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祟(1 / 1)

“滴、嗒、滴、嗒……”

隻靠火苗飄搖的壁燈照亮的昏暗洞窟裡,不斷有水滴聲回響。

響得這群穿著寬鬆校服的小孩兒格外心涼涼。

“過,過,過來啊,你你們,還在等,什麼?”

離他們三四米遠處,一個嘶啞的,結結巴巴的聲音不斷催促著。

背後的壁燈把這人的影子投映到他們腳下。

是人的身軀沒錯,但它四肢各個關節都長出了長短不一的骨刺,頭顱更是宛如一個脹氣的河豚一樣變大了幾倍,搖搖欲墜地掛在那根和大腦袋比起來,細瘦得宛如麻杆的脖子上——

這個小結巴明明幾個小時前還是個和他們說說笑笑的正常人!和他們聊著聊著,忽然就變成這樣了!

“你們,怎麼,了?”見沒人回答他,突然一陣讓人牙酸的“哢哢”聲——這個怪物腦袋一卡一頓地向後扭了180度,兩隻沒了眼球的黑洞洞眼眶直勾勾盯著他們。

陸思恒當即立刻回話:“你走太快了,等等我們咯。”

怪物:“……”

陸思恒強作鎮定:“咋啦?”

怪物咧開嘴一笑,直接撕裂了下半張人臉,完全露出了所有白森森的牙和紅豔豔的口腔肉,笑得裂開到了耳根,肥厚的舌頭在半空中舞來舞去:“好啊,好啊,我等,你們,來吧。”

說完,就真的站在原地不動,像是要等著他們過去。

可如果真的接近了這個怪物,今天他們還能留著小命回家嗎?

陸思恒眼疾手快地托住身邊腿軟得要倒地的同學:“好。我們來了。”

同時背過另一隻手對著其他同學比了個1和5——

職祝局的救援最多不超過十五分鐘就到,大家撐住。

一群小孩磨磨蹭蹭往前走。走到他們那位變得奇形怪狀的同學身邊一臂距離之後,它果真又一聲不吭地領著他們繼續往洞窟深處走去。

而那顆腦袋愣是沒有再扭回去,仍然直勾勾的,像個監視器一樣一刻不停地盯死了他們。

這宛如經典古早恐怖片的一幕中,見鬼者們心驚膽戰,兩股顫顫。

這群半大小孩的主心骨陸思恒背在身後的手不好再動。

於是他順勢又給大家比了一個1——

安全區內避險求生法則第一條:遭遇恚嬰感染初期者時,應迅速聯係職業祝師局尋求救援。同時,請避免激怒初期感染者,裝作一切正常。

這群小孩倒是挺有默契,秒懂且立刻努力穩住了心態,愣是一言不發地跟著慢慢往前挪著走。

這河豚腦袋很明顯並不打算作罷:“可你們,為什麼,走,得這麼,這麼慢?”

陸思恒腦子轉得飛快,往後一指,應對得似乎挺合情合理:“這不是有個暈血暈了的嘛,咱背著傷員,走那麼快乾什麼?晃著人家多不好。”

河豚腦袋黑洞洞的眼眶往後瞅了一下,它的獵物們當中確實有個人被背著。

這一杆人看起來身形格外的瘦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越過背她的人的肩膀垂下來,晃來晃去。

她碎發下露出來的半張臉也好,這隻骨架細長的手也好,都是慘白慘白的,簡直像個沒有生氣的紙人。

或者準確地說,確實就是沒有活人該有的生氣。

這讓河豚腦袋很迷惑:“你們,帶,帶著,具,屍體,乾,什麼?”

陸思恒:“???”

其他人:“???”

一小姑娘顫顫巍巍伸手去探她的呼吸和脈搏,好嘛,啥都沒了。

大家這才發現背著人的男生也麵無人色,心驚膽戰得滿臉冷汗。事實上,他從半小時前就一直在拚命試圖給大家打眼色:你們才發現嗎?!!她屍體都涼了啊!

其他人接受不到一點他的眼色,並且繼續滿臉:“???”

不是,誰會暈個血直接就暈斷氣了的啊?擱這兒碰瓷呢?

同時,陸思恒突然感覺到自己肩頸邊湊來一道腥臭的呼吸,不必回頭都知道,來者必定是他們這位用頭練體操的同學。

它湊近他的耳廓,聲音嘶啞陰沉:“思恒,你,們,背著一具,屍體,乾什麼?”

陸思恒狂冒冷汗,但仍然試圖掙紮一下:“咱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是咱們隔壁醫學院的大體老師來著。”

河豚腦袋:“確實,有,這個可能。”

陸思恒稍稍鬆了小半口氣,但他馬上就知道自己這波屬實是鬆早了。

河豚腦袋:“不過,你是在把我當傻子忽悠嗎?”

它身上開始不停響起細碎的怪聲,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再次瘋狂抽條,“思恒,你們好像很怕我,剛才就一直不肯和我走在一起,發生什麼事兒了嗎?你們為什麼要孤立我?”

它還挺委屈:“你為什麼不回頭看我一眼?”

陸思恒:“……”還在這裡問。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真是醫學奇跡,感染個恚嬰,這小子都不口吃了,甚至說話跟調情似的曖昧纏綿。

河豚腦袋:“思恒?”

思恒不搭理它,並且接過他的同學背著的那具女屍甩在背上——這要是丟下這具屍體被這初期感染的祟妖順嘴啃了,怕是下一秒就能直接讓它原地進化出三頭六臂,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地再把他們幾個活人串成叉燒一口悶了。

他當即領著自己的小夥伴們拔腿就往原路跑,哐哐跑,氣喘如牛地跑。

昏暗的洞窟裡,地麵坑坑窪窪的,濕滑泥濘,這群半大小孩溜得飛快,眨眼間就把身後那個愈發非人化的怪物甩開老遠。

今年是新曆七十年,也是天地靈氣複蘇的第七十年,人類的身體素質、體能等在濃度日益提升的天地靈氣的浸染下,到了今天,連未成年的半大小孩都能跑得和最好的獵犬一樣快。

然而,在新曆元年突然出現的這種怪物——恚嬰,就像是大自然為了平衡日漸混亂的生態似的,成為了自詡生物圈頂端的人類的天敵。

恚嬰會無差彆地感染任何生物的大腦,被感染者則稱之為祟妖。

任何物種變成祟妖後,都會像是某些殺不死的病菌一樣,受傷後恢複速度極快,隻有徹底殺死寄居其中的恚嬰才能完全殺死一隻祟妖。

基於感染恚嬰的生物本身的不同種類,大量祟妖聚集的地方還會進化出多種生態形式。但無論是什麼形態的祟妖,都能以任何其他生物的血肉為食。

在它上入天下入海的廣闊食譜上,最鐘愛的獵物還是人類,畢竟人類基本上都是群居,量大管飽,皮薄血多,大部分普通人還無甚自保的爪牙——

“小心!”

陸思恒眼疾手快地一把把身邊的男生腦袋摁低下去,躬身蹲下。

幾人隻見旁邊的黑暗處突然彈出來一支骨白的尖刺。

如果稍晚小半秒,這骨刺怕是就會直接穿透這男生的太陽穴。

幾個小孩立刻遠離那處狹窄的黑洞,甚至一時半會不敢動彈。

“大家小心點,咱們現在慢慢走動,躲避偷襲。”陸思恒一麵警惕四周,一麵狂拍手腕上的手表上緊急求助的按鈕。

手表被連續拍了十來下後突然亮起紅光,隨後傳出一個英氣的女聲:“重陽區市民你好,我是實習祝師陸思旎,現正前往你的位置,請簡要說明你那邊的情況,我的隊伍配有高級醫師,請不要驚慌,冷靜……”

不等她說完,陸思恒一時間雙眼亮得像倆燈泡,仿佛忽然得到了件功效卓絕的外骨骼似的,少年人尚且單薄的脊背唰的一下,挺得特彆直:“姐!你來我們這兒實習呀?”

“?”女聲卡頓了小半秒:“小恒子?”

陸思恒露出個有恃無恐的幸福微笑:“是我是我!”

然後突然回過神來,笑容立刻垮掉:“姐姐姐!救救我救救我!我和我同學六個人、哦不對,五個活人,在被一隻初期感染的祟妖追殺!”

陸思旎沉默三秒,咬牙切齒:“幾個月不見你膽子都這麼肥了?非要跑山區裡溜達還撞上祟妖了?陸思恒,你很能耐啊!”

陸思恒:“不是啊姐,我是看到有個小孩被妖物拖走,過來救人的……”

陸思旎:“喲,救人啊?挺好的。那你救人救到底吧,還找職祝局求什麼救?一會兒祟妖追來了,你就撲上去擋著給你的小同學們爭取逃命時間哈,加油~你是最棒的!”

“滴……滴……滴……”

通訊被直接掛斷了。

旁聽到這麼冷漠的話,其他小夥伴心都涼了一半。

陸思恒卻如釋重負地笑了。

剛才被他護了一把的男同學以為他終於也瘋了,顫抖著手摟著他想給他一點支撐,“思恒,你沒事兒吧?這……她還來不來救我們呀?”

陸思恒繼續笑眯眯:“你沒聽到剛才我姐說的嘛?”

其他人:“啊?”

聽到了,但她讓你去送死啊兄弟!!!

而某些姐控自有他自己的濾鏡和腦回路:“她說我是最棒的耶~”

其他人:“啊?”

陸思恒:“嗐,沒事兒。她就是愛開玩笑而已。同誌們放心放心!既然來的是我姐姐,既然她都直接把我電話掛了!那很明顯啦~三分鐘!最多五分鐘!我姐必來撈我們!”

“真的嗎?”

陸思恒:“那必須的!我了解我姐~”

“可我怎麼覺得你活不了五分鐘?”

陸思恒:“嘿你這人怎麼說話這麼晦……”

等一下,這涼颼颼的聲音是誰來著?

下一秒,就又是熟悉的腥臭的呼吸,噴在他側頸的皮膚上。

這一次,可就真的太近了。餘光能看到那張裂開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就搭在他肩膀上,還伸出一根腐臭味濃烈的長舌,迅速繞住他的脖頸一圈。

陸思恒反手就把剛才摟著他的男生推了開,當即對他們比了個手勢:跑!

真正直麵生死危局,這小孩腦子裡瞬間就一片空白,隻留下一個念頭在反複輪轉——

也不知道老姐來不來得及趕過來給他收個全屍。

其他小夥伴們淚汪汪,一個個的怕得要死卻居然還都不肯走,甚至撿地上的石頭砸向這個變得幾乎沒什麼人樣的恚妖,開始了做無用功、並且非把自己的小命也一起留在這兒的典型白送動作。

可惜由人感染恚嬰變的祟妖短時間內會保留人的正常智力,它目的性無比明確,完全不搭理其他人。

繞在陸思恒脖頸上的長舌突然長出大小不一的尖銳骨刺,齊齊刺破脖頸處脆弱的皮膚,細密的血珠當即滲出。而後被繞上來的第二條細小的舌頭吸食而去。

“思恒……思恒,果然,你聞起來,就是要比彆人香啊~”

這隻祟妖無比陶醉地細細品味血食。

陸思恒勉強笑了笑,一邊眼神示意其他人趕緊溜,一邊試圖和這位貌似還有一點人的神誌的祟妖拖拖時間:“嘿,小結巴,你記得嗎,我們……嗬……”

身形修長的小帥哥突然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能發出某種瀕死的氣音——這祟妖不再話多,招呼都不打地一骨刺貫穿了他的脖頸。

骨刺收回,被切斷的大動脈頓時迸濺出腥味濃厚的溫熱液體。

他迅速流失的生機全部進了這隻祟妖的肚子裡,使它身上外露的骨節再次抽條,變得愈發猙獰凶惡,沒個人樣。

“思恒!”

小夥伴們紛紛哭喊著撲上來,卻被一層又一層的、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骨刺刺穿四肢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一時間,這昏暗的洞窟成了這隻新生的祟妖天造地設的獵食場。

嘴邊正被它進食的獵物無比美味且富有生命力,如果把他完整地吃掉,必定能讓它直接長成更高等的形態。

就算不夠,也還有另外幾個儲備糧可以湊活吃吃。

“思恒啊,思恒。”它隻覺得無比愉悅,“你總是叫我小結巴,我不喜歡。但我挺喜歡你的,也愛和你交朋友。畢竟你總是自信又開朗,每天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

“每天都是,每天都是啊!”

“那為什麼這樣的生命力,不能是我的呢?思恒?”

陸思恒隻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四肢都好像已經涼透了。

大動脈斷了,就算現在的人類身體素質大幅提升,這個血流速度,人沒了也就是兩三分鐘的事兒。

還真是活不過五分鐘。

據說人死後屍體發冷變硬就是從四肢尖端開始變涼的。

等等……

好像他好像忘了什麼東西。

屍體?

他剛才背在背上的那具女屍呢?

怎麼回事?

為什麼現在四周突然這麼安靜?他的聽覺都開始喪失了,難道他真的已經死透了?

他的視角是看不見的,但被釘在他眼前的其他小夥伴瞧得清清楚楚,並且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因為祟化方向是骨骼增殖,這隻新生的祟妖本來身高已經超過了兩米,且全身處處都長出了猙獰的骨刺,隻能大概瞧出來原本是個人形。

可方才某個瞬間,這廝突然斷成了兩截。

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大刀腰斬了似的,隨後就是四肢,像烤鴨拚盤的配菜大蔥似的,眨眼間就全被切成一段一段的。

零碎的骨骼哐哐當當掉了一地。

而它那顆膨脹的巨大的腦子,現在正被一隻瘦長的手扣住了腦門,絲毫都動彈不得。

這隻手看起來慘白得毫無生機,骨架很漂亮但沒什麼肌理,仿佛瘦弱無力得被輕輕一掰就會直接折斷。

而事實則是,像切黃油一樣,下一秒這隻手無比絲滑地直接懟進了這顆巨型腦子,精準地揪出來一團烏漆嘛黑的東西,而後指節狠厲地迅速收緊,一把將其掐散!

恚嬰已死,手的主人轉過身,沒再搭理身後那堆不再動彈的零碎骨架與斷成幾截、內容物流了一地的妖屍。

她及肩碎發下露出的那張臉,簡直是比快死透了的陸思恒還慘白,儼然就是那剛才被他們背了一路的女屍。

好嘛,詐屍了。

“女屍”一隻手上沾滿了紅紅白白的腦部組織,露出衣領的那一截蒼白的脖頸上,不知何時畫了一道某種意味不明的、鮮紅色的紋路。

瞧著像是用血畫的,詭異滲人得很。

隨後,她很快注意到地上抽搐著拚命捂著自己的脖頸的小男生,又相當隨意地勾著陸思恒的後衣領,一隻手就將他提溜起來。

漆黑得有些詭異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著他脖頸上猙獰的傷口。

明明臉還是他們相處了好幾年的同學的那張臉,通身氣質卻完全變了,連統一樣式的、青春洋溢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都莫名顯得陰森又病態,像個裹屍袋似的。

與其說是個穿校服的學生,乍一看這其實更像是一套校服掛在了一把立得筆直的骷髏架子上。

她形容蒼白且枯槁,渾身沒半點活人氣,活像個渴血的僵屍。

到底是剛才那隻新生的祟妖可怕,還是這個手段狠辣的、目前尚且還不知道是個活人還是個死人的“僵屍”可怕,這很難評。

一群小孩絕望得腦子空空,隻剩一句: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