慧收到的禮物，都是來自“彆人”，但是發件人都是同一個人。。。其他人也說得過去，爺爺？這傻子大概是忘了，自己還沒見過他的爺爺，視頻那次不算。

漢族人的新年到了，爸爸媽媽爺爺外婆和阿克相聚在烏魯木齊的家裡，過新年也是這個混合家庭很重要的一部分。姐姐今年沒有回來，她忙著和一家唱片公司聯合創作一個新人歌手的專輯。

外婆回家前的那站是在海南，新鮮海鮮不好帶，還很貴，她選擇帶了一整個榴蓮，一整箱各種海產乾貨，和兩瓶糟粕醋。。。

她興致勃勃在門廳把這些東西擺出一整排供全家人檢閱，對於哈薩克的家庭，這些東西的陌生程度大概和月球隕石差不多。。。連阿克都忍不住撓撓耳後，看看媽媽，兩個人用眼神交流

這些。。。咋辦

吃吧

咋吃

燉一起。。。

榴蓮一打開，爺爺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觀賞隊伍去了陽台，甚至顧不上維持他一貫穩重的形象。烏魯木齊的晚上零下十幾度了。。。老人家有點懷念冬牧場，雖然地窩子是用羊糞壘的牆，灶上燒的是乾牛糞，可是一點都不臭。。。真的，是青草味。。。

王佳慧的家裡，那隻可憐的景觀羊收到了最強勢的禮遇。

媽媽們，沒有做肉食不拿手的，更何況這種從小吃草的草原樣，在媽媽們的眼裡，簡直是最好的食材。

媽媽正在淺嘗山藥羊肉湯的鹹淡

小姨把剁成大塊的新鮮胡蘿卜扔進已經燉爛的紅燜羊肉裡

大姨在外麵時不時打開烤箱檢查烤羊腿的進度

外婆偷偷的檢查冰箱裡媽媽給各家分好一會要帶走的羊肉，每一個拿起來墊墊分量，她不能允許任何一個子女的“伴手禮”比彆人少。。。

幾個女婿看到老太太的行為，互相交換眼神，都不做聲嗑著瓜子。

兒媳婦也在清閒的行列，不陰不陽叮囑王佳慧以後這種朋友要多一點，好事也要想著大家。王佳慧努力擠出了敷衍的笑容。

吃完年夜飯，男人們繼續霍霍瓜子等待春晚，女人們一邊收拾，一邊聊天。

本來王佳慧臥室在看表哥表姐表妹表嫂一起打撲克，外麵突然炸了一朵綠色的煙花。

現在城市雖然禁燃煙花炮竹，但是大過年的，這種小的煙火大家就圖個熱鬨，也無人來管。不一會，安靜的小區就此起彼伏，你方唱罷我登場。

對很多人來說，這是鬨市中最寂寥的一刻。

誰不希望，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手機好像有點心靈感應，咚咚咚開始震動

一連串的圖片。。。

爺爺捏著鼻子拒絕榴蓮

媽媽舉起勺子聞了一下糟粕醋就表情失控

爸爸叉著腰一副沉思盯著灶台上的鹹魚乾。。。

外婆端著碗走向拿著手機正在拍照的阿克。。。

“羊肉真的好吃的。。。”

“是吧，我也覺得。。。”

“節日快樂”

“新年快樂”

王佳慧默默離開臥室，走到書法，沒打開燈，隻關上門，電話撥通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

阿克也一樣

此刻，兩人都站在窗前，又好像是站在對方麵前，原來人是可以有千裡眼的

王佳慧耐心等了一會，果然，電話來了。

“剛剛你打過來了嗎？”

“嗯，我猜到了，我就等你了。”

“哦哦，是，那個，新年好。”

“新年好，你一會看春晚嗎？”

“不看。。。。也可能也會看一點點吧。”

“你們會有自己的晚會嗎，什麼民族晚會這種?”

“有的，明天，明天會很熱鬨的，街上會有跳舞的.”

“那挺好的，我們這邊隻能去看電影，街上估計都沒人了.”

“那下次帶你看嘛。。。”

短暫的沉默

“行。。。”

“好！”

“有什麼新年願望嗎?”“那多了”

“比如呢。。。”

“比如，發財.”

“認真點的有麼?”

“這還不認真嗎，哈哈哈，其實有的，但是現在不能說，等實現吧，實現了一定讓你知道”

“行，到時候彆忘了!”

“一定。。。”

。。。

“姐，你乾嘛呢”表妹突然打開了門，“怎麼不開燈?”

“沒，沒乾嘛，接個電話，怎麼了.”

"甜湯！甜湯好了，叫你去吃呢.”

“來了，你先去.”

王佳慧對著電話輕聲說

“那我先掛斷了。。。新年快樂.”

“嗯嗯，去吧，新年快樂!”

“姐，你跟誰說話呢，神神秘秘的.”

“沒誰，朋友.”

“姐，你談戀愛了。。。”

“你彆瞎說，彆吆喝，彆多事!”

表妹把聲音低下來

“姐，你可以跟我說的，我保證不會告訴小姨！”

“沒有！勿傳謠！”

是真的沒有呀。。。王佳慧沒撒謊。

曹麗也覺得怪怪的，這麼忙碌的日子，小姨好幾次刻意找她聊天.

一開始她倒是覺得正常，畢竟王佳慧要去新疆創業，自己就是離她最近的家人，長輩叮囑兩句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她發現小姨的話題越來越奇怪，比如，哈薩克的男人，傳統婚嫁習俗，不同民族的通婚，草原的生活條件，放牧生活。。。

她是土生土長的新疆人，但是這些問題真的超綱了。

剛剛，她親眼看到王佳慧好好的跑到窗前看煙火，捧著手機傻笑，後來居然悄悄離開了房間。。。

曹麗想到了在烏魯木齊的那些日子，王佳慧好像會特彆關注哈薩克這個民族，偶爾放呆的時候流露出的愁緒，對手機的聲音格外敏感。。。

吃甜湯的時候，她好像有了點想法，曹麗和王佳慧的媽媽對視一眼，竟然有了一絲惺惺相惜。

於是那天夜裡，曹麗主動提出，今晚想和王佳慧一起睡覺，機靈鬼表妹哪有不加入的道理。年三十的晚上，三個姑娘坐在阿克寄來的新地毯上，圍著一個像鳥籠一樣的取暖器，幾乎一夜都沒睡。

王佳慧自認是一個一般情況下嘴嚴，但是個彆情況下容易上頭的人。

今晚，她就上頭了，她主動的講述了那個遠在千裡之外的人和故事。

良久之後，她等待著另外兩個女孩的意見和想法。表妹一副聽呆的樣子，她腦海裡全是那些極致浪漫的橋段。

曹麗就現實的多，她從小就生活在新疆，看慣了那些民族之間的糾葛，還有那些不容易妥協的習慣，相愛是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相處就不得不突破個人的種種壁壘，更何況是不同民族。

曹麗很直接的問“他，是□□嗎？”

“不是，他是黨員，應該就不能是吧。。。我打聽過，他爺爺應該是，他爸爸我不太清楚，聽說是離經叛道的人，那可能不是吧。。。”

“那還行.”曹麗鬆了口氣，“你彆小瞧宗教信仰這種事情，年輕的時候不覺得，到某個年紀就突然冒出來了，我周圍好多這樣的夫妻，都是中年過不下去了，他媽媽是漢族人，那倒是好點。。。”

“我沒想這麼遠。。。”

“姐，我覺得你們沒必要考慮這麼多，你看看這個長相，這個身材，先談了再說呀。。。你還猶豫什麼，要我，我直接撲上去了！”

王佳慧和曹麗齊齊的看著表妹，彼此都是一臉無語的樣子。

“你媽肯定是看出來了，而且我估計她一定會問我的，你說，你希望我怎麼跟她說?”曹麗這個時候倒是頗有點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意思。

王佳慧沉吟了一會，很坦然得說

“實話實說，我又沒做什麼壞事，隻是喜歡上一個人而已。我看不到以後，但也不想後悔.”

不被愛，可能是一種遺憾；但是不敢愛，是一種殘疾。

我不知要走哪條路，但是我能感覺到有風在朝著某個方向猛吹.

風推著我的後背，我隻能隨著風的方向走。現在的生活就是這樣，風把我吹向哪裡，我就走到哪裡。慶幸吧，不是每個人的路上，都有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