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旭看著白雙影,發了足足十秒的呆。
咦,方休的鬼原本就在這裡嗎?
他對白雙影印象深刻,然而整個早晨,他完全沒注意這隻豔鬼,也沒想到問方休白雙影的去向。直到方休與白雙影交談,賈旭才驚覺不對。
好可怕的能力,幸虧方休是他的隊友。
眼下,方休正拖著渾身是血的疤哥,直直朝墳地走去。他步調輕鬆,仿佛拉著行李箱出門旅遊。
雨水衝刷下,疤哥身後拖出一道淺淡血跡。
“這樣不好吧。”賈旭咕咚咽了口唾沫,“有鏈子,有玉佛。咱們可以回頭去救大家……沒必要這麼折騰……”
方休回頭:“四爺敢把鎖鏈給手下,肯定有對付它的辦法。可能這鏈子聽他指揮,就像瘦猴那把刀。”
“瘦猴?”賈旭茫然,“不是大夫扔的刀嗎?”
“哦,綽號而已,那大夫挺瘦的。”
方休隨口說道,“還有玉佛,我們不知道它有沒有特定使用方法,也不知道它剩幾條命,暫時彆想了。”
“可是大家——”
方休歎氣:“疤哥道具不多,玉佛組的寶貝估計都在四爺那。我們對他的手段一無所知,一旦死鬥,這邊六個新人,不好說死幾個。”
“四爺隻要沒死,絕不會善罷甘休。到時我們除了應對福老兒,還要提防四爺偷襲,想想就麻煩。”
賈旭:“關在籠子裡就安全?還要吃人肉!”
“隻要我們兩個聽話,籠子裡的人就是安全的。”
方休耐心解釋,“何況有了福老兒,大家沒必要吃人肉。回去前,我再到它家打包點吃的。”
賈旭瞟了眼掙紮的疤哥。
不是,哥們,你的聽話我的聽話概念好像不一樣……以及福老兒家是食堂嗎,可以這樣連吃帶拿?
他憋得要死,偏偏提不出更好的辦法,隻得垂頭喪氣跟著。
墳地在嵬山村西側,離村莊有一小段距離。它占地麵積挺大,墓碑多得嚇人。
從墳地往村外看,能看到遠處遊蕩的魑魅魍魎。村外邪祟看起來智力不高,它們野獸般亂晃,越遠越密集,形成一道天然隔離帶。
老棉所言非虛,走遠了真的全是鬼。這八成是用來防止祭品逃跑的。
墳地的邪祟數量還算正常。
現在是白天,墳地隻有遊魂,以及一看就很低級的小怪物。它們在墓碑間穿梭,掃去墓碑上的灰,笨拙地模仿掃墓人。
那些墓碑有新有舊,時間跨度至少百年。舊墓碑還是拱形灰碑,新墓碑則用上了漢白玉、大理石,有的還加了照片。
白雙影期待的視線下,方休把拚命扭動的疤哥拉到墳地中央。他揭掉疤哥額頭上的符咒:“白雙影,隱藏我們。”
白雙影點點頭。隻見邪祟們被鮮血吸引,圍在賈旭和疤哥身邊。
賈旭大氣不敢出,拚命給方休使眼色。
方休:“……賈旭也要藏,麻煩你了。”
白雙影小聲咕噥一聲,隨後才擺擺手。賈旭終於脫離苦海,整片墳地的邪祟緩緩聚集,一心一意圍觀疤哥。
“你們……操……四爺一定……宰了你們……”
疤哥身上已經沒幾塊好肉了,他仰麵朝天,有氣無力地咒罵。
有隻狼妖按捺不住,咬上疤哥的手。它這一口咬下半個手掌,疤哥一聲慘叫,血如泉湧。
方休抱起雙臂,目不轉睛地看。
狼妖吞下血肉,又開始探頭。遊魂們也緩慢貼近,俯身噬咬疤哥的傷口。失血過多,疤哥連掙紮的力氣都不剩多少。
“原來如此,”方休說,“邪祟攻擊我們,不會有任何懲罰。”
賈旭:“……啊?”
他還沒“啊”完,方休動了——
方休憑借隱藏,一拳揍向狼妖。狼妖還沒怎麼樣,方休自己一個哆嗦,當場半跪在地。
“哎喲,真的很癢。”他從牙縫擠出一句話。
全身都在癢,癢到他恨不得脫層皮,或者用疼痛代替。想到這時,他的手已經在胳膊上撓了幾個來回,留下深深的傷口。
“不得襲擊邪祟”,大夫沒說謊,必須趕緊彌補。
方休做了個深呼吸,顫抖著撿起手邊碎肉,丟給那狼妖。狼妖嗅嗅血肉,一舌頭勾進嘴巴。
隨著狼妖咽下血肉,瘙癢雪融般消失了。
方休緩了幾口氣,抓起疤哥的手代打,一巴掌正中狼妖腦門。狼妖煩躁地“嗚”了聲,甩甩頭上的血。
疤哥原地氣喘,沒有任何反應。
“……如果先被攻擊,自衛是可以的。”方休喃喃。
他在集市被幽魂推擠,用銅錢劍開路。他在祠堂勾引邪祟偷襲,剜下對方一條手臂,都沒有犯忌。
自衛不會犯忌,哪怕反擊強度遠超攻擊。
第二條禁忌真的很有趣。隻看表象,它可以歸結為“要有禮貌”。
可是其中又有著微妙的“差彆待遇”。
玉佛團夥肆無忌憚地傷害他們,沒有犯忌;邪祟也能隨意襲擊他們,但是出於某種原因,部分邪祟——尤其是強大的那些——沒有那樣做。
……區彆在哪?第二條禁忌隻保護邪祟?
……不對,他們身上也有邪祟,它們同樣被玉佛團夥關了起來。
……隻有嵬山村的邪祟是特殊的?也不對。外來邪祟肯定不少,否則哪怕嵬山村全村變鬼,也湊不出這樣豐富多彩的邪祟博覽會。
方休摩挲著鮮血淋漓的手臂,陷入沉思。
瘙癢消失了,餘下的疼痛讓他無比清醒。方休調出入村後的記憶,在腦子裡一幀幀地翻。
【客隨苦雨來——】
【嵬山村待客——嵬山祠迎客——】
……他們是外來的客人。
【老夫乃嵬山村村長。】
【那一夫一妻,不是村民所為。】
……它們是本地的村民。
“哈哈。”方休笑出聲來,“我說呢。”
“你笑、笑什麼?”賈旭哆嗦著問。
方休緊挨虛弱的疤哥,摸著傷口低笑,看得他脊背一陣陣涼氣。
“我明白為什麼村裡的邪祟喜歡角色扮演了。”方休說,“它們在主動迎合‘厄’的規則。”
“……第二條禁忌是‘不得傷害此地村民,自衛除外’。”
賈旭怔住。
就像方休發現第一條禁忌時那樣,他找不到可反駁的地方。
能得到“厄”這樣逆天的庇護,“模仿村民修繕嵬山祠”根本不算什麼。
“搞定啦,來擊個掌!”方休大步走向白雙影。
擊掌?白雙影思索片刻,懵懵懂懂抬起雙手,自己鼓了個掌。
方休笑得更加燦爛,他乾脆張開雙臂,來了個大大的擁抱:“來,先解除我的隱藏。辛苦你了,待會兒請你吃飯!”
白雙影老實被抱著:“好。”
他殺瘦猴純屬解悶,此外也就藏了藏這倆人類,好像不怎麼辛苦。不過飯到嘴邊,豈有不吃的道理。
方休指頭沾血,繞著疤哥畫了個圈,特地留下邊緣一角。隨後,他把白雙影的發絲指環固定在缺口處,動作無比小心。
此刻方休沒有隱藏,疤哥的眼珠跟著他轉:“你……在乾什麼……我警告你……”
“知道你有玉佛。放心,我對你的玉佛沒想法。”
方休停在疤哥頭上方,他低下頭,與疤哥顛倒對視,“我隻想看看你怎麼使用它。”
“這樣等我們拿到四爺的玉佛,就知道怎麼用了。”
疤哥瞪大眼睛,他看著方休微笑的臉,眼中第一次出現茫然。
明明是新人,這個人為什麼……該死,難道他……
下一秒,疤哥被湧上來的邪祟淹沒。
解除隱藏的方休沒能幸免。
他身上有傷,不少邪祟趁亂咬他。方休繃緊勾魂鎖鏈,左右遮擋,一雙眼緊盯疤哥。
他看著疤哥將中指的血抹上玉佛,玉佛發出柔和的亮光,隨即碎成齏粉。
他看著疤哥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徹底被撕成碎片。
“隻給剩一條命的玉佛,四爺挺小氣。”
方休嘟噥道,鏈子勉強擋住邪祟的大嘴。他還沒來得及主動招呼,白雙影的隱藏就包裹了他。
這麼配合?方休疑惑地抬頭看,正對上白雙影麵無表情的臉。賈旭也震撼地望著他,看起來要吐了。
“方休……你身上……”
“沒事沒事,我一直注意著。都是皮外傷,不影響行動。”
方休瞧了眼遍體鱗傷的自己,嘶嘶抽著氣,“回去還得騙四爺。你想,疤哥都死了,我們要是毫發無傷,實在說不過去。而且……”
賈旭乾著嗓子:“而且……?”
“而且生魂隻是第一道菜。”
方休衝白雙影微笑,“咱們立過契,算是一體的,你應該能為我‘反擊’……剛才攻擊過我的邪祟,我都記得。你抓一隻嘗嘗看?”
白雙影上下打量著方休。
那些傷口肯定很痛,方休疼得身體微微抽搐,但那個人類仍能夠笑出來。
不知為何,白雙影覺得那些傷口有點礙眼。方休的衣服夠紅了,再添紅色隻會多餘。
他悶頭走向邪祟群,一把抓住一隻遊魂,張嘴就吞。
方休:“對對對,這一隻咬過我,還有就是——”
“不必說了。”白雙影說,“剛才攻擊過你的邪祟,我也都記得。”
……
牢籠內。
成鬆雲使勁呼出幾口氣,拍了拍胸口。
“大家聽我說。”她略顯忐忑地開口,“咱們得想想辦法,不能乾等……小方他們出事了怎麼辦?”
另外三雙眼睛齊齊看向她。
“要不咱們都彆藏了,說說自己的鬼能做什麼吧。”
成鬆雲說,“萬一、萬一有情況,咱還能打個配合啥的……”
“OK。”陰鬱少年第一個回應。
“我也同意。”梅嵐小聲說道。
黃毛嘖了聲:“我的能力你們不都看過嗎?垃圾倀鬼,就身體能力變強點兒,力氣更大跑得更快那種。”
“嗯,嗯。”成鬆雲連忙應著,“都好好說說,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
說完後,成鬆雲像是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一瞬的猙獰。
“……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她又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