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回來了(1 / 1)

石頭用輕功飛了半程,又在驛站換馬跑了半程,才來到鳳凰山莊。

山莊坐落在最繁華的汴京城城內,朱漆大門厚重而莊嚴,由於是晚上,此刻大門緊閉,兩扇門板上,銅質門釘排列整齊。

門前,雄踞著兩尊石獅子,獅身雕琢細膩,毛發絲絲分明,看得出雕刻者巧奪天工的技藝。

他本要敲門,又看自己風塵仆仆的模樣,怕娘見著傷心。轉而繞到側牆,目視距離,飛身輕巧越過兩人高的圍牆,落入院內。

剛落地身後便傳來風聲,他旋即閃身,衝黑暗處喊:“四師傅莫要動手,是我,劍寒。”

黑暗處再沒動靜,鳳劍寒摸不準他此刻躲在何處,便向虛空抱拳拜了拜。

他有六位師傅,師傅們各有所長,其中四師傅擅暗器與用毒,據說曾經是唐門中人,是最有希望的下代家主,但因一女人叛出唐門,後來那女人被殺,他奔襲千裡追殺,用最殘忍的手段取了殺手性命。

據說當時聽到慘叫的人紛紛做了一月的噩夢,沒人能想象到發出這種慘叫的人遭遇了什麼。

後來,江湖上少了位玉麵修羅,鳳凰山莊多了位看院的高手,他輕功極佳,瞬息間便能行百米,潛入山莊者在他眼中更是無處遁形。

落地的地方是花園,鴛鴦在樹下的水麵交頸而眠,他踏過小橋,避開巡邏的人,向自己房間走去。

鳳夫人本名蘇令儀,並非江湖中人,而是江南富商蘇家小姐,從小被嬌養著長大,但與普通閨閣少女不同,她自小便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

十五歲時更是放話要比武招親,嫁最天才的少年,險些將她爹氣個半死,但最後嫁給鳳天驕,也算得償所願。

蘇小姐嬌貴,溫溫柔柔但又倔得很,打不得罵不得,把見慣江湖女兒的鳳天驕纏的夠嗆,不過這是前人的故事。

自她生了鳳劍寒後,便把滿腔心血傾注在獨子身上。

兒子離家後她每日都帶人打掃房間,就盼著他回來。這次也不例外:“你們都掃仔細點,少爺不定何時回來呢。”

“是,夫人。”

鳳劍寒正手忙腳亂換衣服,門口突然傳來聲音。耳聽門外人要推開門,他忙喊“我在換衣服,彆進來!”

鳳夫人道:“哦,寒兒在換衣服”

轉身欲走,又忽地反應過來,刷地推開門:“寒兒,你回來了!”

好在鳳劍寒動作快,在門推開的一瞬間係好腰帶。

他一身藍黑色錦衣,衣衫上暗紋反射流光 ,衣擺上用銀線繡著展翅欲飛的鳳凰,長身玉立,挺拔俊秀,似是習慣母親的做派,絲毫沒有不悅,衝滿眼淚花的婦人笑道:“娘,孩兒回來了。”

翠花樓出事了,附近的商鋪都知道這件事情,一大早就房門緊閉,雖然往日裡花樓也隻做夜裡的生意,但白天也會開著大門。

商不閉門拒客,這是他們的規矩。

但今日醉花樓一早就亂糟糟,不時有龜公匆匆出門,半晌,官府的王虎帶人趕來,大門這才打開。

寧雪客站在客棧門口看。

謝一刀湊上來:“在看什麼,大清早就看你站在這裡了。”

寧雪客看她一眼,嘴角微勾:“看好戲。”

王虎撥開圍觀人群:“誰報的案?”

老鴇從人群中戰戰兢兢地說:“官爺,是我報的案。”

“出什麼事了。”

老鴇說:“屍體回來了。”

王虎有些疑惑:“什麼屍體回來了?沒頭沒尾。”

一堆花枝招展的女孩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

“哎呀,那屍體好生嚇人。”

一紅衣美嬌娘嬌嬌捂胸口:“一定是變成女鬼回來報仇了,不要害我啊翠翠,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

她身邊的藍衣女人說:“肯定是回來找你的,你上次還搶了她的客人。”

紅衣美女叉腰:“哎呀,你個賤蹄子,快呸呸呸,我看是來找你的才對,你上次還陷害她打碎花瓶,害的她被媽媽責罰。”

說到這,眾人似乎想起什麼:“說起來,媽媽似乎對她……”被老鴇陰森看上一眼,便都不敢說話了。

王虎被這群女人整的頭大:“有沒有能說清楚的人!”

老鴇生怕這群口無遮攔的再說出什麼對她不利的話,便出來解釋:“王捕快,事情是這樣的。昨日我通知了翠翠的家裡人,但是他們說賣給醉花樓便是花樓的人,讓我們自己處理,於是我便派馮強將屍體帶到亂葬崗埋了。”

王虎看了眼一旁站著的男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隻是此刻他眼裡滿是恐懼,似乎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看來這個就是老鴇口中的馮強了。

“你接著說。”

老鴇組織語言,臉上染上幾分恐懼:“可誰知道,馮強明明將屍體扔到亂葬崗了,但是今早她突然跑回來了。”

王虎懷疑是自己聽的速度太快,導致自己無法理解她的話。

屍體?還自己跑回來了?

他斥責:“胡話,屍體怎麼能動,還自己跑回來。”

馮強哆嗦道:“官爺,是真的,現在就在後院躺著呢,我明明扔了的。”

見他們的表情,王虎半信半疑,他身邊的小捕快悄聲上前,咽了口口水:“班頭,可彆真有鬼吧。”

“胡說!這麼荒謬的事你也信。”訓斥完,他問老鴇:“屍體在哪,帶來我看看。”

老鴇:“官爺,我們哪敢動,還待在後院呢。”

屍體“跑回來”的事實在太有衝擊力,四周已經圍起一圈人,王虎有些心發寒,想到人多陽氣大,倒也沒驅趕他們。

謝一刀和寧雪客也進來了,她們邊圍觀邊啃包子,謝一刀是還沒賺到錢,寧雪客是不舍得花錢,再加上不打不相識,兩個窮鬼便湊到一起。

謝一刀說:“你覺得這事是真的嗎?”

寧雪客咬了口包子:“我不信鬼神。”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搞鬼?可他的目的是什麼呢?”她問,吃完最後一口包子,覺得沒吃飽,摸了摸肚子,看著還剩一大半的寧雪客:“喂,你能吃完嗎?”

寧雪客警惕地看她一眼,見她垂涎的目光,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包子塞進嘴裡,塞的鼓鼓囊囊,像一隻小鬆鼠:“沒了。”

謝一刀:“……好吧”

身後驟然傳來道低沉的男聲:“無論是鬼魂作祟還是有人搞鬼,我猜他的最終目的都是想要將事情鬨大,找出真凶。”

兩人同時轉頭,一位白衣男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她們身後。

寧雪客謹慎問:“不知這位公子名諱?”

唐無缺道:“在下姓唐,唐鵠。”

寧雪客一眼就看出他有病。

非貶義。

她打量這人,男人一身白衣,身形瘦弱,麵容蒼白,嘴唇近乎淺粉色,全身上下都淡淡的,唯有那雙眸子,溫柔明亮,注視著人的時候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

在她打量他的同時,唐無缺也在看她,女人一身青衣,麵容清麗,未著粉黛卻已奪目非常,她背一把長劍,可劍身偏偏又被包裹,看不清模樣。

她身邊的紅衣少女則是另一種風格,紅衣張揚熱烈,卻絲毫沒壓住她豔麗的容顏。

他知曉什麼?或者他便是凶手?可觀他走姿不像有武功的樣子,而掌印的主人武功必然很高。

寧雪客收斂眸中的情感,疑惑地問:“這位公子說真凶,可那捕快不是說翠翠是自殺嗎?”

謝一刀不知為何對他有些敵意,聞言附和:“對啊,她是自殺,哪來的真凶!”

唐鵠用帕子捂嘴咳嗽一聲,從善如流地改口:“是在下說錯了,姑娘莫怪。”

寧雪客看向他的眼,唐鵠大方回望,眸中一片真誠。

謝一刀狐疑:“你莫名其妙說這些……”寧雪客以為她也看出唐鵠有古怪,當即想拉她袖口,示意現在不宜打草驚蛇,誰知又聽她說:“莫不是想要搭訕雪客。”

她自以為掌握了真相,不客氣地嘲諷:“好拙劣的手段。”

寧雪客捂臉。

唐鵠頓了一下,急促地咳起來,他轉身遮掩,咳得撕心裂肺。

見兩人反應,謝一刀迷茫地撓頭:“我說的不對嗎?”

那邊屍體已經抬出來,除了腐爛程度更高一些,與昨日毫無區彆,眾人圍在四周,不敢靠近。

王虎看手下這膽小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連具死屍都怕,她還能跳起來咬你啊!”

可罵歸罵,他也不敢靠近。

人群中突地有人說:“女鬼作亂,必定是有冤情,不把事情查清楚,她不會離開的。”

此話一出,四周瞬間騷亂起來,百姓們多少信這些,再加上屍體著實詭異,一時間人心惶惶。

王虎喊:“誰說的,站出來!”

然而說話那人早已經在說完時就悄悄退出人群了。

唐鵠悄無聲息看了寧雪客一眼。

一直在注意他的謝一刀敏銳地捕捉到他的視線,湊到寧雪客耳邊咬耳朵:“你看,我就說他圖謀不軌,方才又偷看你,你可要小心些。”

寧雪客無奈:“彆說了。”

耳力極好的唐鵠忍無可忍:“謝小姐,在下對這位小姐絕無他意。”

謝一刀:“哦,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姓謝?我們沒告訴過你名字吧。”

唐鵠已經毫無波瀾:“入住那日我就在你身後,恰好小姐的名字過於特殊,便記得了。”

謝一刀似乎有點印象,不再說話了。

有百姓已經開始懷疑:“官爺,難不成她真是被害死的?”

王虎心裡也打鼓,這屍體詭異的很,莫不是真的有冤情?

他一咬牙,打算把屍體帶回衙門,上報縣令再做打算。

圍觀人不放心,便要跟著一同去,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向衙門去。

另一邊,鳳凰山莊。

“父親,你認得這把劍嗎?”

鳳天驕拿著畫打量片刻,搖搖頭:“從未見過。”

鳳劍寒不死心:“你再仔細看看,是秦伯伯那把嗎?”

鳳天驕聽到他提秦家,皺了皺眉,但是沒有發作,而是又仔細打量。

他疑惑地嗯了一聲,鳳劍寒心提起,又聽他自語:“不,不一樣。”他抬頭道:“肯定不是同一把。”

鳳劍寒有些泄氣,難不成寧雪客真的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鳳天驕見兒子這個樣子,皺眉道:“你在查秦家的事?”

鳳劍寒回過神來,恭敬道:“是,父親。”

“你該知道當初能一夜之間滅了素有東南第一家族稱號的秦家,殺手背後的勢力有多大。”

“孩兒知道。”

“那你還摻和,你以為你能和他們抗衡?太天真了!”

“父親”少年第一次直視威嚴的父親的眼睛,兩雙幾乎相同的眼睛靜靜對視,他聽到鳳劍寒說:“父親總說我是鳳家的孩子,不能給家族丟臉,於是我活的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生怕哪裡做不好丟了父親的臉,可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孩兒是您親手教出來的,相信孩兒一次好嗎。”

說著,他的聲音低下來:“而且我知道父親一直以來也在暗地裡尋找秦家的滅門凶手。”

鳳天驕下意識道:“你怎麼知道?”話罷他又意識到什麼,歎口氣:“算了,你心裡有數就好。”

他似乎第一次認識麵前這個已經長大的男人,他不再是孩子,他的身量已比他還要高,肩膀也足夠寬闊,或許真的可以扛起鳳凰山莊。

鳳天驕想說些軟話,但這些年的嚴父形象令他有些張不開口,便隻道:“我不再阻攔你,但是你要保護好自己。”

鳳劍寒喜形於色:“是,父親,那孩兒便先退下了。”

鳳天驕揮手,見人轉身要走,又問:“對了,你最近的劍法練的怎麼樣了,突破下一重了嗎,怎麼沒見你帶佩劍?”

鳳劍寒猛地愣住,眸中有血色一閃而過,又被他壓下,他攥緊微微顫抖的手,深呼一口氣道:“劍在我房間裡,我已經摸到門檻,相信很快就能突破。”

鳳天驕沒聽出不對勁,欣慰道:“那就好。”

待人走後,鳳天驕對空氣道:“看來是我平日對寒兒太嚴格才讓他如此懼怕,不過寒兒真是長大了,竟有連爹也不知道的秘密了。”

他嘴角勾起,儼然一副老父親為自己孩子驕傲的模樣。

房頂上的唐無影懶得理他這個炫兒狂魔,將壇子裡最後一口酒飲儘,看向院中正離開的鳳劍寒,有些恍惚。

若是如兒還活著,他們的孩子也應當像這麼大了吧。

唐無影躺下,酒壇子順著房頂滾下去,啪的一聲摔成碎片,他閉上眼,任由自己陷入醉夢。

隻有夢裡,那姑娘才會再次笑著奔向他,說一句。

“無影,你來了。”

他嘴角勾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