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心意(1 / 1)

救命 年終 3920 字 2個月前

淒淒慘慘戚戚的唱腔中,一行人沉默無言。

白雙影有點驚訝地看向方休,他還以為這人會很捧場地叫個好。方休突然這麼正常,他有些不習慣。

然後他就聽見方休疑惑地嘀咕:“唱戲人數不對……瘦猴和疤哥不在,難道是因為死法不好押韻?”

白雙影心安了。

“它們絕對發現不了瘦猴。”白雙影很矜持地表揚自己。

方休:“也是,都成樹了,幸虧它們沒用他雕神像。但是疤哥……”

白雙影的隱蔽下,方休仿佛一個人低頭自語。福老兒徑直上前,打斷了這段悄悄話。

“獻醜了,獻醜了。”

它仍然彎著眼縫嘴縫,笑容有點抽象,“一位客人因果不淨,不便上台,還望各位海涵哪——”

儘管這東西兩眼隻是兩條黑縫,沒有眼珠,方休仍然感受到了它若有若無的視線。

“敢問您,怎麼個因果不淨法?”麵對福老兒,四爺語氣還是很恭敬的。

福老兒笑意更深:“可憐畜生被屠戶一刀捅死,您能說它的死因是刀麼?屠戶活著呢,屠戶瞧著呢,因果牽牽扯扯唷——”

四爺臉拉了下來,這種程度的暗示他聽得懂。

……媽的,果然有人做手腳,故意引疤哥犯忌。

福老兒:“莫要動怒,這可是為各位辦的廟會。您想聽曲兒也好,逛集市也罷,該有的全都有。廟會辦個七天七夜,諸位客人千萬儘興——”

它彎下脖子,僵硬地俯視眾人。福老兒身上散發出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像是混合了墨汁和腐肉。

四爺掃了眼台上四具屍體,沒有言語。其餘人也不敢吭聲,才兩天就死了五個人,七天七夜過完,還能有人活著?

方休沒事人一樣開口:“我們可以回去嗎?”

福老兒笑容不變:“這樣好的廟會,為何要回去?您是哪裡不滿意?想要套圈兒糖畫兒捏麵人兒,隨便開口就是,咱們村自會準備……”

“我不喜歡廟會。”方休說。

福老兒:“……”

福老兒笑容維持得很用力:“這可是為各位辦的廟會……”

“您說是這麼說,但是我們還沒到,戲就開場了。”方休公正地指出。

這回,連四爺都忍不住側臉瞧他。方休仿佛沒有察覺,一雙眼隻盯著福老兒。

“廟會就像這戲曲,開場便不能停。除了待客,還要敬鬼神。”福老兒歎氣搖頭,脖子又發出危險的吱嘎聲,“不能停,不能停唷——”

方休:“好的——”

敬鬼神?有意思,明明你們自己就是鬼。

他這麼一攪合,周圍人的情緒倒是稍稍平複下來。

見氣氛有變,福老兒收斂笑容:“對咯,老夫這裡備了些迎客禮,還請笑納——”

它退後數步揮揮手,幾個半人高的邪祟推推搡搡,高舉出八個紅布包。一看那布包的形狀,剛平靜下來的梅嵐差點再次驚叫出聲。

那布包裡分明是人的碎屍。

屍塊大小不一,有手有腳。個個都血淋淋的,像是被猛獸啃過一遍。方休仔細分辨了下,那大概是疤哥的屍首。

兩條手臂、兩條腿、軀乾按照“三焦”橫切三塊,外加一顆頭顱,剛好分成八份。

它們被大小一致的紅布精心包裹,紮口貼著白紙黑字的倒福。有些肢體太長,布料包不住,乾脆半截露在外麵,綁上漂亮的紅布花。

生怕火上油沒澆夠,福老兒又說:“這是老夫代整個嵬山村送的禮,各位好好保管,務必務必。”

它裂開嘴縫,嘴角要提到耳朵根,“不然大夥兒都會難過的。”

最後半句,它說得慢條斯理,意味深長。

說罷,福老兒指揮手下一對一分發“禮物”。兩條手臂給了梅嵐和陰鬱少年,兩條腿給了黃毛和成鬆雲。四爺、瘋子、賈旭各拿一塊軀乾。

它把那顆血糊糊的頭顱留給了方休。

頭顱皮肉不多,姑且維持原形。紅布被血浸透,緊緊貼在頭顱上,眾人甚至能看清疤哥絕望的表情。

“謝謝您。”方休很有禮貌地接過那顆頭。

十斤出頭的負重,勉強能接受。

疤哥的生魂早被白雙影吃了,誰能想到,他還要打包自家鬼的廚餘垃圾。

白雙影也不喜歡廚餘垃圾。他皺皺鼻子,忍不住開口道:“為什麼招惹福老兒?人頭氣味最大,臭得很。”

方休忙著解開大紅花,好用紅綢繩把人頭捆到背後。聽到白雙影的問題,他笑了笑,笑意卻沒到眼底。

“多好,連你都覺得福老兒是因為‘我故意找事’針對我……而不是因為‘我害死疤哥’才這麼分。”

人類可真會算計,白雙影揚起眉毛。

方休語氣又輕快起來:“再說沒什麼可擔心的,一塊死肉罷了,難道你還能把疤哥的魂吐出來?”

那確實不能,白雙影果斷搖頭。

其他人接受度就沒方休這麼高了。除了四爺和瘋子,誰都沒接那些包裹。福老兒也不著急,它就站在十步外,樂嗬嗬地看著,直到他們開始抓撓身體。

第二條禁忌,不得傷害此地村民,自衛除外。

拒收老太太鬼的糖都會犯忌,更彆提整個嵬山村的大禮。

終於,所有人乖乖收下屍塊,顫抖著往身上綁——這東西要是丟了,他們會因為犯忌活活癢瘋。

“你小子膽子挺大。”四爺綁好屍塊,瞟了方休一眼。

“我在醫院乾保潔,急診那邊看習慣了。”方休老實答道。

四爺唔了聲,沒再多說。

眼下眾人身上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堪比活靶子,在場所有邪祟的眼睛都跟著他們轉。

遲鈍如黃毛也意識到了不對,他小聲罵人:“我操,老東西之前裝得跟個人似的,它就沒安好心!”

賈旭使勁擦手上的血:“它那嗩呐隊伍直接上門請人,誰都不會跟著走。它隻是懶得跟咱們正麵衝突,才提前打招呼。”

“……它確實不安好心,”他少見地讚同黃毛,“虧我還覺得它有苦衷,我想想,福老兒的目的應該——”

“傻逼。”四爺直接嗤笑一聲,“彆太把自己當個東西。老子過了一半祭祀,隻見過鬼玩人,沒見過鬼跟人較勁。”

賈旭吞下後半句話,沒敢繼續。

“各位儘管放鬆,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見眾人綁好屍塊,福老兒晃著不似人的軀體,搖搖擺擺回歸原位,“好——招呼了,禮收了,繼續——”

此刻台上,四具屍體又開始咿咿呀呀地唱。

“眼見他拿了雙手,下場要如何才好?”

“眼見他分了兩腳,死法要如何才巧?”

“眼見他取了三焦,結局要如何才妙?”

“眼見他得了顱腦,報應呀隻多不少——”

不知何時,四把太師椅不再朝向台下,而是斜斜朝向一行人。

“我且唱你且聽兩相關照,先害人後害鬼死路一條——”

“殺了生作了孽不是不報,上問天下問地時候未到——”

“既然那個福老兒說‘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咱們還是趕緊走。再聽下去,我腦子都要凍住了。”賈旭摸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梅嵐捂緊耳朵,瘋狂點頭,她看起來隨時都可能暈倒。她的身邊,陰鬱少年把手臂綁在胸口,似乎是剛剛嘔吐完。

“先彆亂動,我瞧瞧。”

四爺仗著身材高,東南西北地看了一圈。以祠堂為中心,四處都是鬼氣森森的紅燈籠,一眼望不到儘頭。

“……媽的,鬼打牆!”他咬牙切齒。

方休徹底懂了,怪不得福老兒說“儘管拿走‘厄’”、“來去自由”呢。

這約等於你媽跟你說,今天學習八小時家務八小時睡夠八小時之後可以隨便打遊戲。

福老兒給他們身上綁了疤哥牌血腥GPS,又搞了這麼大陣仗,邪祟當然沒必要硬碰硬“對抗”他們。拿,隨便拿,拿得走算它們輸。

“完了。”梅嵐臉色青白,“七天七夜啊,這就是個屠宰場……彆說‘厄’,我們連第三條禁忌都不清楚,我們會困死在這兒……”

賈旭臉色變了變,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方休能理解,畢竟祭祀不是恐怖遊戲,未必有通關手段。硬要拿遊戲打比方,他們已經一隻腳踏進了BAD ENDING的CG演出。

方休:“來都來了,要不先選個方向探探,總之大家彆分開。”

黃毛振作了點:“有說法?”

方休:“……恐怖電影裡分頭行動死得最快?”

黃毛哢吧哢吧掰手指,好在最終沒動手。

“先試試東邊。”

四爺不死心地又看了圈,狠狠吐了口氣,“鬼打牆都搬出來了,至少證明‘厄’在鬼打牆的範圍外。”

一個算不得好消息的好消息,大家死氣沉沉地聽。

“咱們走。”方休抓住白雙影的袖子。

白雙影歪頭:“你不是不喜歡廟會嗎?”

“剛才我是騙人的。”

燈籠映照下,方休挨得極近,活人吐息燙到了白雙影的耳朵。

“……廟會最好玩了。”方休耳語道,“一起去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