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片刻的功夫，屋外驟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哀嚎，門板一聲巨響，是誰重重砸在門上，“有人嗎？有光！是光！我看到了，救命，幫幫忙！開門！開門！”

一個嘶啞的聲音在絕望呼喊，洛曦側耳貼在門上，手握緊門把手。

外麵除了那人的呼喊聲外什麼動靜都沒有，她沒法憑聲音判斷屋外發生了什麼。

那人的聲音一點點變弱，最後變成毫無邏輯的絮語，聽上去快要不行了。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再做猶豫，握緊隨身攜帶的小刀，洛曦快速撤掉門閂把門打開，一手拽住外麵的人往屋裡拖，另一手大力甩上門。

餘光中，她似乎看到那人在進屋的瞬間坍塌掉。

迅速將三道門閂都插回門上，洛曦這才分神去看那被她甩在地上的人。

“唔！”她忍了又忍，沒忍住乾嘔一聲，甩動手腕，手裡的小刀瞬間重組，變作一把小巧的光子槍，她舉槍向前，那裡攤著一團奇怪的東西——漆黑，泛著半透明的光，如同一團墨汁做成的果凍。

那團東西已經不能用“人”來形容了。

這是什麼鬼玩意？活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奇怪的物體，那團東西上裹著一套衣服，黑色的料子在火光下隱隱反光，頗有質感。

屋內光線昏暗，屋外又烏漆嘛黑還有霧氣遮蔽，她剛才拽住的似乎是衣服的袖子，這才沒發現不對勁。一想到自己的手剛才碰過這種東西，她心中翻湧起淡淡絕望。

手能摘下來嗎，今年沃爾公司新出的機械手聽說性價比很高，要不換一個吧。

“救……救……”果凍發出模糊的求救聲。

這玩意還活著嗎？！

洛曦眯起眼睛，手臂穩穩端著槍死死盯著那東西。那東西正向著壁爐的方向緩慢移動。

在一槍崩死它和滿足好奇心之間糾結兩秒，洛曦選擇了後者。救援隊遲遲不來，這個怪物是這三天來唯一的變數，打死了可就沒了。

那怪物繞過沙發蠕動到壁爐前，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濕漉漉的黑印。

“救……救……”那怪物咕嚕嚕的說著，將半個身子探進壁爐裡，努力著似乎想要舉起一根木柴。

火焰接觸到它果凍狀的肢體後猛地向上竄，怪物轉眼間被火焰舔舐，無聲在壁爐前的防火石磚上燒成一團。

“誒！”洛曦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彎腰的工夫，那怪物就被燒得連渣都沒剩，反倒是那套作戰服，防火材質，在火焰中完好無損，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受到火焰殘留的熱，洛曦皺眉等了兩分鐘，才捏著兩根指頭去翻看衣服。

把衣服翻過來，她愣住了。

戰鬥服的前胸處彆著一枚小小的徽章，是E區安全區的人都熟悉的樣子——猙獰狼頭被稻穗和丁香花包圍，精湛的雕工和紅色係寶石點綴的眼睛讓狼頭栩栩如生。

那是代表著E區官方部門的徽章，眼睛處不同的礦物代表不同機構部門。成年E區人都有分辨寶石的能力，戰鬥部是石榴石，政務議會是紅碧璽，科研院戴朱砂……高層人員統一戴紅寶石。

洛曦能分清所有部門的礦物種類，卻從沒見過這樣的——看光澤像紅寶石，但紅到發黑；觸感如同溫潤的玉，卻又帶著莫名的陰寒。盯著這米粒大小的眼睛看久了，洛曦感覺自己要被這雙眼睛吸進去。

她晃著頭移開視線，心中泛起寒意。這坨果凍彆真是個人，她要內疚的。

能戴徽章的都是有編製的人員，每枚徽章裡會嵌入芯片，標明佩戴者的信息，普通群眾掃描徽章也能看到佩戴者的基礎信息。數據隨時更新備份，以便群眾隨時尋求幫助。

她光腦裡的數據還停留在三天前，大概率能掃描出信息。

抬起手腕，她對準徽章。

【！！！】

大大的紅色彈窗彈在她臉上，洛曦眼睛被晃到，連忙把手腕往下放。

全息光影離遠，她這才看清，彈窗下麵寫著一行小小的字——權限不足，無法查看！

洛曦又掃了一遍，依舊沒權限。

嗯？洛曦摩挲著徽章，就連E區區長都能被掃出信息，這枚徽章卻掃不出來。

要麼這枚徽章是假的；要麼，佩戴徽章的怪物身份特殊，普通群眾沒權限。

會和禁區有關係嗎？洛曦拎著衣服默默思索 。

在洛曦的記憶中，禁區一直存在。

這顆星球按時區被分成二十四份，每個區內的禁區占比在30%至60%。她所在的E區有37%的麵積是禁區。

普通群眾生活的地方被稱作安全區，安全區和禁區中間的地帶多是荒郊野地無人居住。大部分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安全區，更彆提接近禁區。

也有少部分人會在安全區外生活，比如洛曦家裡曾經生活的幾位老人。但這類人如今也沒有了，老一輩去世，小輩們都搬進了安全區。

人們對禁區的所有了解都來自初等教育曆史課上的短短兩句話——戰爭帶來災難，化學武器和生物武器共同將大地汙染，部分土地不再適合人類生存，於是人們在這些土地邊緣圍上圍欄，禁止出入。汙染難以去除，部分禁區會由於綜合原因出現擴張的狀況。

而禁區對普通民眾最大的影響就是所有人從小到大都要上一門名為戰鬥實訓的課，孩子們嘻嘻哈哈隻把這課當遊戲。

僅此而已。

現在想來，她對禁區竟然一無所知。

洛曦把徽章放到窗台上，行動間，一個帶著尾巴的小球從衣服裡跳出來，在地上滾動。彈跳的聲音讓洛曦想起夜間天花板偶爾會發出的那種，玻璃珠掉在地上的彈響。

“砰！砰砰砰……”

那小球滾到她的腳邊，洛曦低頭立正，片刻後板著臉把衣服扔到一旁，再度麵無表情舉槍。

那是一顆拖著長長視神經的金黃眼球，瞳孔散大固定，細小血絲密密麻麻爬在眼球上。隨著洛曦的移動，眼球也在動，死氣沉沉的瞳孔直勾勾衝著洛曦。一個不防備，這眼球就衝著洛曦臉襲來！洛曦毛骨悚然，她把槍變回小刀，用刀尖紮住眼球。

她將門打開一條縫，把眼球甩出門去。

衣服上再沒有彆的線索，今天這一上午除了驚嚇一無所獲。洛曦的肚子咕咕直叫，回過頭，她的烤雞已經成了一坨焦炭。

她一頭栽倒在沙發上。深覺今天晦氣。

小蜘蛛慢吞吞站起來打掃衛生，哢噠哢噠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經過壁爐邊時，它發出提示：“檢測到貴重物品！檢測到貴重物品！請人類注意個人物品擺放！”

“嗯？”洛曦支棱著胳膊坐起來。小蜘蛛哢噠哢噠跑過來，在洛曦手中放下一枚芝麻粒大小的芯片。

手腕上的光腦似乎檢測到什麼，自動開始掃描，片刻後，一份新文件夾出現在光腦裡。

洛曦打開文件夾，隨手點開第一份文件，表情逐漸凝重。

2173年12月7日晴

本周工作內容：

1.火種采購×20√（啊啊啊啊可惡！忘了下午打八折！買早了買早了！）

2.確認物資充足√

3.日常任務×2√（它大爺的，以後再來鹿角森林我就是狗，墳場真難搞）

4.聯係老大×（信女願用臉上的七顆痘換老大平安）

2174年2月26日晴

嘿嘿！找到老大了！缺了條腿，還行還行！這破地方再也不來了！

……

2174年9月8日陰

升職啦升職啦！我也能戴小徽章啦！破眼珠子天天造反，都敢打我了，得再買個好點的球籠，蹲蹲商城折扣日！

2175年10月11日多雲

服了，這小腦萎縮的玩意兒，乾啥啥不行搶功第一名，能不能把老大換回來啊！

2175年11月25日陰

嘖嘖，說話都不怕閃了舌頭，還駐守禁區？發配汙染區就發配汙染區，小小獵場而已，我還能多打獵換點積分。

2176年1月1日晴

天挺好，希望汙染物彆作妖，老大說這片小破獵場可能要升級成墳場了，最近不能太大手大腳了，得攢點積分。嗚嗚，我可憐的槍，媽媽不能給你換熒光綠的皮了。

……

2176年6月1日

完蛋，這破地方真升成墳場了，不是，差距這麼大的嗎？這怪物和嗑藥了有什麼區彆？靠靠靠打不過啊啊啊！

洛曦停下翻閱文件的動作，僵著臉，忍不住皺皺鼻子。

很顯然，這是一份電子日記，日記的主人剛死在她麵前。日記裡說的東西她聞所未聞，一開始她甚至以為這是在說什麼遊戲，直到裡麵提到了禁區。

心臟怦怦跳動，速度越來越快，一抹潮紅附上臉頰，漆黑雙眼在火光中閃閃發亮。

她似乎撿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她能理解汙染區這個說法，官方說過禁區內高汙染，但是研究院明明說禁區裡沒有活物，那日記裡說的怪物又是什麼？

洛曦帶著疑惑和一絲沒來由的興奮繼續翻看日記，卻發現日記裡的內容在逐漸變得無法理解。

2176年9月27日黑暗

怪物太多了，火種總是已售罄，出不去的，早就出不去了。

2176年10月7日黑暗

老大，老大……救援，我得找救援，該死，哪裡能買到火種！

2176年12月29日黑暗

沒有救援，從來就沒有，我們出不去了。

來跳舞吧。

2177年2月2日黑暗

牛吃老鼠鹿吃貓，莊稼在夜裡長得好。

嘻嘻，今天荊棘要來吃我啦！

日記到此結束，洛曦滿腹疑惑，她毫不懷疑，日記的主人到後麵已經瘋了。她關掉日記，文件夾裡還剩其餘兩份文件，一份名為《全知之眼飼養指南》，一份是《汙染區物資采購清單》。

她先點開清單看看，發現裡麵都是些似乎很常見的東西——武器、食物、隨身臥室……

是人們出遊會選擇的東西，沒什麼稀奇的。

她把目光轉向《全知之眼飼養指南》。

全知之眼，又像是遊戲裡的道具了。

文件彈開，全息圖片懟臉，洛曦往後撤撤腦袋，忍不住露出嫌棄表情。全係圖片能向觀察者多角度全方位展示圖片內容，一隻視神經上綁滿鐳射光蝴蝶結的眼珠子生動靈活出現在洛曦麵前。

眼珠子下麵隻寫了一句話——我崽好看又好哄，我要攢錢給它買最新款的球籠和裝飾！

這東西看著有些眼熟，洛曦想起剛才被自己丟出去的那隻眼珠子……

“咚咚！”

客廳的落地窗被敲響，洛曦循聲望去，看到一顆小眼球緊貼著窗戶往屋裡看。

人所謂的眼部微表情需要眼部肌肉的輔助，單一隻眼珠子怎麼也不可能看出什麼表情來，洛曦卻偏偏在眼珠子上麵看出幾分委屈。

“#￥%￥#”

她的腦海中似乎閃過奇異的尖叫，是被人踩了尾巴的幼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