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江湖都應該有一家雲客來客棧,客棧老板娘必定是位風情萬種的婦人。
像每一家開在江湖裡的客棧一樣,簡陋的桌椅板凳上布滿了刀劈劍砍的痕跡,桌子都是沉甸甸實木做的,好讓它不那麼容易被掀翻。
試想一下,當兩方人馬吵得不可開交,意圖掀桌開打時,本應飛起的桌子紋絲不動,好端端放在那裡。
掀桌方覺得尷尬,掩麵離去,另一方看到這一幕,覺得他力氣忒小,跟他打掉價,於是也不再生氣,興許還會再點兩壺酒,邊喝邊嘲笑要掀桌子那人。
這衝突便輕易化解了,還能給客棧增加些酒錢,老板娘打著算盤,哼著小曲,越算越覺得自己聰明。
一隻素手拍到桌案上:“老板娘,來一間上房。”
老板娘順著手向上看,見是個背劍少女,正要撇嘴,突然看到腰間玉佩,以她的眼力,那定然是上好的羊脂玉,頓時笑得牙不見眼:“哎呦,姑娘一人啊。”
“嗯”見老板娘一直看她身後的黑衣少年,寧雪客道:“他不跟我一起。”
“好嘞,上房是三十枚銅板一晚,姑娘要住多久?”
“等等”聽到價格,寧雪客打開自己的錢袋,數了數銀兩,再抬頭就帶了幾分尷尬。
“給我一間普通房間吧,普通房間多少銅板一晚?”
看走眼了,竟是個窮鬼。
果然劍客就沒有不窮的。
剛剛的熱情堰鼓旗熄,老板娘漫不經心道:“十枚銅板一晚,上樓左轉。”
寧雪客交了錢,正要上樓,轉身看到依舊跟著她的黑衣少年,歎氣道:“跟我來。”
黑衣少年跟她走出客棧,來到無人處。
寧雪客說:“燭影,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名叫燭影的少年一身黑衣,狐眼薄唇,眼角下一顆胭脂色的小痣,如果讓他脫下這身黑衣換上女子衣衫,也毫無違和感。
“可是你救了我。”
燭影是她在追蹤殺手途中從一位毒醫手裡救下來的,彼時他被抓來做藥人,已經被折磨的毫無人形,寧雪客最看不慣這種害人行為,搗了毒醫的老巢將人救了出來。
隻是他似乎失憶了,被抓來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還是聽毒醫喊他燭影才知道,寧雪客想讓他去官府登記,或許能查清他的身份,但這人非要跟著她,每次讓他離開就是一句,你救了我。
寧雪客有些無奈:“我是個大好人,非常好的大好人,救人完全不圖回報,我不需要你跟著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懂了嗎?”
見燭影還要說什麼,寧雪客又說:“而且我很窮,我兜比臉都乾淨,隻能養得起自己,你看,我甚至連開上房的錢都沒有。”
說罷,她問:“你有錢嗎?”
燭影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局促地搖頭:“沒有。”
“你也沒有錢,你跟著我,我還要養你,你不要恩將仇報,彆再跟著我了。”
說罷她抬腳要走,又想到什麼,從錢袋裡掏出一兩銀子塞給他,心疼地係上癟癟的錢袋:“拿著這些錢走吧。”
明日得去接懸賞了,她又歎口氣,自從遇見燭影,她歎了許多次。
來到客棧,寧雪客把自己的包袱放下,背著劍下樓,打算找點吃的。
下來時往門口看了眼,發現燭影已經不見了,這才鬆口氣。
她找個清淨的位置,讓小二上兩盤菜一壺酒。
藥王穀那老頑童愛喝酒,引的她也愛喝,她喝,但是不喝醉。
正值飯點,客棧裡座無虛席,老板娘和一個夥計忙不過來,叉著腰在門口喊:“石頭那臭小子怎麼還沒回來,去趙家送個飯菜的功夫,以他的腳力不是早該回來了嗎,不會去哪個賭坊花樓偷懶去了吧。”
她話音剛落,從客棧門口的石獅子後轉出一個人,正是石頭。
他嬉皮笑臉道:“哎呦我的老板娘,我那敢啊,街上人太多,我又得護著飯菜小心撒了,能快得了嗎。”
老板娘戳戳他的頭:“你總有理由,菜送去了嗎?”
石頭道:“送去了。”
“那就行,你快去店裡幫忙,喏,窗邊那青衫姑娘,先把她要的酒送過去。”
“好嘞!”
石頭在櫃台打了酒,還沒走到窗邊,就聽鄰桌有人在高談闊論,他聽到熟悉的名字,順勢停下。
一位頭戴巾布的大漢道:“聽說鳳凰山莊的少主失蹤了,你們知道嗎?”
“鳳凰山莊少主?就是被譽為武林千年難遇的天才,十六歲就突破鳳凰劍法第七重的鳳劍寒?”
有人質疑:“怎麼就千年難遇的天才?李二,你未免太誇張了。”
“你彆不信”叫李二的爭辯:“都說他爹是個百年難遇的天才,但就算如此,他十九歲才參破劍法第七重,如今他兒子比他早三年,可不是千年難遇的天才。”
眾人深以為然,當初鳳凰山莊的莊主鳳天驕就是憑借一手鳳凰劍法獨步武林。
客棧裡大多數是江湖中人,聞言皆起哄:“你說的這麼信誓旦旦,肯定是見過他了。”
李二被看的有些飄飄然,端起酒碗一口氣喝了半碗,石頭殷勤滿上。
“那是,當初他闖江湖的時候,我曾和他在華山之巔交過手,我們打的那是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有人問:“後來呢?”
李二抹了把嘴,得意道:“後來當然是我略勝一籌。”
桌上人唏噓:“得了吧李二,你能有這麼厲害,少吹牛了。”
石頭為桌上眾人添滿酒,拿空壇子退下,離開時心想,我怎麼不知道我還去過華山之巔。
“說起天才,近些年江湖上年輕天才可太多了,據說藥王穀穀主收了個女娃娃,是個練武奇才,醫術也得他七八成真傳。”
“還有那西南唐家新任家主更是個剛弱冠的娃娃,還有還有,鏢局謝家,白羽山莊白家……”
白麵書生摸摸手中的筆,遺憾道:“奇了,這麼多天才怎麼就沒我一個。”
見石頭回來,老板娘抬眼一掃:“你呲個大牙傻樂什麼,給那姑娘送過去了?”
“啊?什麼姑娘?”石頭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壞了!”
他忙再次汲上酒,馬不停蹄給窗邊的桌子送過去。
“姑娘您慢請。”
一抬頭,對上兩張熟悉的臉,兩人同時開口。
“幼稚鬼?”“梁上君子?”
“你才幼稚鬼!”
“呸,你才梁上君子!”
寧雪客看著他的打扮,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形勢,她拖長音調道;“你是這家客棧的小二?”
石頭身體一僵,審時度勢露出個標準的笑容,單側小虎牙若隱若現。
憑心而論,他長得並不算可愛,標準的丹鳳眼,高鼻梁,劍眉星目,不笑時甚至有些冷,可一旦露出那顆小虎牙,整個人就瞬間變得無害起來,配上他俊秀的臉,沒人會舍得拒絕這樣一個少年。
可寧雪客舍得,她舍得極了。
“我可不吃這套!”她作勢要喊老板娘。
石頭滑跪:“我給你道歉。”
“你罵我是小偷。”
石頭:“再送你一個招牌菜。”
“你罵我是小偷。”
石頭磨牙:“今天這頓飯錢我付了,我告訴你,差不多得了,見好就收啊”
他話還沒說完,寧雪客已經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好酒。”
她瞥一眼石頭,“愣著乾嘛,上招牌菜啊。”
石頭:“……得嘞,大小姐。”
石頭離開時,隔壁桌又談起江湖上最近發生的大事。
巾布大漢左右看看,壓低聲音:"你們知不知道江北大俠被人暗殺了。"
“誰?江北大俠這麼厲害,誰能殺了他?”
“據說是暗影教的殺手。”
“可他們不是十年前就被武林正道聯手趕到塞外了嗎。”
“卷土重來了唄,這次來就是報仇的!”
話音一落,桌上平靜了一會兒,半晌有人說:"那江湖還能太平嗎?"
太平?江湖何時太平過。
石頭笑笑。
不過,說起被殺的江北大俠,他突然想起今天遇到的怪人,心中升起個念頭,莫不是他殺的?
寧雪客耳力好,縱然大漢壓低聲音還是被她聽到了,不過她早已知道江北大俠已死,而且還知道殺他的人手上有一枚火焰形狀的標記。
而巧合的是,十一年前,她家慘遭滅門的時候,殺手手上也有這枚標記。
因此,寧雪客才一路追蹤到這裡。
聽這群人的意思,殺手和暗影教有關?那火焰標記難道就是他們教派的標記?
她喝乾杯裡的酒,輕輕撫摸著桌上那把劍,這是她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在寧雪客還小的時候,暗影教就已經被武林正道趕到塞外,因此她對這個教派了解不多,隻知道是個有名的魔教,教中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不過如果真的是暗影教殺了她的親人,彆說塞外,就算他們躲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出來,將仇人碎屍萬段!
石頭來到櫃台,正巧另一個小二路過,他一把拉住:“你給靠窗那張桌子加個招牌菜。”
“哦”
隨後,他將還沒捂熱乎的五兩銀子掏出來,心疼地摸了摸,才說:“老板娘,靠窗那姑娘的飯錢我付了。”
“嘿,你小子”老板娘先搶過銀子,接著像看到什麼稀奇事,八卦地問:“何時見你替彆人付過賬,莫不是春心萌動了?”
說罷,還擠眉弄眼地看向窗邊少女。
“你怎麼這麼八卦,你快找我銀兩。”
老板娘撇嘴,抱著算盤劈裡啪啦的算:“菜錢三十文,酒錢一兩。”
聽這價格,石頭鳳眼瞪的溜圓:“什麼酒這麼貴?她不就喝一壇嗎?你不會故意騙我吧?”
“你小子質疑我的人品啊,我許三娘雖然愛錢,但是童叟無欺,本來她要的就是普通的酒,但是你第二次給打的可還是十年的女兒紅,我本來想著是我們這邊的失誤,就按普通酒錢來算,誰讓你充大款非要幫人付錢,正好算你頭上。”
石頭語窒,瞬間蔫巴:“扣吧。”
老板娘猶不死心:“欸,你真的春心萌動了?人家可是個江湖俠客,你個客棧小二想追到她,我看難。”
石頭沒好氣地接過找回來的銀兩,轉身欲走:“什麼春心萌動,我是有把柄在手。”
老板娘聳肩,翻開登記簿:“寧雪客,名字倒是好聽,配她。”
石頭身形一窒,猛地轉頭:“你說她叫什麼?”
老板娘看向窗邊安靜喝酒的少女,有些迷茫:“她沒叫啊。”
石頭等不及,翻身靈巧地跳到案台裡邊,擠開老板娘。
“唉,唉,你乾什麼。”
他手指著名字一目十行,終於在第三行看到自己想找的名字——寧雪客。
他猛地看向窗邊少女,帶了幾分懷疑後越看越覺得眼熟。
她和秦雪客什麼關係?
是同一個人,還是隻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