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結束,藍海市一中迎來開學考。
作為省重點高中,一中課程緊考試難是出了名的,出題組老師更是學生們口中的活閻王,致力於無差彆創死每一個學生,但凡讓誰笑著走出考場都是嚴重失職。
考試鈴聲打響,各考場的氛圍驟然凝結。
而此時,一中旁邊的一條老街,謝辭正被一群穿著體校製服,染發燙頭的男生堵在滿地垃圾的巷子裡。
意識有些混沌,讓謝辭一時間搞不清狀況。
他應該帶著人在斯林加洲的海島上,追擊綁架顧予風的那幫混蛋,而不是在這裡麵對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流氓。
可額角傳來的鈍痛、嘴角的腫脹感、空氣裡彌漫的腐臭味都無比真實,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今天再不還錢,老子讓你們躺著出去!”
站在謝辭五步外的黃毛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手裡棒球棍,“看在老顧客的份上已經給了三天時間,彆給臉不要臉!”
“今天開學考,就不能等考試結束嗎?缺考要被請家長的!”謝辭身旁穿著一中校服的男生有些怯懦地接話。
“還想考試?”
黃毛身旁的平頭麻子臉嗤笑了一聲,“不交錢,你和你表哥都不用去上學了,還考什麼試?”
周圍幾個體校男高跟著笑了起來。
“陳展鵬,你他媽借錢上網的時候答應得多爽快?要還錢了就各種找借口,再磨磨嘰嘰,我先打斷你一條狗腿!”
“你不是說你表哥剛拿到打工費嗎?讓他幫你還啊。”
“一個養在彆人家的寄生蟲,幫主人還錢也是應該的。”
“就是。”黃毛抬著下巴打量謝辭,語氣不屑,“連你爸媽都不要你,要不是陳展鵬家收留,你指不定在哪個天橋底下要飯呢。”
“謝辭,你是一中籃球校隊隊長吧?我記得你隊裡有個出手很大方的富二代,實在不行,問他借點,人富二代又不差這點錢。”
一群人說了半天,見謝辭不吭聲,好像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都有些惱了。
謝辭一米九的個子,是這群人裡最高的,寬肩窄腰,肩背筆直,校服外套的拉鏈一絲不苟地拉到頂,卻不顯得呆板,反而更襯得他體態挺拔。
女生們總說他骨相絕佳,配上那無可挑剔的五官,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就是人群裡絕對的聚焦點,再加上運動神經逆天,是校籃球隊的支柱,一中公認的校草。
據說謝辭上初中時,拿過全國中學生數學競賽初中組第一,中考又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藍海市一中,當時在市裡備受關注。
沒想到他上高中後徹底擺爛,成績斷崖式下滑,開學兩個月就從排名第一掉到年級倒數,惹來不少嘲笑的聲音。
一些媒體甚至用“超新星隕落”作為標題大肆報道,但對此他從來沒回應過。
謝辭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對誰都愛答不理,但真惹惱了,打起架來是真凶。
前兩天,體校倆高三的學長被打進醫院,人家長問起來,愣是屁都不敢放,怕回頭被謝辭報複。
一群男生看著謝辭沉默不語,嘴上叫囂得厲害,心裡卻有些發怵。
陳展鵬一看他們臉色不對,害怕得心突突跳,用手肘推推謝辭,小聲說:“哥,這錢你先幫我還了,我下周還你……哥,哥?”
平頭麻子臉皺著眉頭,他最討厭謝辭這幅裝逼的模樣,偏偏女生們就愛吃這套。
“姓謝的,你他媽聾了還是傻了?”
平頭麻子臉走到謝辭麵前,不耐煩地抬手去拍他臉,“叫你還錢聽不見?!”
可手還沒拍到謝辭的臉,突然被擒住。
平頭麻子臉來不及閃躲,隻感覺手腕傳來劇痛,忍不住失聲慘叫。
“老林!”
“找死!快放開他!”
謝辭扣住眼前這張痛到扭曲的臉,從這人口袋裡摸出一包煙,隨手將人丟到牆角,無視周圍一群罵罵咧咧的小流氓,慢條斯理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邊點燃。
尼|古丁的作用立竿見影,謝辭吐出一口白霧,煩躁緊繃的情緒得到緩解,思緒沉澱下來後,終於能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
謝辭掃視巷子裡這群五顏六色的不良少年,大概有七八個人,巷尾還停著兩輛機車,同樣燙著頭發的體校男生坐在那裡看戲,像是給其他同伴撐場子,機車後座還坐著兩個化濃妝穿超短裙的女生。
這一幕,似曾相識。
謝辭恍惚想起高中時,他確實有過一段被敲詐的經曆,險些付出慘重的代價。
當年他爸媽的婚事遭到雙方家裡反對,但兩人還是堅持結婚生子,爸爸為此和家裡斷絕關係,媽媽也和家裡疏遠了。
可愛情終究敗給了現實,他出生不久兩人就離婚了,媽媽改嫁後和二婚老公定居國外,爸爸一心搞藝術,飛國外進修,一去就是十年,而當時未滿周歲的他被丟給鄉下的外婆撫養。
外婆年紀大了,一身的病痛,很多時候顧不上他,漸漸變得力不從心。
八歲那年,經常會來看望他的小姨突然提出,願意帶他回家照顧。
小姨家在市裡,姨父又在大公司任職,生活條件比外婆家要好太多,但他並不想離開從小長大的地方,也希望能留下來照顧外婆。
“小辭,你姨父是個忠厚老實的熱心腸,總是笑嗬嗬的,從來不發脾氣,工資也高,是彆人的好幾倍呢,多養一個孩子完全沒問題的!再說你小姨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去她那裡,我就放心了。”
當外婆滿心歡喜地對他說時,他動搖了。
他不想讓外婆失望,同時也覺得,外婆丟掉他這個拖油瓶,也許能過得輕鬆一些。
剛到小姨家時,有一段時間他確實感覺找到了歸宿,溫柔的小姨,親切的姨父,還有一個同齡的表弟,讓他有種仿佛真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家的錯覺。
直到那天半夜,他被激烈的爭吵聲驚醒,看到喝醉酒的姨父舉著凳子往小姨身上砸。
客廳裡一片狼藉,小姨被打得四處躲藏,光腳踩在破碎的瓷片上,留下幾道刺眼的血痕。
表弟陳展鵬被嚇哭,他第一次見這種家暴場麵,也被嚇得不輕。
他壯著膽衝出去,本想帶小姨躲進臥室,沒想到小姨一把將他推到了姨父麵前。
那條高高舉起的凳子就照著他的頭砸過來。
他被砸得頭破血流送去醫院,額角縫了三針,若不是當時他本能地避開要害,可能已經死了。
事後,小姨坐在病床邊哭著道歉,清醒過來的姨父也低頭認錯,求他原諒。
他以為是意外,可那之後,姨父的家暴對象就從小姨變成了他。
而每次姨父追著他打的時候,小姨總是提前帶著表弟反鎖在臥室,對外麵的情況不聞不問。
一開始,小姨還會在事後買很多零食,做一桌好菜“安撫”他,到後來就變成了冷冰冰的幾句——“他打你不知道躲嗎?”、“為什麼他不打鵬鵬就打你呢?”、“你這孩子隻會死讀書,一點都不聰明。”
外婆來市裡看他的時候,他本想把事情說出來。
可當外婆和小姨聊起他的日常生活時,那開心的神情,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那一刻,他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他不能依靠任何人。
他懂得了什麼是寄人籬下,學會了自保,除了吃飯和必要的活動,就把自己鎖在房間。
從小學到初中,他沒有多少值得高興的回憶,除了要應付姨父的家暴,還要麵對小姨的冷暴力,尤其他和表弟的成績差距越來越大,每次拿成績單回家後,就得麵對小姨的冷臉,和一些以為他聽不懂的冷嘲熱諷,會突然冒出很多瑣事,讓他無法安心學習。
他學會了隱藏自己,故意考砸,總是比表弟考得差一些。
小姨高興了,他也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當手裡沒有籌碼時,粗暴的抗爭並不會帶來想要的結果,在成年人的規則裡,他與嬰兒無異,以卵擊石最終受傷的隻有他自己。
與其掙紮,在這惡臭的泥潭裡越陷越深,不如做個耐心的獵人,靜靜等待成年的那一天。
也許暴力因子會遺傳,表弟染上了網癮,姨父為給他戒網剪掉家裡的網線,發瘋的表弟砸了整個書房。
小姨溺愛這個獨子,不久後又重新置辦,又砸了,又買,如此反複。
表弟開始偷家裡的錢去網吧上網,後來向同學借,被姨父發現後又找體校這群流氓借,每次還不上,就找他收拾爛攤子。
打架鬥毆,性質嚴重可能會被退學,不被退學是他的底線。
他不僅要考大學,還要考最好的大學,這是他為自己尋找的出路。
為此,他結結實實地被敲詐過幾次。
而眼前的這次,他沒忍住和這群小子動了手,結果還是鬨大了,有人報了警,他們被帶去警局談話。
不知道哪個傻子在包裡藏了兩把三十多公分的水果刀,這事被上報到教育局,上頭要抓典型。
聞訊趕來的小姨和姨父非但沒幫他說話,還反過來斥責他帶壞表弟,讓表弟挨了打,在警員麵前明裡暗裡說他有暴力傾向。
最終表弟和那群小流氓都撇得乾乾淨淨,隻有他身後沒人,被拉出去背鍋,任憑他怎麼解釋都無濟於事。
他被一中通知退學。
本以為已經無可挽回,沒想到平日裡看他不順眼的班主任竟然站出來為他擔保,這才保住了學籍。
謝辭看向那個黃毛,語氣鬆弛低沉,語調沒什麼波瀾,好像剛才一招把人撂倒的不是他:“借了多少?”
謝辭突然開口,黃毛一驚,看看被扶起的平頭麻子臉,怒道:“八十!加上利息八十,總共一百六!”
一百六,在高中這會兒可是筆巨款。
謝辭記得表弟陳展鵬一周的零花錢是五十,他隻有四十,這還是買早飯的錢。
給了這一百六,等於一個月沒錢吃飯。
“誰借的?”謝辭問。
“他啊,陳展鵬!”
黃毛說著,已經不耐煩了。
謝辭接著問:“他為什麼借?”
“借錢上網!你是不是找茬?!”黃毛拿棒球棍指著謝辭,“我們這麼多人,可不怕你!”
謝辭:“陳展鵬借錢上網欠你們一百六,跟我有什麼關係?”
平頭麻子臉捂著手腕,喝道:“怎麼沒關係?他沒錢,當然是你來還!”
謝辭沒理他,夾著煙對黃毛勾勾手,示意對方過來。
黃毛一時間搞不清楚謝辭要乾嘛,以為他終於要乖乖交錢了。
畢竟他們十個人,就算是謝辭也會害怕吧?
“這才像話嘛,早點交錢,省得浪費大家的時間。”黃毛攤開手心到謝辭麵前,語氣有些得意。
“借錢不還確實是他的問題,要把他打死還是打殘,隨你們高興。”
說著,謝辭將煙頭摁進黃毛的手心,撚滅,“彆再為這點破事來煩我,聽得懂嗎?”
“嘶——”
黃毛吃痛,咒罵了一聲,抬起棒球棍就砸了過去,“你他媽——”
棒球棍揮到一半被謝辭奪走,沒等黃毛反應,棒球棍就頂住了他的下巴。
“我沒記錯的話,你叫張星星吧?體校二年級三班,家住蘭心北路的慧安小區,父母在老城區開水果店。”
謝辭看著眼前這雙睜大的眼睛,語氣始終沒什麼變化。
可就是這張沉靜的臉,把黃毛嚇得夠嗆,隱隱從謝辭的語氣裡聽出了威脅:“你怎麼知道的,你想乾什麼?!”
“你說呢?”
謝辭視線掃過周圍所有人,“反正我爛命一條,什麼做不出來?”
要說高中生最怕的人,那必然是家長。
一說到家長,這群囂張的不良少年頓時屁都不敢放,甚至不敢抬頭和謝辭對視,就怕對方來一句“你家地址我也知道”。
謝辭隨手丟了棒球棍,轉身準備離開。
警笛聲由遠及近,傳到耳邊。
是朝這邊來的?
怎麼比上次來得早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