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常嬤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掌事嬤嬤來了。”
彼時阮煦將將梳妝好,聞言,與小桃對視一眼。
小桃快步走上前開門,阮煦望著銅鏡裡微施粉黛的自己,暗自思索掌事嬤嬤來的原因。
不過一個家宴,雖是與那小將軍的初次見麵,即使是要正式些,也不必驚擾老太太。
果然。
掌事嬤嬤一走進屋,瞧見阮煦淡出水的裝扮,眉頭微蹙:“阮小姐這身……雖情有可原,但興許太素了些。”
聞言,阮煦站起身,試探著開口:“我想著是府上的家宴,所以……”
“家宴?”掌事嬤嬤抬眸,見阮煦一臉懵懂,便知有人從中作梗,“阮小姐,原本確實是家宴,但小將軍進宮後不久,宮人便來府上傳了消息,今夜宮中設接風宴,邀了所有有軍功的武將家眷赴宴。”
掌事嬤嬤繼續道:“帖子上邀了老夫人與二太太、芷言小姐。老夫人身子不好,便同宮人說了,由阮小姐代為赴宴。”
阮煦點點頭,將心中亂成麻線的思緒拋開,在銅鏡前最後理了理發絲,便帶著小桃往府門去了。
門前的青石板路上,停著一輛烏木四乘馬車,阮煦想,這應該便是宮裡的馬車。
見馬車旁站著田嬤嬤,阮煦小跑著上前上了馬車,掀開轎簾,果然正對上了王氏。
“伯母好。”阮煦軟軟問好,又轉向側邊坐著的鄭芷言:“芷言妹妹好。”
王氏隻淡淡點頭:“坐吧。”
阮煦也識趣不再多言,隻乖乖坐在另一側。
鄭家離皇宮不算近,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到達宮門前。
小桃、田嬤嬤等人,皆被攔在了宮門外。
無論外臣內戚,聖上有旨,凡入宮者皆不得攜帶尖銳物品,於是三人又接受了宮裡嬤嬤的檢查後,方才入了宮門。
聲音尖細的宮人帶著他們到了花草繁茂處。
一陣陣嬌笑聲傳來,第一次進宮的阮煦卻不敢抬頭張望,隻聽宮人道:“金池苑到了,各家夫人小姐都在此賞景,晚些開宴了,會有其他宮人來稟報貴人們。”
語畢,福了褔身子便離開了。
阮煦的視線,不由得跟隨著宮人離去的背影。
走在前方的王氏轉頭淺笑:“且去找姑娘們談話去吧。”
聞聲,阮煦收回思緒,淺笑點頭。
鄭芷言則上前一步,輕扯著王氏的衣袖撒嬌:“娘親可彆想我。”
王氏蹙眉,眼角眉梢卻都是笑意,語氣嗔怪:“你這丫頭,這可是在宮裡,沒個正形。”
阮煦在一旁默默瞧著,忽地生了幾分豔羨。
餘光瞥見阮煦,王氏收了收笑意:“好了,且去吧。”
鄭芷言笑得狡黠:“知道了。”
阮煦還沒來得及同王氏行禮,便被鄭芷言拉過了手腕。
“阮姐姐,我們走吧。”
不等她回答,鄭芷言就將她拉入金池旁的琉璃頂亭子內,中間置了一張檀木長桌,一華服少女位於主位正提筆寫字,周圍圍著四五位小姐。
見二人到來,眾人齊齊看過來,皆與鄭芷言笑著打了招呼。
鄭芷言也笑著一一回了過去,又對著華服少女行了禮:“郡主好。”
阮煦也學著她行禮:“郡主……”
話還沒說完,便被安平郡主打斷:“芷言,你總算是來了,瞧瞧我這詩作得如何?”
“不用瞧,定是極好的,”鄭芷言笑著迎上去,親昵地挽住安平郡主。
兩人不動聲色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熱熱切切交談起來,周圍的四五位小姐時不時奉承兩句。
阮煦便這樣被冷落在亭子前,搭話也不是,上前也不是。
直站到雙腿有些酸澀,安平郡主才好似第一次瞧見了阮煦,斂了些笑意上下打量:“這位小娘子是誰?”
阮煦抬頭:“回郡主,在下阮煦。”
安平郡主沒回話,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遍,好半響才淡淡點頭。
阮煦抿抿唇,臉頰泛起微紅,許是因為些許燥熱的天氣,或者是因為此時的尷尬與兩難。
眾人又嬉笑了好一陣,才突然有人輕呼一聲:“哎呀,阮小姐,怎的呆呆站在那呢?”
“你是第一次和我們見麵,不知道,我們都是極好相處的人,”那人便走過來挽住阮煦,親昵道:“我叫夏蓮蓮。”
對於她的解圍,阮煦心中感動:“謝謝夏小姐。”
夏蓮蓮笑笑:“叫我蓮蓮就好啦。彆拘著,咱們一起玩。”
說著,繞到阮煦後方,將她推到長桌旁。
眾人也道:“一起玩,一起玩。”
阮煦靦腆笑笑,也低頭看起安平郡主寫的詩。
阮煦看不見的角落,夏蓮蓮衝安平郡主邀功一笑,後者淡淡點頭,視線回到阮煦身上,帶著些冷意。
酉時末,數十位殿前宮人到了金池苑通傳開宴,眾人便被領到了昭陽殿。
雖皆在殿內,男席與女席之間,則長長立著一道隻能透過影子的屏風。
意料之外的,阮煦的位子雖在第三排,卻距離帝後不遠。
轉念一想,阮煦想到自己原是代老夫人來的,如此也合理,一時倒是不見王氏與鄭芷言。
阮煦落座不久,便綽綽約約聽到有人喚自己:“阮小姐。”
扭頭望去,正是夏蓮蓮,就坐在阮煦右手邊。
不等阮煦回話,隨著一道沉沉的鐘聲,宮人尖利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接著又是一道:“皇後駕到——”
眾人齊齊起身跪下行禮:“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宮宴的席麵自不用說,玉盤珍饈,但阮煦明白宮宴的重要性,故而吃得謹慎,也不敢飲酒,生怕不雅、給將軍府蒙羞。
用到後麵,阮煦剛放下筷子,夏蓮蓮便俯身湊了過來:“阮小姐,你嘗嘗這個荷花酥,可好吃了。”
阮煦正要婉拒,夏蓮蓮卻將手伸了過來,衣袖掛在了杯沿上,一抬手,竟將滿滿一杯酒打翻到了阮煦衣裙上。
兩人皆驚呼一聲,所幸動靜不算大,隻有三兩桌察覺這邊的異樣。
夏蓮蓮滿臉懊惱:“瞧我這笨手笨腳的,當真是對不住。”
“不礙事的,”阮煦這般說著,心裡卻沒底,笑得有些牽強,“我小心一些,彆人應該不會瞧見吧。”
夏蓮蓮卻搖頭:“待會帝後興許會召見我們呢?”
阮煦小臉一白。
夏蓮蓮想了想,道:“我知道一處偏殿,你可以在那換一身衣服。兩人太顯眼,你先出去,就同宮人說你要如廁,我一會就來尋你。”
阮煦點點頭,悄悄溜了出去,同值守的宮人說了來意,便到了殿外。
夜色如墨,燥熱的晚風吹拂著阮煦的發絲,她卻總覺得有股寒意,好像有人在盯著她,細細看了一圈,什麼也沒發現。
左等右等,卻不見夏蓮蓮人影,阮煦心中莫名生出幾分不安,有些懊悔,應該同王氏說一聲的。
這樣想著,阮煦轉身向出宮殿的方向走回去,卻在一廊角與人撞了個正著,驚得渾身一顫。
“阮小姐,你怎麼在這?”
抬頭看去,正是夏蓮蓮。
阮煦懸著的心落了地,解釋道:“我想同芷言他們說一聲,怕他們找不著我。”
夏蓮蓮笑笑:“不用擔心,我為什麼來晚?正是因為我已同她們說過了。”
“原來如此,”阮煦點點頭,但還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可是我是代鄭老夫人進宮的,皇後娘娘應當不會曉得我,不會召見我的。”
夏蓮蓮一把將她拉住,一臉不讚同:“萬事隻怕個萬一。況且,殿前失儀可是重罪。”
阮煦還是猶豫,夏蓮蓮卻不再多言,隻拉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歎口氣,阮煦半推半就、順著她的方向走去。
路邊皆立了燭火,但不算密集,兩人也沒有拿燈,故而一路昏暗。
雖看不清周遭景物,但阮煦莫名覺得這條路很熟悉:“蓮蓮,我們是……回到金池了嗎?”
夏蓮蓮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好似肯定,又好似否定。
阮煦隻覺心跳如雷,頓住了腳步。
察覺到身後人的動作,夏蓮蓮輕笑一聲,轉頭看向她:“怎麼了?就在那呢,快到了。”
說著,便指了一個方向。
阮煦抬頭望去,夏蓮蓮指著的方向佇著一處小宮殿,燈火通明。
亮光讓阮煦緊繃的思緒鬆了幾分,於是點點頭,跟上了夏蓮蓮的步子。
兩人行至宮殿西南邊,夏蓮蓮推開一處房間,將阮煦帶到了裡間。
夏蓮蓮熟門熟路打開櫥櫃,從裡翻出一套羅裙遞給了她:“你在這換衣服吧,我在外間等著你。”
阮煦道了謝,接過衣服,夏蓮蓮轉身走了出去。
屋內沒點燈,摩挲著手中的衣料,阮煦卻沒急著換衣服。
夏蓮蓮實在有些反常。
外臣之女,即使經常進宮,也不應該對各處宮殿這樣熟稔,甚至能這樣熟練地翻出衣物。
再說這羅裙,料子是難得的好料子,款式也精致繁複,唯一的缺點便是,穿起來有些複雜。
阮煦思考著,卻猛地一驚。
倒不是突然有聲響,而是因為沒有聲響。
太安靜了。
阮煦仔細聽著,卻發現外間一點聲音也沒有。
夏蓮蓮根本沒在外間。
所有的疑點忽而串聯了起來。
從打翻酒杯,到這處偏遠地界,再到燈火通明宮殿裡沒點燈的房間,以及事先準備好的、穿戴需要耗費許多時間的羅裙,一切都像是特意為她準備的。
這屋子不能再待下去!
阮煦丟開羅裙便迅速向外走去。
外間果然沒人。
所幸門沒關,應該是怕關門聲引起她的警覺。
阮煦沿著來時的方向走去,果然瞧見了夏蓮蓮離去的身影,已走出去不近的距離。
阮煦是個小路癡,從小沒少因這個被父親刮鼻頭,此時要想回到昭陽殿,隻能跟上夏蓮蓮。
夏蓮蓮步履匆匆,阮煦隻得小跑才能跟上,還要小心腳下的動靜,以免被她發現。
到了金池邊,阮煦剛聞到池水的氣味,沒來得及告誡自己小心,竟不察踩上一處滑膩的石頭。
電光火石之間,冰涼的池水便將她淹沒。
連著呼救聲,也被捂在了層層水浪中。
幾番掙紮,阮煦卻沉的愈發深了。
窒息感湧上來,手腳也漸漸失去了力氣,阮煦掙紮的動作慢慢緩了下去。
父親母親的臉忽而浮現在眼前,阮煦想,這應該便是走馬燈。
雙眼漸漸閉上之時,一雙手卻摟住了她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