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小心有詐!”
“隊長!先彆過去啊!萬一有陷阱……”
耳邊恍惚聽到一點聲音。
下一秒,一個甜膩的物什被人塞進她嘴裡。
這東西入口即化,效果立竿見影——冼憫猛得呼出一口氣,扭頭把喉嚨裡卡著的瘀血吐出來,呼吸頓時順暢起來。
身上斷裂的、粉碎的骨頭嘎吱悶響,幾個瞬息間就恢複完好。臟腑的疼痛也在迅速緩解,眼前視野逐漸清明。
效果居然比她親手畫的回生符還要好上許多。
冼憫見幾顆腦袋湊在她上方,新奇地瞧著她。
“謔,明明都快斷氣了,居然還真活過來了?”
“隊長厲害啊,你咋知道那東西能救命捏?那萬一是顆毒藥怎麼辦哇?”
“直覺。”
“隊長的直覺是真的絕啊!這都救多少人了?”
“就是就是!”
“得了,乾活乾活。”
陸思旎把幾個高大壯的隊員指揮得團團轉——搜救人質、搜查記錄現場,這些活兒在已經被淨火燒得無比安全的洞穴裡,非祝師也能完成得非常好。
“憫崽!你的雪來救你啦啦啦……啦?你沒事兒啦?”
七手八腳滾過來的小刀靈終於飄了回來,一眼瞧見活的冼憫,於是頓時安心得縮成一團,團在她腦門上。
厭雪看看被抬上了擔架的冼憫,又看看正盯著冼憫看的這個人類少女,莫名有點酸:“耶?救你的人就是這小東西吧?區區一個小人類,她怎麼救的呀?”
陸思旎隨手比劃了一下:“她自己手裡拿著藥。給她喂進去,就救好了。”
冼憫轉眼一瞧,之前被那牢頭塞她手裡的紅色凝珠已經沒了。
感情那株被淨火燒過的毒花還真凝出了一枚見效奇優的“活死人,肉白骨”。
被最高法令明文禁忌的劇毒物居然真的能變成“神藥”。
這可未必是什麼好事。
冼憫麵色黑沉得可怕,隻是一直以來那張死人臉臉色就沒好過,於是也沒有人注意到這細微變化。
厭雪點點不存在的頭,而後忽然反應過來,抬頭看向陸思旎。
它立刻發現,與其說是在看冼憫的臉,眼前這小姑娘其實眼珠子一直盯在它身上。厭雪頓時差點把自己不存在的頭抬得折成兩截:“你在跟我說話?”
陸思旎:“對啊。”
厭雪抓狂:“你怎麼能聽到我看到我呢!”
畢竟大部分情況下,類似於刀靈這種非生非死、非實非虛的靈物,隻能被其主人看見形態、聽到聲音。
陸思旎:“您猜怎麼著,我早就看到了,你呢就跟那個灑水車一樣一樣的,跑得賊慢,嚎得賊亮。怎麼說呢,其實我覺得你多長幾隻觸角的樣子更可愛。”
厭雪再次無能狂怒,又發出一串亂七八糟的噪音,隨後被緩過來一點力氣的冼憫摁住,手動物理閉麥。
陸思旎脾氣似乎好得很,始終笑眯眯的,大大方方地盯著冼憫上上下下地看。同時強行摁住自己掏出相機去拍人家脖頸上、手掌上的符紋的衝動。
她有很多想問的——
比如說您平平無奇這麼多年,怎麼今天就突然開竅了,無師自通了許多職業祝師終其一生都未必畫得出的符紋。
比如說淨火這種天賦門檻極高的輔助術式,一般情況下都是在戰鬥結束之後拿來“消毒”、清理漏網之“恚”的。您怎麼就能一放千米遠,居然給放成了正經的群攻技能。
說到底,從那群熱愛送菜的小傻子遇險的地方,直到這個巢穴的中心位置,這一路上的諸多祟妖,似乎都是您單槍匹馬一個人砍翻的,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開班授課嗎大師?
但她想起剛才她和隊員被那些瑜伽球一樣大的祟妖圍攻時,及時雨似的飄過來的淨火,讓她的隊伍無一人折損。
所以最後禮貌提了個最無關緊要的廢話:“您畫的這是騰元符嗎?能短時間內顯著提高身體各項參數的那種?”
可也許是身懷絕技的大師都高冷,人家根本就不接她的話茬兒。
這位隻是多看了幾眼她的臉,片刻後,答非所問:“你叫什麼?”
陸思旎好脾氣地細致告訴她自己姓甚名誰。
隨後,大師又點點頭,接著就毫不客氣地直接使喚她:“小孩,幫個忙。”
小孩兒?這是在叫她嗎?
陸思旎看看大師比自己還嫩的臉,默念了三遍不可以貌取人,又忙活起來,意圖在這位神秘的、名不見經傳的野生大師麵前賣個乖。
*
重陽區,北鄰作為人類共濟聯盟首都的安全區——長安區;處在長安區的軍事勢力輻射範圍內,東西兩邊不遠處就駐著長安區的兩個軍事要塞。
連外圈的意外死亡率都常年在所有安全區之中排名倒數第二,算是最安穩的幾個安全區之一。
重陽區中心山區出現潛藏祟妖巢穴這事兒,簡直直接點炸了其內城的首座辦公廳。一時間辦公廳內所有工作人員全部都被叫回去通宵加班,每個部門的辦公電話都快被打爆了。
重陽區首座辦公室內。
陸維清看完了陸思旎小隊的執勤記錄儀錄下的所有影像。
熬了一夜高強度工作,令人焦心的工作內容,以及相當不省心的後輩小孩,都讓這位氣度沉穩的首座先生平日裡的儒雅氣質全丟了個乾淨,那種曾經在戰場上趟過很長年歲的凶悍殺氣則全冒了出來
中心山區出現潛藏的祟妖巢穴。
祟妖食物來源居然是冰凍的血肉,顯然這是一窩人為供養的祟妖——祟妖這種東西,大部分時候隻有不停進食的生存本能,根本沒這個腦子整出這麼複雜且隱蔽的血肉供應線。
作為祟妖食譜上的“主食”,人為供養祟妖,類同肉雞主動熱情地拿自己投喂黃鼠狼,新曆元年以來七十多年,這種事情簡直聞所未聞!
到底是誰在乾這種事?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們是怎麼越過重陽區的重重關卡檢查,把這樣大量的人類血肉送進中心山區的?
那些血肉,又到底是來自哪裡?
這裡可是重陽區,是最接近人聯首都長安區的安全區!要是他們這裡再次淪陷了,無疑是對以長安區為首的北地勢力一記沉重打擊……
陸維清越是深想,越發麵色陰沉,震得新來的小秘書冷汗直冒,大氣不敢出一點。
他揮揮手示意小秘書先出去,於是壓迫力極強的目光就全落在了坐在他對麵的陸思旎身上,一看就更來氣:“坐沒坐相,你給我站好。”
“是是是,首座大人。”陸思旎一腳踢開座椅,一身的傷、處處纏著繃帶也不影響她站了個板正的軍姿。
不過語氣和眼神都吊兒郎當的,顯然是一點都不怵他。
陸維清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隻問:“誰準你隨便進中心山區的?你畢業了嗎?就敢擅自行動?沒有拿到職業祝師資格證的實習祝師,隻能參加職祝網指定的實習任務,沒錯吧?”
陸思旎眼珠子一轉,決定拉小傻嘚兒出來分攤火力:“二叔,我那是去撈你兒子來著。當時他的求助線接到局裡,其他前輩都不在,那我還能見死不救嗎?”
“是,所以我計劃下周就把這小子丟前線去掃戰場。他願意和祟妖打交道,就讓他打個夠!”
陸維清氣得額頭青筋都爆出來了:“你彆想岔開話題,我最後再和你強調一遍——未經許可,不準!私自!行動!否則你彆想畢業,留級一年!明不明白?”
陸思旎滿口答應:“明白!”
陸維清看著她一身的傷,又暗自歎了口氣,語氣和緩了一些:“那個冼憫,是怎麼回事?”
陸思旎:“不好說。”
陸維清:“?”
陸思旎:“但我直覺,她是友非敵。”
陸維清:“??”你直覺個嘚兒!
這不靠譜的小崽子!
陸思旎接著說:“所以我請求陸首座,壓下她的個人資料,暫時彆上報長安區。我計劃親自盯著她,再觀察觀察。”
眼見得陸維清眉頭一皺,陸思旎趕忙加了個碼:“二叔,把思恒丟去前線的事兒我幫你跟二嬸嬸說,今天就說,嬸嬸下班一回來就說。”
陸維清滿心的叮囑卡在喉嚨裡,被她氣笑了:“就你機靈。滾出去。”
小陸聽個音就知道他答應了,身板一挺、鞋跟響亮一靠,人模人樣地敬了個軍禮:“得令!”
隨後立刻伸手扒走辦公桌上一份文件,圓潤地就地一滾,真的像個球一樣滾出了辦公室。
陸維清被她精準逗笑,回想起這群小輩小時候的趣事兒,笑了好一會兒。
而回過神後,又是滿麵肅容。他撥了秘書部的內線:“幫我聯係長安區首座辦公廳,預約兩區首座視頻會議。”
另一邊,陸思旎出了首座辦公廳,一眼就瞧見門口那位坐在輪椅上輸液的病號。
輸的是特配的營養液,這位病號在之前的祟妖巢穴中過度透支了身體,雖然皮肉傷都真的被那位牢頭送的“藥”迅速治愈了,但整個人都虛得很,目前站都站不起來。
醫生診斷她二十四小時內飯都不能吃,因為就算是好消化的流食,都會對她脆弱的臟腑造成負擔,今天午餐之前,暫時都得先輸溫補的營養液過渡過渡。
陸思旎走近,發現這位似乎正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身體如此脆弱累贅的狀態下,其實連呼吸都很累。她靠在輪椅靠背上,一動不動地像具死不瞑目的屍體似的,枯槁,慘白,瘦骨嶙峋。
神色卻一直平靜無波,目光非常細致專注地掃視周遭一切,認真得陸思旎有一種自己正在打擾她的錯覺。
重陽區是個人口量級為10萬左右的小型安全區,作為政治、文化中心的內城並不算大,出了首座辦公廳,主要的建築就是中心醫院、職業祝師局、圖書博物館以及教學城(囊括了幼稚園到大學的教學區域),其他的則是擠擠攘攘的居民生活區。
除此之外,小小的內城還是防護中心山區的最後一道軍事屏障。
處處都有布防崗哨、荷槍實彈的軍人晝夜不休地輪班巡邏。
由於發生了中心山區的祟妖巢穴事件,巡防力度肉眼可見地森嚴了幾個層級。
這會兒正是上班族和學生們的通勤時間。
路邊全是邊吃早餐邊等內城班車的人。
他們麵色從容,步履悠閒。尤其是穿著肥大校服的學生們,滿麵都是青春朝氣,嬉笑打鬨間就讓這建築風格相當冷硬的內城布滿蓬勃的生命力,讓它活了起來。
普通民眾的閒適安逸,與隨處可見的、神色肅穆緊繃的軍人在同一個取景框裡,明明行事風格截然相反,但無論左看右看、略看細看,都隻讓人覺得整體氛圍無比融洽。
陸思旎敏銳觀察到這病號掃視周圍幾個來回之後,也不知為什麼,眉眼就鬆快了許多,這讓這位那慘白慘白的死人臉上多了幾分活人氣。
小陸同學遞上剛從陸維清那兒拿來的文件:“這是您要的東西。”
見冼憫接過翻看,陸思旎又繞到輪椅後,乖覺地投其所好,慢慢推著這位在內城並不算寬敞的街道上溜達。
這是她現在寄居的軀殼原主——“冼憫”的個人資料調查報告,也就是小陸同學方才求陸首座壓著彆上報的那份文件。冼憫一目十行瀏覽完,合上文件還給陸思旎。
照這份文件所示,“冼憫”此人,年齡18歲,比旁邊的小陸同學還小一歲。
“冼憫”是在5年前,由重陽區的駐守職業祝師在出外勤時,從安全區外的荒原撿回來的。彼時看起來也就十來歲的小孩,順理成章就被安置在了教學城裡養著。
整份文件上的調查細節看下來,在昨天的祟妖巢穴這件事之前,“冼憫”這個人就是個大寫的平平無奇,個人性格愛好、學習成績、人際關係全都和大部分同齡人的平均水平沒什麼差彆。
就是身體素質很差,可能是在安全區外的荒原上長出來的小孩都沒什麼像樣的食物,勉強活著長大也身體底子極差。在教學城的營養師們5年精心投喂下,勉強算是健康長大了,但身體各項指標還是比其他人差了很明顯的一截,看著像是天地靈氣複蘇前,普通人類未成年人的水平。
除此之外似乎再沒什麼特彆之處。
冼憫垂下眼睫,一手慢慢輕敲在輪椅扶手上,似乎正在琢磨著什麼事兒。
陸思旎瞧見吊著的營養液快空了,遂把輪椅推到了一處無人的樹蔭下,給她把針拔了。
冼憫轉眼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的臉。
不得不說,冼憫喜歡和陸家人相處。他們家的人無論是老頭老太太、還是眼前這小孩,在大多數時候都異常聰明又有分寸感。
就比如說托陸思旎查她“自己”這件事,聽起來這麼離譜的一件事兒,不必多囑咐,這小孩就乾淨利落把事兒給她辦好了,一個字都沒有多問。
可能還相當聰明地替她壓下了這件事的上報。
細致地給這病號看起來脆弱得一碰就碎的手背上摁上棉簽、纏了兩圈膠帶止血,陸思旎抬眼就見病號對她伸手:“實習任務,給我看。”
小陸同學頓時眼睛放光,扒拉出背包裡的平板顯示器,一邊嘴上推脫:“您真的願意暫時加入我的團隊幫我完成實習任務嗎?”
各種客氣:“誒~這怎麼好意思呢?我何德何能……”雲雲。
一邊手上動作簡直快出了殘影,迅速登錄自己在職業祝師官網的賬號,翻出任務詳情遞給冼憫。
任務編號:丁上·231(實習)
任務目標:秦耀希
任務簡述:目標於新曆70年4月3日失蹤,曾在其就職公司團建活動中誤入過重陽區妖市,疑似因此成為小麗山大妖升卿的信徒。
任務要求:調查目標失蹤前的詳細具體行蹤、潛入妖市調查大妖升卿相關信息,核實二者關聯。調查結果彙總上傳職業祝師網。
執行者:實習祝師-陸思旎
導師:待定
溫馨提示:請實習祝師以自身安全為第一,執行任務時與當地職業祝師局後勤組連接實時通訊,即時彙報狀態,遇險時請一定要及時提前求援。
冼憫把平板還給陸思旎。
多麼巧,這小孩的任務調查對象和鎮守小麗山的大妖升卿扯上了關係。
而冼憫從昨天推平了那祟妖巢穴之後,就一直有去見見升卿的打算。
她最後問了一句:“導師還沒定?”
這話似乎問到了小陸同學的痛點,原本特彆開朗陽光的一張臉頓時耷拉了表情:“昂。可能是因為我菜菜的,沒有哪位資深的祝師前輩願意帶我。”
果然。
冼憫定定地盯了這小孩一會兒,心說這不愧是陸家那快老成精的老頭兒的親孫女,裝可憐的這小表情簡直渾然天成,幾乎看不出什麼破綻。
她會詐屍在這個看起來毫無破綻,但偏偏和她同名的“冼憫”身上,恰好遇上正好擅自行動的小實習生陸思旎,會圖方便、直接使喚這個陸家的小孩幫忙查“自己”的身份,欠這小孩一個人情之後、她的實習任務又恰好和自己接下來的行程如此吻合。
這一連串的巧合,簡直就像是早就被誰推演算計好的一出戲似的。
一片樹葉飄落而下,被她順手接住,捏在指間轉了轉。
冼憫極其厭惡這種被人安排、算計的感覺。
她指間樹葉的圓鈍的邊緣對準了陸思旎頸側。
有殺氣!
直覺超神的小陸同學忽然像隻炸毛的貓一樣渾身緊繃,也顧不上裝可憐賣慘了,轉身麻利把病號推到一旁的樹乾後,自己則擋在冼憫麵前,一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警惕地環顧四周。
殺氣來源對著這小孩一個憨憨的後腦勺,無語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