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因實際上不叫蔻因,隻是一個隨便起的假名,將自己的名字翻譯成大陸通用語,再從裡麵隨意取一些音節組成自覺順耳的名字。她不承認這個名字,隻是作為暫時,像是穿著一件衣服。
而祂真正的名字,隻有同為龍族的同類呼喚過,翻譯成大陸通用語也是一串又臭又長的名字,祂隻有在取假名的時候看過一眼,至於記,誰會費工夫去記那沒用的東西?
隻是對於龍族來說,真名有著古老的力量,那是一個生命出生後在此世間的證明之一,而當一位龍以真名被呼喚時,祂必須作出回應,而祂們也可以利用真名的力量——燃燒力量、□□、甚至靈魂,以徹骨的仇恨與憤怒在臨死前念出那個仇人的真名,睚眥必報的龍將以自己擁有的一切給予最惡毒的詛咒。
回歸正題這是龍來到的第五個酒館,從自己的巢穴出發,一路往東前行,祂去了很多酒館,一邊聽故事一邊尋找像勇者的生命。
祂對故事的限製放得很寬,隻要聽得開心了,就算是反複聽過的故事祂也樂意給予報酬;但是祂對勇者的標準卻極度苛刻,等祂到達黃金酒館時,祂已經找過了五個疑似勇者但是最終不符合標準的生命了,一隻精靈一隻獸人三隻人類。祂以各種理由去跟著祂們,但是在征途的半路離場,不對、不對、祂們沒有一個是勇者。
祂煩躁地加快行進的腳步,噠噠噠、噠噠噠,還剩三個名額,祂想,我的耐心隻允許我再找三個,噠噠噠、噠噠噠,鞋和地麵擊出急促的腳步聲,噠噠噠、噠噠噠,祂重新帶上兜帽,鬥篷的衣角在空中劃出弧度,心中依然在焦躁,不能停下,要去下一個地方,希望是沒有意義的東西,但是我隻能懷著希望。
這次很快被人認出來了,是一隻表現得很急切的年輕人類,他講的故事像溫潤的寶石,祂很喜歡,熟悉的破壞欲夾雜喜愛燃起,龍的喜愛總是這樣,隱藏起的獠牙隱隱發癢發燙,想去撕咬什麼。
龍彎起眼睛,審視的冰冷掩藏在快樂的笑意後麵,那麼,這次找到的人類,會是勇者嗎?塞爾已經聽完故事心滿意足地離開去接待其他客人,祂對著麵前的人問出那個問了五遍的問題:“你為什麼要討伐魔王呢?”
麵前的人類、躑躅森盧笙,龍還記得他的名字,少見的東方姓氏,可能成為宿敵之人的名字,龍願意耗費心力去記住。
剛剛講故事的時候,雖然聲音很柔和,但是他的表情一直很嚴肅,龍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隻是假象,他的掩飾並沒有很高明,像一隻……絨毛獸,讓喉嚨和胸口都癢癢的,龍輕快地晃著腳,祂找了一個自覺很合適的詞去形容他,嗯……絨絨,祂愉快地眯起眼,為了獎勵自己的精準形容,祂喝了一大口麥芽甜酒,始終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這隻人類出乎意料的寬容和柔軟。
絨絨的表情有些錯愕,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沒關係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不急的,”龍好心提醒,“魔王的巢穴裡有超級多的寶物,可以看到一切甚至淩駕於時間之上的‘注視’;可以用來隨意改變命運的‘剪刀’;審判罪惡的‘天枰’……”祂掰著手指把自己還記得的好用的東西一點點說出來。
“哦對!還有數不清的寶石黃金!亮晶晶的東西堆成一座座小山,嗯……隻要打敗魔王!冊子上都說了!”說到這些和前麵相比反而普通的東西時,龍有點不情願,在死前,祂肯定會一口把所有的亮晶晶全部融化掉,把亮晶晶的寶物拱手讓人?比死了還讓人難受!不過、不過,要是絨絨可以給個讓我接受的借口,龍抬眼看他,寬宏大量地做了點讓步,留下比人類稍微大一點點的亮晶晶也不是不行。
“不、不對,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實際上,我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這些而決心討伐魔王的。”躑躅森盧笙認真地思考,在此之前,他先駁回了龍的話。他抿著唇,表情愈發冷酷嚴肅。
漂亮的綠色混雜在他血色的眼瞳上,不明顯,但是也不容忽視,是很獨特的顏色,在光下流轉出美麗的光澤,還有彆的什麼在他的眼裡閃耀。
龍微微低頭,將悄然改變的豎瞳掩藏進兜帽的籠罩裡去,貪婪的血液沸騰著咆哮,催促祂將寶物占為己有,挖出來,用最漂亮的容器保存、那個生命之泉、源源不斷的生機魔法可以保存好眼睛,盛放的器皿也是很漂亮的亮晶晶、帶回巢穴……惡意在蔓延,然後被龍克製回去,不不不,但是、但是就算這次也是失敗的話,也要把絨絨帶回巢穴,想要把寶物統統收藏起來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是龍的同時還是作惡多端的魔王嘛!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很正常吧!
龍起伏的想法沒有表露出來,祂若無其事地衝抬眼看來的躑躅森盧笙露出一個笑容:“怎麼樣?躑躅森先生?有想法了嗎?”
“抱歉,我暫時沒有找出準確的理由,”躑躅森盧笙認真地解釋,“如果硬要說的話,我討伐魔王隻是因為魔王需要被討伐,為祂所犯下的惡。還有就是,‘擁有的力量越大意味著所需要肩負的責任越重’,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我是否能成功,但是好歹,儘一份綿薄之力吧。”說到後麵,他露出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耳尖發紅著視線亂轉,不敢看眼前人的反應。
啊、啊啊啊,是這樣的,討伐魔王是因為魔王要被討伐,是這樣的是這樣的!祂是所有惡的源頭,是必須要被除掉的存在。沒有必要存在理由,祂想,耳邊聽見鐘聲的震蕩,一如祂醒來那天所聽見的。
龍原本就若隱若現的豎瞳放大,歡悅激蕩著,祂咧開嘴笑,那是一個非人的、幾乎裂到耳根的笑容,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我明白了,絨絨,你會成為我命中注定的死敵,共同麵對結局的同伴,我們將擁有一個美麗的絢爛的結局!祂在心裡反反複複念著自己給他取的昵稱,輕柔地,克製地。
“沒有哦,這個理由超級棒的!”興奮還沒有散去,龍伸手捂住暫時無法收回的弧度,隻露出笑得彎彎的眼睛。祂忍不住往躑躅森盧笙的方向湊得更近:“要討伐魔王的話,請帶上我吧!我超級有用的哦!”
“欸?!”還沒有反應過來麵前人說了什麼,躑躅森盧笙就因為過近的距離漲紅了臉,他忙不迭地往後退了幾步,才反應過來龍說了什麼,“不、不、蔻因小姐,這是、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即使我可以隨時提供有用的消息也不可以嗎?”沒等躑躅森盧笙說完拒絕的言辭,龍開口打斷了他,祂拋出了充滿誘惑的話語,原本柔軟的聲音放得更加軟,像一條濕軟的毒蛇,試圖爬進他的心臟,好勸告他摘下那顆蘋果:“你也聽聞了和我相關的傳聞不是嗎?‘知曉一切的少女’,我跟著你也不是出於彆的什麼目的,嗯。。隻是覺得,如果跟著你,可以聽到很有意思的故事而已,隻是這樣子。”
“不,如果您想要跟著我是出於這個緣由的話,我們可以交換送信草,”躑躅森盧笙沒有一絲猶豫地拒絕了祂,“我願意發誓,隻要我尚有餘力,每晚我都會用送信草將我的遭遇告知您。恕我失禮,為了聽到有意思的故事而將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說到最後一句,躑躅森盧笙沒有發現自己的表情愈發嚴肅起來。
哈、自以為是的人,龍微咬緊獠齒,被反駁的惱火輕而易舉沸騰了惡意,最惡毒的話語像毒液那樣湧動,在祂心中滋滋作響,但是痛苦伴隨而來,強行蓋過異常的惡意,由因痛苦滋生出瘋狂撕咬的黑色,如此周而複始。
祂沉默著看著躑躅森盧笙,腳底下影子悄無聲息地翻湧,像最炙熱的岩漿那般鼓動,破裂出悄無聲息的泡泡,在長袍的遮蔽下,化作高高昂首的毒蛇,吐著蛇信蓄勢待發。
氣氛顯然凝固起來,龍捂住下半張臉的手已經放下,露出陰沉的弧度來,祂並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悅。但是躑躅森盧笙沒有退讓。他用他那雙堅定的眼注視著龍。
嗯……漂亮的、銳利的眼睛,綠色、潭水底部長出來的漂亮絨草,血色,戰鬥常有的。龍注視著那雙眼,心情突然平靜下來,好吧、好吧,為了這雙漂亮的寶石,祂願意再給予多一些的寬容,猩舌輕微動著,在緊閉的唇齒後麵發出無聲又憐惜的呼喚,絨絨,你隻是不清楚,不過沒關係,我願意慷慨地再給一次機會。
“那我們倒推一下好了,”祂重新笑起來,笑容甜蜜,好似剛才的對峙沒有發生,“你為什麼不願意讓我和你一起呢?因為這是一場危險的旅行,有很大可能會有去無回,而我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麵前的青年以沉默回應。
“*硫德粗口*”黑發少女口齒清晰地咒罵,躑躅森盧笙下意識抬頭,卻被祂一把拽住手腕。因著身高、體型的差距,祂如果想完全拽住躑躅森盧笙的手腕必須往他的方向走幾步。少女似乎並沒有警戒範圍的意識,隨著祂的靠近,躑躅森盧笙聞到愈發濃鬱的糖果香氣。
“足夠的價格還有給你的小費。”龍一握手,相應數量的硬幣丁零當啷地落在吧台上,“你和我走。”祂拽著高大青年的手腕往外衝。
“等、這是要去哪兒?”躑躅森盧笙身體緊繃,縱使猝不及防他也沒有大聲驚叫。女孩的靠近讓他產生詭異的矛盾的情感……安心的感覺,還有厭惡?詢問並沒有得到回應。躑躅森盧笙也不再問,他竭力忽視心裡的情緒,空著的手心悄然浮現一個小小的旋轉著的魔法陣。
龍拉著躑躅森盧笙一路跑到了郊外的森林裡,雖然青年在迎合祂的步子,但是畢竟是個大男人,步調沒法和祂一致,拉起來應當沒有那麼輕鬆,但是龍拉著他,輕鬆地就像捏著一張薄紙,龍有著極高的魔法感性,祂對魔法氣息極度敏銳,也當然注意到拉著的青年暗暗做好了防範,但是祂不在乎,這世間又有多少魔法能真正重創祂呢?就算有,那也得是需要最頂級的魔法師詠誦很長時間而且失敗率超級高的禁咒才行。
“你!看我!”龍示意他看自己,然後隨手一巴掌甩在了粗壯的樹乾上,“若你覺得路途危險我沒有足夠力量保護好自己,那你現在便要睜大你那一無所知的眼看仔細了!”
自祂手掌摁上樹乾時,樹的樹葉停止了自然的抖動,仿佛風在一瞬間停下來,緊接著,自祂觸碰樹乾的部位開始,細密的裂痕飛快地爬行蔓延至整棵樹,樹在哢哢作響。等到祂把手掌挪下來的時候,樹木已經徹底化作一攤碎屑。
“這樣子,足夠直觀了吧?”龍輕鬆地甩甩手,白潔的手掌沒有一絲紅痕,祂挑著眉對上了躑躅森盧笙的視線。
“……我為我的輕視感到抱歉。”躑躅森盧笙喃喃地說,不是適當的場合,這不是禮貌的行為,他在心裡那麼勸說自己。
但是那麼一瞬間,他看到了蔻因驟然鋒利的眼,就像是幼時練劍時,親眼所看到的利劍斬開阻礙,如同劈開昏暗天空的烈日,那般的強大而美麗,而幼時的自己為其著迷,由此確定了以後的職業並為之努力。他在蔻因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光。
“喂?不會被我嚇傻了吧?”龍嘀咕了一聲,放棄了思考,“算了,現在總願意讓我加入你的隊伍了嗎?”
“不是加入隊伍,是同行,”躑躅森盧笙糾正了龍的話,“是的,這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加以乾涉。遇到危險的話,我也會努力幫你的。”
“嗤。”龍冷哼一聲,同行不是入隊,這不就還是不願意托付信任的委婉說辭,不過龍也不在意這些,隨腳踹開路上的木屑,祂輕巧地來到了躑躅森盧笙身邊,催促:“走吧走吧,邊走邊說,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的職業是戰士,必要時把我當刺客也行。躑躅森你呢?”
“我是劍士,但是也會一些魔法。”
“哦豁,那我們剛好互補。你計劃好下一個地……”
兩人的身影逐漸遠去。
在樹木的碎屑隨風散去之前,龍踢過的那片木屑突然燃起黑色的火焰,那火焰沒有點燃草地或者其他接觸到的東西,隻是如一張貪婪的大嘴那般把所有的木屑吞噬殆儘,直至所有木屑都被燃燒乾淨,火焰才心滿意足地熄滅。除卻那個大坑,再也找不到任何之前那棵鬱鬱蔥蔥樹木存在的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