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鎮外有座亂葬崗,埋葬的都是些找不到名姓的人。
例如決鬥中的輸家,江湖中人,沒名沒姓,也找不到父母親人,死後被好心人撿了屍體葬在亂葬崗,入土為安,好歹算有個歸宿。
這裡自然也葬著其他人,比如住在城南破廟的乞兒插手,生前住破廟,死後亂葬崗,倒也合配。
還有小部分犯死罪的囚犯和江洋大盜,被官府砍了頭沒人收斂,草席一卷扔到此處,等待的腐食動物不等人走便一擁而上,將屍體啃得精光。
因此那處地界常年薄霧籠罩,大白天也陰森森的,夜晚更是有鬼火憑空漂浮,鎮子裡的人都不願靠近,就算不得已路過也要遠遠繞開。
張生從另一個鎮子回來的時候,太陽已即將落山,夜裡趕路不安全,從大道走還不知要多長時間才能回到城裡。
他站在岔路口,看著寬闊的官道,又看看一旁的小路,猶豫片刻,還是抄了小路。
走小路能節省起碼一半時間,但是有一個缺點,就是要路過那陰森的亂葬崗。
張生自詡讀書人,孔夫子說過,敬鬼神而遠之,他隻是路過,隻要不去招惹,鬼怪應當不會來纏他。
太陽落山後,林子裡光線更加暗,前方就是亂葬崗,張生怯怯地握著包袱袢,低頭疾走,絲毫不敢抬頭看,生怕看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四周風起,吹動嘩嘩的樹葉,在這風中似乎還夾雜著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幽幽咽咽,似是哭聲?
哭聲,誰會在此處哭?
張生下意識抬頭,卻見不遠處,距離他最近墳丘前的大樹上吊著一個白衣女鬼。
女鬼身體騰空,兩隻腳在空中晃晃蕩蕩,透過濃密的黑發,那雙長舌頭垂到胸前。
張生“媽呀”一聲跌倒在地,爬起後連包袱也來不及拾,口中連喊著“鬼啊”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女鬼仍在樹下一動不動,風一吹,四周嗚咽,似是女鬼在哭。
第二日,亂葬崗鬨鬼的事情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鎮上人心惶惶,都聚集在衙門前,縣令被吵得頭疼,令捕快去亂葬崗查看。
幾個捕快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接這個差事。
捕快頭子王虎架不住兄弟們催促,硬著頭皮上前:“大人,要不要派個道士或和尚跟我們一起去,據說,”他怕被人聽見,湊近縣令耳朵:“那白衣女鬼舌頭三尺長,見人就要纏。”說著還做了個被絞死的表情。
臉上長著撇小胡子的師爺忍不住開口:“王捕快!你身為官府中人,還信這等荒謬的流言蜚語!”
王虎苦笑:“師爺,不信不行啊,撞鬼的張生現在還病著呢,而且女鬼還搶走了他的包袱,肯定不是善茬,我看,還是帶個道士一起比較好。”
挺著肚子的縣令摸摸下巴:“嗯,你說的有理。”
師爺:“哎呦我的縣令,有什麼道理,一時間上哪給他找道士去。”
縣令思索片刻道:“師爺說的也有道理。”
見自家縣令這糊塗樣,就知道他說不出個解決辦法。
師爺說:“你們趁著正午去,多叫幾個人,壯壯陽氣,我就不信這鬼如此凶?這麼多人還敢出來害人。”
王虎為難地看向縣令。
縣令:“嗯,就按師爺說的辦。”
“是”
可是上哪去找這麼多人。
他嘟囔著轉身,剛說完就看到衙門門口的一堆百姓。
嘿,這不正巧嗎!
“來來來,你們這些人都同我一起去。”
此話一出,四周人瞬間做鳥獸散。
“誰去那地方,沒鬼也晦氣。”
“老婆子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各位官爺方才說的啥?”
王虎氣的磨牙,最終還是生拉硬拽幾個壯年漢子一起前往亂葬崗。
亂葬崗一如既往陰森,因為枝葉茂密,就算是正午林子裡也昏沉沉的,最大膽的漢子顫顫巍巍走在最前,身後跟了一串人。
“王,王虎,我是看在我們是發小的份上才跟你一起來的,你回去一定要請我喝酒。”
王虎也哆嗦:“喝,喝多少都沒關係,看見女鬼了嗎?”
前麵就是張生撞鬼的墳丘了,漢子壯著膽子搜尋,透過斑駁的枝葉,那道吊在樹乾上的白色身影如破布般輕輕搖晃,透著絲絲鬼氣。
漢子嗷的一聲躲到王虎身後:“有鬼!女鬼!”
王虎猛地被推出來,下意識握住腰間的刀:“哪,哪呢?”
當他看到前方的女鬼時,卻兀地瞪大眼睛,根據他多年做捕快的經驗,樹上的哪裡是女鬼,分明是一具上吊而死的屍體!
寧雪客正牽著一個男人走在小道上。
男人身材矮小,長相平平無奇,是扔人堆裡都不突出的那種,可誰又知道就是這樣一個人竟是官府的逃犯呢。
“少俠,您看我們也是有緣分,小的知道您是行俠仗義的大俠,抓小的也不過順手領賞,可少俠要是放了小的,小的必定為少俠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見寧雪客不為所動,逃犯眼珠一轉。
“少俠,我也是不得已才偷竊的,實在是家裡揭不開鍋,好賭的爹,哭泣的娘,喝奶的妹妹和貧窮的我,家徒四壁,不偷活不下去啊!”
寧雪客奇道:“你個孤兒哪來好賭的爹,哭泣的娘和喝奶的妹妹?”說著她扽扽麻繩,催他快些走:“少廢話,快走,我還得拿你領賞呢。”
逃犯蔫頭巴腦地跟著她。
為了節省時間,她直接抄了小路,路過亂葬崗時看到前方圍了不少人,她眼力好,一眼便看到地上的女屍。
亂葬崗出現屍體不奇怪,可這麼新鮮的就奇怪了,不過總歸跟她無關,看了兩眼便打算接著走。
逃犯倒是感興趣,一再催促她去瞅瞅。
“少俠,也不差這一會,你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萬一是我認識的人呢。”
恰在此時,捕快們抬著屍體出來,寧雪客也看清了屍體的樣貌。
她身穿白粉色衣衫,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臉部烏青,嘴唇發黑,舌頭在外吐著,是吊死的。隻是奇怪,她的衣服自己似乎在哪裡見到過。
在這裡遇見寧雪客,王虎有些驚訝:“少俠這麼快就將人捉回來了?”
“他逃的不遠。王捕快這是在辦公?”
王虎歎口氣:“昨日傍晚書生發現的屍體,不知道什麼時候死的。”
“既然少俠抓到人了,直接把他給我吧,正好我回衙門,晚些時候來領銀子就行。”
“行”
寧雪客把繩子遞給他,逃犯正抻長脖子看那屍體,突然咦了聲。
王虎問:“你看什麼?”
逃犯:“我認得她,她是醉花館的花娘翠翠。”
翠翠?
寧雪客終於想起她身上的衣裳到底在哪裡見過了,昨日衣料鋪,那書生給心上人買的衣服,不就是這件嗎。
她就是書生的心上人?看那書生的模樣,分明是極愛她。那她為何會吊死在亂葬崗呢?
寧雪客覺得奇怪。
昨日追逃犯追了一晚上,現在她困得睜不開眼,回到房間後把劍放下,強撐著脫掉外衣,才撲到床上。
在她呼吸逐漸平穩後,門口傳來輕輕的摩擦聲,一根木片從門縫伸進來,一點點將門閂蹭開。
片刻後,黑衣人推開門,掉落的門閂被他眼疾手快接住,放置一旁。
進屋後他二話不說,直奔桌子上的劍,目標明確。
可沒等他碰到,屋外突然傳來吵鬨聲,他暗道不好,飛身閃開。
暗器擦著他的發絲飛過,黑衣人下意識轉頭,恰好看到床邊披散頭發、僅著裡衣的寧雪客,瞬間像燙了般移開視線。
眼前的黑衣人雖蒙著麵,但從身形來看,應當是個男子,寧雪客又氣又羞,一把扯過衣架上的外衣披上。
束發的木簪被她當作暗器扔出去了,此時她頭發披散,眼神淩厲:“你是誰?”
黑衣人看這狀況便知道今天得不了手,當即便要跳窗逃跑。
寧雪客見狀,將床邊的鞋踢過去,黑衣人被這一擋,身形一窒,便誤了最好的時機。
寧雪客飛身拿起劍,衝向黑衣人,黑衣人似乎並不想和她交手,邊擋邊退,尋了個時機破窗而出。
寧雪客來到窗邊,發現後麵是一條河,此時那黑衣人已爬上岸,見她遠望,還衝她揮了揮手。
可惡!
寧雪客氣極,穿上鞋跟著飛了下去,黑衣人沒想到她能追來,大驚失色,忙施展輕功逃跑。
寧雪客一路追,發現水漬到街道就消失了,左邊是甜品鋪子,右邊就是她住的客棧後院,她猶豫片刻,輕身飛上客棧的牆頭。
此時老板娘和小二都在前麵招呼客人,後院靜悄悄的,她謹慎踏入,一路走一路查探,幾個廂房都沒有人,反倒是走近一間大房子時聽到了水聲。
她心中暗想,原來藏在這,敢戲耍她,她定讓這人吃不了兜著走!
想罷,她一把掀開簾子,舉劍欲刺,卻發現內部是個赤身男子,腳下放著個水桶,原來這間大房子是澡堂,方才聽到的水聲就是他在洗澡。
見有女子闖進來,石頭驚恐地護住關鍵地方:“你你你,你這個女人怎麼偷看人洗澡!”
寧雪客瞬間漲紅臉,燙手般將簾子放下:“誰偷看你洗澡了,我,這是個意外。”
“而且時間這麼短,我根本就沒看到什麼。”她小小聲說。
“什麼?”
“沒什麼!”
“客人住的地方在前院,你跑這裡來乾什麼,還說不是變態!”石頭隔著簾子說。
寧雪客臉愈發紅了:“我有我的理由,倒是你,大白天不在前麵招待客人,跑這裡洗澡乾嘛?”
“誰說我沒招待客人,就是因為端菜時,後廚的瘦猴把菜湯撒我身上,我才來洗澡的。”
寧雪客狐疑:“真的?”
“你不信去問瘦猴啊。”
見他說的信誓旦旦,寧雪客半信半疑,離開前,她又扭捏地蹭過去:“這件事你彆說出去啊。”
石頭佯裝不知:“什麼事?”
“就剛剛我不小心……”
石頭掀開簾子走出來,他已穿戴整齊,隻是頭發依舊濕潤,滴滴答答滴著水,他大方地拍拍寧雪客的肩膀:“放心,我不會告訴彆人你偷看我洗澡的。”
寧雪客瞪大眼,又想不出反駁的話,隻能憋屈地說了句:“不是偷看。”
目送她離開後,少年嘴角笑意漸去,他煩躁地摸了摸濕噠噠的頭發,下意識想用內力烘乾,又意識到現在的人設,強忍下來。
離開的寧雪客並沒有回自己房間,反而來到後廚,她觀察片刻,找到石頭口中的瘦猴。
瘦猴不叫瘦猴,叫李三,隻是因為他身材矮小,臉也是黃黃的,瘦猴子般,因此客棧的人都叫他瘦猴。
見是個漂亮姑娘找他,瘦猴局促地擦了擦手,才道:“客人,您找我?”
寧雪客佯裝苦惱:“你認得石頭嗎,說好今天帶我去鎮上好玩的地方轉轉的,這會不知道跑哪去了。”
瘦猴說:“認得,方才我不小心將菜湯灑他身上了,這會估計在後麵洗澡呢,客人您著急嗎,不然我去催催他?”
她說:“不急,既然他有事,我就再等等。”
寧雪客心中懷疑,難道黑衣人真的不是他?
目送她離開,瘦猴遲遲舍不得收回目光。
真水靈的姑娘啊,什麼時候自己也能娶個這麼漂亮的婆娘,到時候婆娘孩子熱炕頭,多好。
有人拍他的肩,瘦猴轉頭,見是石頭,忙道:“石頭哥,剛有個姑娘找你。”
石頭道:“我知道,你說了什麼?”
“按你教的說的。”
石頭挑眉,從腰間掏出一輛銀子,扔給他:“乾的不錯!”
瘦猴接過銀子,咬了咬,才驚喜地收起來:“石頭哥,我先去乾活了。”
“去吧。”
少年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