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天月(一)(1 / 1)

臘月的天剛下過雪,刺骨地冷。寒風呼嘯著,吹散屋簷的積雪,頃刻間化成紛揚的白絮,灑入冷氣中。不周山的萬山竹苑處寂寥清霽,寒徹滿地,竹葉尖凝固幾點霜花,像是琉璃珠綴滿枝頭。溪泉並未結冰,還潺潺流淌。

“小師姐她醒了。”

“快,快去通知掌門,小師姐她真的醒了。”

一個白衣女弟子神色激動,趕忙放下手中擦拭的梅瓶,看見床上微睜雙眼的女子,大聲喊著。隻見她飛快地跑出房間,禦劍朝不周山的歲華殿奔去。

司星眠的魂魄從萬丈高的地方嗖的一下,直接附身在和她同名同姓的不周山弟子司星眠身上。

她揉了揉昏沉的腦袋,回想起摔下來的一幕,還真是驚心動魄。

還未下床,一股檀木的幽香便先入口鼻,司星眠被香味嗆得咳嗽幾聲,不知這副身體到底昏迷了多久,體質竟如此虛弱,她方才起身太快,現在隻覺得腰酸背痛,像是被劍穿透了一樣,渾身疼。

環顧四周,古色古香的木製桌凳被人精心擺放,那桌上的廣口白玉瓶裡插著剛摘的雪梅,細嗅,還能聞到清晨碎雪的氣味。白日裡還點著燭燈,篝火通明。外麵是天寒地凍的冬日,裡麵卻溫暖如春,可見她附身的這姑娘是被貼心護著的。

萬山竹苑,周圍竹林環水,景色如畫,一切無不透著精致,這就是原主個小師姐的居所。

“怎麼站起來了,你身體還沒好利落,快躺下來。”一位神色威嚴的中年男子匆匆趕來,他頭戴羽冠,仙風道骨,見司星眠光腳站在地上,趕忙扶她到床邊。那人輕聲安撫她,生怕驚到眼前的人。

然而司星眠的目光卻停留在茶幾後麵的男人身上,他墨發披散,隻一根白玉簪挽起碎發,清冷疏離,如謫仙般俊美。他隻是站在那裡,便叫人望而止步,不敢染指半分。

再抬頭望去,隻見一抹白色衣角躲在男人身後,探頭,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看著司星眠。

注意到司星眠直白好奇的視線,那白衣道君輕咳一聲,用身子擋住那道纖瘦的身影,才緩緩啟唇,聲音如山間清泉一般好聽:“師妹如今身體可無恙?”

師妹?這麼說,這人便是他師兄了。司星眠心一驚,遊目騁頸,正垂眸深思他們的身份,突然從床沿摸到了一個形似鞋墊的東西,她用力捏了捏,隻聽見“哎呦”一聲。

【司小膽,你竟敢非禮本卷軸,簡直過分。】

“嗯?”聽見熟悉的小奶音,司星眠暗沉的眼睛一亮,仿佛看見了救星:“成知知,你怎麼來了!”

那小奶音一臉得意:【這還不是擔心你一個人在凡間哭鼻子,本卷軸才來陪陪你,順便幫你熟悉一下劇情。】

它才不會告訴她,它是被司命嫌棄,和司星眠那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一起被扔下來的。

成知知,自詡神界第一卷軸,它涉獵之廣,才文斐然,上知命格運勢,下曉天文地理。總之,天下間沒有它尋不得的東西。它本來是司命用來編纂命簿,查閱凡人籍譜的神器。由於司星眠在神界經常串司命殿,找它來看某江不讓描寫的話本。一來生二來熟,時間久了,一神一卷軸就處成知己,可謂一見如故,相逢恨晚。

至於司小膽這個名字,完全是司星眠看恐怖話本的時候,被嚇到整夜睡不著覺,成知知嘲笑她,給她起的名。

此時的司星眠大腦空白,呆愣朝它問道:“所以,我現在是什麼情況,快透露點消息給我啊!”她現在什麼記憶都沒有,隻得佯裝鎮定,怕眼前的兩人發現這具身體換了芯子。

修真界的人何等聰明,她還是要小心為上。

在成知知嘰嘰喳喳極為浮誇的描繪下,司星眠才對凡間的修真劍派有所了解。

三百年前,劍道本承一脈,自從天無宗門的老祖飛升後,群龍即無首,宗門內部發生一場動亂。天無宗下一任宗主被嫡傳弟子所殺,那弟子弑師奪位,被眾仙門討伐。

此後,劍道一脈便四分五裂,如碎星般散落遍布凡間天地四方,各大宗門之間相互討伐,一夕滅門的事情也屢見不鮮。

直到現在,大大小小的門派合並歸附,修真劍派才得以穩固,形成如今聞名遐邇的三大劍派。

分彆是不周山,禦符台,以及以子桑氏為首的降魔世家。

三者不相上下,成三足鼎立之勢,不敢隨意發動爭伐,這也讓修仙門派過上了一段安定的日子。

而司星眠所在的門派就是不周山祈靈宗,開頭出現的那個中年男子便是原身的父親,也是祈靈宗的現任掌門,衡奚真人司寒束。

所以說,她現在住在三大宗門之首的不周山,身份還是祈靈宗的掌門之女。

“頭還疼不疼,手上的傷好了沒。胳膊呢?能抬起來嗎?你昏迷三天不醒,可要嚇死阿爹了。”

“如果知道七階凶獸會出現在那,我當初就不該讓你進秘境。”司寒束懊悔自責地皺眉,頭上不知何時長出一撮白發,參雜在墨發之中,倒意外平添幾分仙人之氣。

司星眠看眼前擔心她的老父親,學著原身的樣子抱著司寒束的胳膊撒嬌:“阿爹不必擔心,我已無礙。”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司寒束輕拍星眠的手以示安撫,自從虞箏離開後,他一個人將司星眠養大,對原身也是寵著慣著,要星星便得星星,要月亮便得月亮。

也正因如此,原主被養得嬌縱任性,目中無人。再加上掌門之女的身份,原身簡直就是妥妥的宗門惡毒大小姐,平日裡囂張跋扈,誰都怕得罪她。

要問虞箏是誰,她是原身的母親,本是魔族的聖女。當初,司寒束和她母親在一起的時候,不周山可謂是人人反對。司寒束的師尊更是大怒,差點將他逐出師門。

一個即將繼承下任掌門之位的嫡傳弟子,愛上了一個魔道妖女,說出去豈不是丟儘他們不周山的顏麵。

後來,司寒束在他師尊門階前長跪不起,加上虞箏放棄聖女之位,她不但廢了一身修為,還將魔族聖物千絲偶獻出。前掌門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兩人在一起。

可好景不長,失去修為的虞箏同凡人無異,在生產之日,由於沒有靈氣護體,難產而死。而那時的司寒束還在人間除魔衛道,全然不知妻子已經身亡的消息。

等他匆忙趕回的時候,地上早已遍布鮮血,女人卻連屍骨都未曾留下,隻有床頭哇哇大哭的女嬰。

從那以後,司寒束既當爹又當娘,一口飯一口飯地將原身養大,也是不容易。

“不過,這好端端的試煉竟然會出現魔化的凶獸,著實可疑。”司寒束想起水鏡破碎的一瞬間,他無法看到司星眠在秘境裡究竟經曆了什麼,心裡隻覺得一陣後怕。

還好,他的女兒如今平安無事。

可司寒束不知道的是,現在司星眠的身體裡換了人,真正的司星眠早已經沉睡在九泉之下了。幾日前,不周山進行秘境試煉,原身軟磨硬泡求著司寒束讓她進秘境,卻不曾想因此丟了性命。

這次秘境試煉本就是金丹以上的修士參與。但原身平日荒廢修煉,如今才堪堪到築基期。

可她心又高傲的不得了,見師妹師弟都可以前往秘境參加試煉,她卻不能,心裡極為不平衡,於是便央求司寒束準許她進秘境。

司寒束本是不同意的,可耐不住原身一哭二鬨三撒嬌,他又是個女兒奴。在原身再三保證會注意安全的情況下,又為她佩戴好護身靈玉,才準許進入。

誰知,還是出了意外。

“咎安。”

“弟子在。”回神,謝垣朝掌門執袖一拜,臉上神情依舊淡然,宛若雪鬆:“師尊放心,長老閣的人已經在徹查此事了。”

“不日後,結果便會揭曉。”

這是她的師兄,謝垣,字咎安。

名號祈光道君。人如其號,一塵不染的高嶺之花。他的名號是司寒束取自祈靈宗的“祈”之一字和“吉光片羽”中的“光”字結合而成。

可見司寒束對他的厚望。

而他也從未讓彆人失望過。

他九歲檢測出冰靈根,拜入司寒束門下。十七歲破元嬰,如今二十一歲實力便已經達化神階段,是個名副其實的天才。

原身幼時便喜歡跟在謝垣身後,也愛慕著他。

聽見這句話,謝垣身後的那道身影微愣,抖了抖身子。“哎呀。”一聲軟糯的聲音打斷了寧靜,隻見一個白衣少女倏然跌倒在地,她神情無辜,纖弱的身形倒讓人心生憐愛。

謝垣伸手扶起那姑娘,眼裡依舊是清冷淡漠,宛若那天空高懸的明月,在神壇之上。

少女怯生生地應道:“多謝師兄。”

“不必。”

謝垣示意身旁的少女前往,點頭道:“不是有話要同師妹說嗎?去吧。”

那姑娘怯怯地叫了聲師姐,好像受了天大委屈。

眼前的這個白衣女孩,就是她的小師妹,付竹枝。

拜入師門一年就結成金丹。結丹那日九道天雷齊下,她偏生還能受住這九道天雷,她同謝垣一般,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不周山其他掌門見此情形,個個都露出豔羨的神色,說司寒束真是走了狗屎運,一下子多了兩個天才徒弟。

司寒束隻是一笑而過,並未同他們說些什麼,卻又被其他掌門抱怨,他藏在掖著,假正經。

司星眠看著那像受驚小兔一樣的女孩,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裝出來的動作,生硬呆板,讓人一眼便能瞧出端倪,她抿唇朝那少女微笑:“我還沒說什麼,你害怕做甚,我難道是什麼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嗎?”

“不…不是的。”

“如果那日我不和師姐搶那株藥參,師姐也就不會被妖獸攻擊了,都是我的錯。可那株藥參是我苦苦挖來想給師兄做生辰禮的。下次我一定會把得來的寶物全都給師姐。師姐,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她說著,眼神還時不時往謝垣那裡偷瞄,見謝垣並未反應,又失望垂眸。

司星眠和成知知同時瞪大雙眼:!!!

還有這死出!

了解劇情的成知知輕嘖:【裝,可真能裝。司小膽,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真有比你還會裝的人。】

她把魔氣故意放在那藥參上,就等著司星眠上當,借機害死她。原身雖然嬌縱,但以她的身份,要什麼沒有,怎麼會和一個寒酸的小姑娘搶什麼藥參。

真是蹩腳的謊話,慣會顛倒是非。

嘶,頭好痛…

司星眠捂住腦袋,微微閉眼。

她現在的記憶模糊不清,也記不清當時發生的事情了,隻不過,在原身昏迷之前好像閃過一道黑衣人影。

謝垣淡然聲音響起:“師妹,長老閣的人正調查秘境之事,仍需人證,你可還記得些當時究竟發生了何事?”

停頓片刻,隻瞧見窗外院中的一片雪將垂枝壓得極低,司星眠回過神,朝謝垣一笑,眼睛彎得像月牙兒。

那笑容燦爛勝過冬日白雪,竟讓謝垣有片刻失神,緊接著聽見少女歎息。

“師兄,我磕著腦袋,秘境的事記不太清了,連那可怕的凶獸樣子都記不得了。”話是對著謝垣說的。她一笑而過後,眼睛卻緊盯著付竹枝。

聽到這句話,付竹枝緊張的小臉上才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