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一陣夜風吹來,揚起女巫散落在鬢邊的長發。
符籙燃燒,微暗的火光映照著嵇瑤波瀾不驚的麵容,當一這張臉落在族長眼裡,竟是無法抑製的觸目驚心。
精靈的笑容相當勉強,他本來就不想跟這一幫人硬碰硬,那一根突如其來的藤蔓隻是試探實力的工具,如果說塞洛斯學生的實力隻是一般般,他也不介意讓他們永遠留在烏爾達林。
畢竟有一些秘密,隻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存。
可是現在……
族長的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他沒有想到幾個年輕的小輩竟然能有這樣的實力,更何況,真正出手的隻有那個女巫打扮的小姑娘,不管是那個龍族還是那個矮人的機械傀儡,都隻是在按兵不動而已。
想到這裡,精靈的臉上出現了恰到好處的惶恐和歉意,“嵇瑤小姐何出此言,這隻是防禦性植物的不自主攻擊,跟烏爾達林怎麼會有關係呢。”
他又虛虛拍了一下手,滿臉歉意道:“實在抱歉,我忘記說了。烏爾達林裡是有栽種一些為了防禦的植物,可能是察覺到各位身上的氣息和精靈不一樣,才會發動。”
族長將視線投向已經從樹上翻身而下的塞繆,“塞繆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挑撥離間?
塞繆輕輕挑了一下眉,和身後的費多巴對了一個眼神。
矮人向著他輕輕搖頭,顯然是不想把這件事情鬨大,畢竟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拿到線索,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麵較真。
擋在他們前麵的嵇瑤也悄悄在背後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叩了叩。
這是在提醒他答應下來,給族長和這件事情一個台階。
好吧,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族長話中隱含的挑撥意味,隻是一心撲在線索上麵。
塞繆心下無奈,但還是接下了族長的話,點頭道:“是。”
族長很滿意塞繆的反應,又用狀似關切的眼神掃視了一遍四人,關心道:“各位身上沒有受傷吧?”
嵇瑤收回了一直圍繞在身旁的符咒,淡淡看了族長一眼,搖搖頭。
見這位身上的氣勢漸漸收斂起來,族長心中一直懸著的那一口氣才放下,也不管其他人的反應了,隻是訕笑道:“那我們接著走吧。”
剩下的一路倒是更加平靜些,族長初步試探他們實力的時候就碰了一個軟釘子,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了。
腳步聲踏過滿地的落葉,最終消弭於一片無聲的石碑麵前。
嵇瑤跟著族長的腳步邁過那些或落滿灰塵或長滿青苔的石碑,最終停在一塊暗青色的石碑麵前。
族長向著這一塊石碑輕輕頷首,示意道:“就是這一塊了。”
嵇瑤抬眼看去,這一塊石碑夾雜在這許多石碑之中,卻新得相當顯眼。
非但沒有積年累月落下的灰塵,就連石碑旁邊的空地都是乾乾淨淨的,沒有半根雜草生長。
月光輕柔地傾斜而下,在這一方石碑之上反射出柔和的石青色光芒。
嵇瑤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不管是在華夏還是在塞洛斯這邊,挖開彆人的墳墓到底都是一件相當不敬重的事情,可是沒有辦法,這是他們現在手上唯一能拿到的線索了。
族長就站在離四人一步之遙的地方,精靈垂著手站立著,表情看上去無波無瀾。
但是在四人看不見的地方,精靈被在後麵的手卻輕輕蜷起,像是在努力掩蓋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嵇瑤仔細地繞著這石碑轉了一圈,確定過石碑上的名字之後就又站回原地。
她從袖袋之中抽出一張符紙夾在之間,這是一張凝氣符,嵇瑤打算借助凝氣符燃燒時爆出的巨大能量把石碑下麵轟開。
其實同類型的攻擊類符咒還有很多,但是嵇瑤選擇這一張凝氣符還有其他的原因。這種凝氣符還可以通過控製輸入進去的靈氣控製到時候氣體爆炸的力道和範圍,並不會殃及到其他的墓碑,
她深吸一口氣,在心中計算完了這一片的距離和大概的深度之後就想要點燃手上的符紙。
可她的靈力還沒從內府蔓延到之間,就被身後的塞繆拽住了胳膊。
精靈並沒有用力,隻是收緊了五指,可這一打斷,嵇瑤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回頭和精靈大眼瞪小眼。
塞繆並沒有說明白到底為什麼要攔著,但是嵇瑤一對上精靈碧綠色眸中閃過的眼波就心下了然,趕緊團吧團吧手上的符紙塞回袖袋之中,然後麻溜地站在了塞繆身後。
族長有些意外嵇瑤突然停下來的動作,綠色眼眸輕眯,滿是探究和思量。
被發現了?
還沒等他細細想明白對麵如此作為的原因,塞繆就先行開口了。
精靈聲音如清棱般的湖水,卻字字珠璣:“這碑底下,什麼東西也沒有。”
他抬起眼眸,不輕不重地睨了對麵的族長一眼,唇邊揚起一個幾乎算得上諷刺的弧度,“族長是找錯了麼。”
一時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迅速在四周彌漫開來,雙方對峙著,近乎有些劍拔弩張了。
嵇瑤剛想上前幾步,幫塞繆擋一擋這如山嶽般無形的龐大壓力,誰知她的腳還沒來得及挪動,就被身邊越過的一道身影搶了先。
達格納快步上前,和塞繆並肩,冷冷地回望站在對麵的族長。
他雙肩寬闊,紅色的長發紮成高高的馬尾,穩穩地垂在背後,隻剩下幾縷搭在肩頭,和穿梭過兩邊的的朔風一起輕輕飄蕩。
從嵇瑤這個角度看去,達格納的身形修長而挺拔,儘管兩邊的肩胛骨帶著堪稱明銳的凸起,卻也依舊讓人堅信,他已經有足夠的力氣撐起這狂風暴雨了。
她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有上前,而是安心呆在月光投射下兩位夥伴的背影中,靜靜觀察著事情的發展。
達格納金色的眸中是尖銳而鋒利的豎瞳,在這幾乎漆黑的夜中反射出泠泠的冰冷金光,仿佛隻要對麵的族長一有動作,這瞳孔和手掌都會一並化作足以紮進血肉的鋼針,囫圇撕下精靈身上的一塊肉。
他這樣惡狠狠地盯著,對麵的族長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精靈抿起唇,心中對對麵四人的忌憚又上了一個台階。
儘管對麵還都是是不夠成熟的學生,但是好歹有純血精靈和龍族在,即使他能順利脫身,也少不得被扒下來一層皮。
更何況……
想起那個女巫打扮的小姑娘那一手神秘莫測的巫術,他更是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韋爾蒙怎麼樣,也不關烏爾達林的事情,隻是他畢竟是烏爾達林的精靈,自己身為族長,照顧和庇護轄下的精靈本就是責任範圍之內的事情。
但是這種責任,卻並不包括為他們父子得罪塞洛斯學院,要是能輕而易舉地把這四個都留在烏爾達林,他倒也不介意自己手上多幾條命。
可顯然這四位不是能輕而易舉留下的,到時候非但不能拿“意外”當成借口,就連自己的身體都會在打鬥中被波及,受到嚴重的損傷,反而得不償失。
拿定主意之後,族長又在臉上堆砌起狀似驚訝的表情,“怎麼會呢?”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幾步,釋放力量後感受了一下石碑處傳來的反饋。
精靈和精靈之間是會產生共鳴的,不管是死是活,是純血還是非純血,就算不能發揮出共鳴的力量,但是最起碼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族長沒有想到塞繆作為純血精靈竟然願意釋放出自己的力量去感應一個非純血精靈的屍體所在,要知道,純血精靈最討厭和非純血精靈有接觸,連目光的交彙都會下意識排斥,更遑論浪費自己的力量乾這種事情。
不過族長轉念一想,也就很快釋然了。
塞繆畢竟是禾玉親手養大的精靈,後麵還一個人跑到塞洛斯學院去了,他本以為幾年前的精靈隻是說說而已,現在才發現,原來他真的痛恨這種成見,甚至不惜用自己身體的力量去親自打破。
他本以為就算發現事情有蹊蹺也是等那名女巫釋放完法術之後的事情了,到那個時候,他還可以向塞洛斯學院方麵討個說法,就算韋爾蒙有罪,也不至於掘開人家的墳墓。
可是棋差一招,他的計劃落空了。
塞繆這樣做,族長的路子就全部被堵死了。
不過也沒什麼所謂,他本來也不想跟這幫人起衝突,族長流露出帶著歉意的眼神,“這就是韋爾蒙的墳墓所在,塞繆你也知道,精靈的軀體會逐漸消散,最終化為虛無的,對吧?”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還不忘拿當年的往事刺塞繆,好讓精靈一貫冷淡的麵容出現裂縫。他畢竟是一族之長,就算是純血精靈,這樣咄咄逼人也讓他感到強烈的不適。
誰知道塞繆卻沒有因為這件事出現任何的情緒波動,隻是冷笑出聲,
精靈在死去之後,身軀的確會消弭在天地之間,不留下一點痕跡。
可是這是需要時間的,韋爾蒙才死了多久?就算身軀早已消弭,也不可能一點氣息都不留下。
塞繆的能量反饋不會出錯,那就隻能說明: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這塊石碑之下,一直都是空無一物的狀態。
族長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已經很明了了,他不想觸怒塞洛斯學院,更不想出賣自己的族人,讓他們順利發現事情的真相。
這樣看來……嵇瑤冷靜地思考著,在那間樹屋之內,很有可能發生了什麼相當不得了的事情,才會讓族長這樣去幫著掩瞞。
因為這件事情,不僅僅關乎韋爾蒙和他的父親,更有可能關乎著烏爾達林之內的所有精靈。
所以,硬碰硬是完全行不通的,萬一族長被激怒,不惜花大代價也要將他們留在烏爾達林,他們就算再怎麼強大,可終究隻有四個人,根本抵擋不了那麼多精靈的共鳴技。
嵇瑤在心下歎了口氣,隻能走這條路賭一把了。
她驀然上前,向著族長露出了一個堪稱頑劣的笑容,“相信族長您也知道,我們是要回學院交差的,倒不如各退一步。”
嵇瑤特地咬重了“交差”兩個字,希望族長能領會她的意思。
旁邊的達格納和塞繆一齊投來疑惑的視線,他們沒有太懂嵇瑤的意思,但是族長閱曆豐富,不知道跟多少不同種族的人打過交道,怎麼可能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精靈臉上的紋路都笑得皺起,倒顯得真心實意多了。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忙道:“是是,這哪裡是你們能處理的事情,還是回學校好好跟老師說說吧。”
嵇瑤作為難狀,“可是,我們空手回去,難免……”
族長連連點頭,像是真心實意為她考慮一樣,“說得也是,那你們把這個帶上,就能跟老師交差了。”
說著,他翻開手章,是第一次見麵,他向著四人展示過的那一株藤蔓。
精靈以手作刃,將那一支近似枯萎的藤蔓係數割下,遞給嵇瑤。
“這是韋爾蒙的本命藤蔓,你們帶著這個回去,沒有老師會苛責你們的。”
精靈蒼老的麵容上是堪稱慈祥的柔和,像極了為家中小輩殫精竭慮的長輩。
嵇瑤接過那一株藤蔓,感應到袖袋中的符咒亮起,才頷首道謝:“實在是太感謝您了,我們這就回塞洛斯交差。感謝烏爾達林的傾囊相助。”
女巫彎下腰,向麵前的精靈致禮。
其餘三人不明白為什麼嵇瑤突然轉變了態度,但是本著對嵇瑤的信任,即使不能突然開始扮演起“為了給學校交差放棄原則”的學生”的角色,但是保持沉默站在一邊,他們還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族長並不想細究他們突然轉變態度的原因,是真也好是假也罷,這件事情就此揭過了就好。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紅頭發的龍族少年載著三人向著塞洛斯的方向遠去,知道巨龍的氣息完全消失在烏爾達林中,他才斂眸轉身,重新走入一片黑暗之中。
嵇瑤端坐在巨龍背上,心中默默掐算著距離,知道遠遠飛出精靈的感知範圍之後,才隔空傳音給達格納,讓巨龍找一塊地方降落。
他們降落在這片山穀最高的崖峰之上。
四人圍成一圈,沒有人開口詢問嵇瑤這樣做的用意,更沒有人覺得她是真的要放棄。
果然,嵇瑤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一株好不容易才敲詐來的藤蔓,枯黃的枝條毫無生氣地陳列在女巫攤開的手心之上,一張符紙卻在這時從她的袖袋中飛出,落在這藤蔓之上。
泛黃的紙張懸浮在藤蔓之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變化,符紙上朱砂的紅色越發鮮豔,恍若欲滴的鮮血。
那符紙吸收夠了藤蔓上的氣息,竟直接騰空而起,繞著四人飛了一圈之後就停在了他們的正前方,像是在指引著什麼。
達格納遲疑地問:“瑤瑤……我們現在還回塞洛斯嗎?”
他們所處的崖峰幾乎是這一片最高的山巔,罡風呼嘯而過,將嵇瑤的頭發係數揚起。
女巫漆黑的長發在這月色下獵獵作響,嵇瑤轉過頭,暗色的眼瞳在這一刹那幾乎燦若星辰,
她抬手指著符咒漂浮的方向,
“不,我們直接去找韋爾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