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的開闊街道中，人群熙攘，四周攤販將街道兩旁填的滿滿當當，叫賣聲、議價聲、吵鬨聲此起彼伏。
“讓一讓，讓一讓。”
挑著沉重擔子的貨郎邊走邊喊，他那擔子左右橫長，貨物滿滿當當，搖搖欲墜，幾乎將路完全堵死。
街上人邊抱怨邊閃開，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眼見要撞上擔子，他輕輕一閃，便從狹小的角落擠過去，手中拎著的食盒穩穩當當，連一絲搖晃也無。
他躲過去，後麵那位小哥卻遭了難，躲閃不及，兩人穩穩當當撞在一起，貨物散落一地，劈裡啪啦砸在人身上，疼得直叫哎呦。
少年回頭一看，搖搖頭，正要抬腳走，肩膀被人大力撞了一下，他一個踉蹌，險而又險抱住食盒。
“唉，我說你”
少年站穩身子，正要說些什麼。撞人的人卻一句道歉也無，直直向前走。
看著他的背影，少年微微皺眉。
那人破布麻衣，蓬頭垢麵，貌似乞丐，他一隻腳跛著，下盤卻很穩，走路也不慢，這麼一會就已走了很遠。
這人會武功？
隻要有人的地方，各處皆是江湖，在緣起鎮遇見江湖中人並不稀奇，青年少俠他見過，武林掌門也見過，可方才與這人擦肩而過時，他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血腥味不好散，卻也沒這麼難，這麼濃的味道，如果不是他殺的人足夠多就是剛殺了人。
且他神情倉惶，必定是在躲避什麼。
少年欲追上去看，卻想起手裡還有食盒沒送，他眼珠一轉。
小饅頭是這條街有名的清插，插手便是小偷兒，清插便是混在人群中徒手偷竊的小偷兒。
他年紀不大，也就十一二的樣子，手下卻麻利，趁路人不注意，兩隻手指插進去，一解一拉，便把錢袋偷了出來。
往往這時苦主還沒發現，直到被偷者欲付錢才發現自己錢袋早已經被偷，而他早已經混入人群不知所蹤。
自從練會了這門技藝，他就從未失過手，物色獵物時見提著食盒的少年愣愣看著前方，便欲偷他一偷。
卻沒料到少年反應這麼快，直接捏住他的手腕，銀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心裡一慌，欲掙脫，卻發現少年看似未使力，手卻如鐵鉗，令他動彈不得。
少年撿起銀子，塞回自己腰間：“好小子，偷我頭上來了。”
小饅頭不斷掙紮：“放開我！放開我！”
“如今人贓並獲，你不怕我捉你見官？”
小饅頭心裡慌，卻依舊嘴硬：“誰偷你東西了，是銀子掉了，我幫你撿起來！”
見那人即將走遠，少年顧不得再糾纏，從腰間掏出幾個銅板：“我是雲客來客棧的小二石頭，現在有事要辦，我可以不帶你見官，但你要幫我把食盒送到城北趙家，送到我就把這幾個銅板給你。”
見小饅頭眼睛靈活，似在想什麼壞主意，石頭一笑，露出隻小虎牙：“你住城南破廟吧，要是沒完整送到，我就直接去找你，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你。”
小饅頭癟了嘴，接過食盒，見他急吼吼要走，忙說：“我去哪裡再找你？”
石頭已鑽入人群，遠遠大聲喊：“還在這。”
小饅頭摸摸自己亂糟糟的頭發，驚訝嘟囔：“這麼吵都能聽見？”
石頭離去時對上一個少女的眼睛。
少女年歲不大，一身青色衣衫，容貌昳麗，頭發高高束起，背一把長劍，正看著這邊。
他被少女驚豔一瞬，隨即收回目光。
又是江湖人，今天來了太多江湖人。
寧雪客是追蹤殺手來此的，可惜到了緣起鎮後便跟丟了。
和扒手糾纏的少年倒是有意思，遇見偷兒不抓不放，反倒讓他幫他乾活，真是奇怪。
“雪客，我們要暫且留在緣起鎮嗎？”
聽到這聲音，寧雪客歎口氣，略帶煩躁道：“我，是我留在緣起鎮，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在她身後，黑衣少年有些無措，見寧雪客抬腳走，猶豫片刻，還是跟上，但隻敢遠遠跟著。
石頭追蹤怪人來到城南樹林，怪的是，進了樹林後那人就消失了，他輕腳踏入。
正值秋季，地上鋪了一層掉落的枯黃樹葉，一踩上去便發出輕輕的咯吱聲。
恰在這時，耳邊風聲呼嘯而過，他迅速躲閃，一支飛鏢猛地嵌入樹乾，看著尾端顫抖的紅布，他暗自吐一口氣。
從樹後走出那怪人，他嗓音沙啞，如砂紙般粗糲難聽。
“你是誰？為何跟蹤我？”
石頭眉眼一暗，嬉皮笑臉地轉過身：“這不是因為你剛剛在集市撞了我，還沒道歉，我氣不過追上來討說法嗎。”
“嗬嗬”，怪人笑了兩聲，陰鬱的眼睛藏在亂糟糟的頭發下：“就因為這？”
“不然還能因為什麼？”
怪人：“我看你剛剛躲飛鏢的身手不錯。”
“是吧。”石頭似是沒明白他的潛意思，傻乎乎笑：“老板娘也說我機靈，乾活麻利，還說要給我漲薪水，可惜今天你撞我那一下，飯都灑了，還不知道老板娘怎麼罰我呢……”
他話沒說完，怪人扔過來五兩銀子：“拿了走，再跟著我我就殺了你。”
石頭瞪大眼睛看著那塊銀子，謔，還有意外收入。
他美滋滋塞進腰間：“懂了懂了，馬上走，絕不再跟著您老。”
轉身瞬間，少年眼神冷靜下來，他腳步穩當，渾身肌肉卻繃緊，好似在提防身後人。
石頭平安走出森林。
怪人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才轉身朝反方向去，他捂嘴咳了聲，手心全是血。
若不是他身受重傷，這客棧小二今天絕對無法活著走出這片林子，還有那五兩銀子，他早晚有一天搶回來。
不過現在，他得快些回去跟教主稟報。
跛腳怪人腳下生風，很快消失在道路的儘頭。
另一邊，石頭坐在台階上，正托腮思考。
跛腳男人，還用飛鏢，特征這麼明顯，如果是江湖殺手的話，他不該不知道是誰啊。
難道他裝的跛腳，可看著又不像。
他剛殺了誰？又是誰把他打成重傷？
“怪，真怪啊。”
想不明白，他躺在台階上，長歎一口氣。
麵前落下一片陰影，石頭睜眼，發現正是他打發送東西的小饅頭，此時拎著食盒回來了。
“喏，送完了，說好給我的銅板呢？”
“這麼快。”
石頭麻利坐起來，將事先準備好的銅板遞給他，小饅頭開心接過。
一旁傳來糖葫蘆大爺的叫賣聲，剛出攤身邊就圍滿了小孩，爭著要買糖葫蘆。
小饅頭看著，咽了咽口水，他數數手裡的銅板，又忍下想吃的欲望。
他這錢還得留著給娘買藥呢。
石頭看在眼裡，又從懷裡掏出兩個銅板。
“你去幫我買兩根糖葫蘆，自己留一根。”
小饅頭眼睛一亮，狠狠點頭，接過銅板跑去了。
回來時，手裡拿著兩根糖葫蘆，糖葫蘆很漂亮，內裡鮮紅，外麵裹著一層糖衣，讓人很有食欲。
石頭接過一根。
小饅頭舔了口糖衣，好奇地問：“你這樣的大孩子也喜歡吃糖葫蘆嗎？”
石頭本來想嘗嘗，聞言一窒，梗著脖子說：“我給我小弟吃。”
“哦”，小饅頭轉頭欲走，又不放心地問：“你真的不會報官？”
石頭：“放心吧，說了不會就不會。”
小饅頭這才開心笑了：“謝謝你”
小饅頭離開後，石頭也站起來，他拿著糖葫蘆慢慢踱步，冷不丁拐到一個人少的小巷，見四下無人，狠狠咬了一口。
“哢嚓”一聲，糖衣碎裂，入口是膩膩的甜，不過隨著裡麵裹的山楂被嚼碎，酸味逐漸溢出，那股甜也不膩了，反而格外爽口。
原來糖葫蘆是這個味道啊。
“嗬嗬～”
從牆頭飄來一陣清脆的笑聲，石頭警覺看過去，發現是先前街上看到的青衣少女，正坐在牆頭，一條腿耷拉下來，晃啊晃。
“你小弟長的跟你還挺像。”
剛才和小饅頭說的話被她聽到了。
少年臉瞬間紅了：“我，我那是替他嘗嘗！”
說罷，他話鋒陡然一轉，眯眼盯著她：“倒是你，大白天爬人牆頭，莫不是要偷東西？”
“你怎麼憑空汙人清白！”
少女從牆頭跳下來：“我隻是路過。”
“哦，那可真是怪了，腳下大路這麼多你不走，偏要做梁上君子，走那屋脊院牆。”
“我，我”
“怎麼，沒話說了吧。”
寧雪客被堵的說不出話，隻能狠狠罵一句：“幼稚鬼！”
剛想施展輕功，又想到什麼，瞪他一眼，轉身從大路堂堂正正離開。
等她走後，石頭悠悠掏出糖葫蘆，又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