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隱瞞,烏爾達林就保不住你了(1 / 1)

族長的眼睛在一瞬間放大,蒼老麵容上的的紋路都因為震驚而皺在了一起,他幾乎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來,雙目圓睜地看向那一枚徽章。

“這……這是……”

旁邊坐著的塞繆仿佛對這件事情早有預料,隻是稍稍驚訝下就很快反應過來,堪稱心平氣和地解釋道:“是塞洛斯授予每一位學生的徽章。”

負責烏爾達林範圍內的族長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這一枚泛著幽幽微光的徽章代表了什麼、說明了什麼。

他隻是不想要相信,那個在他人眼中一直誠懇、溫和的精靈會想出假死這個方法。

可是,他流出來的那一身血液,總做不得假吧?

想到這裡,族長好像終於在著茫然的無助之中找到了一絲縫隙,幾近語無倫次地比劃:“那、那麼,那些血怎麼解釋?那株靈藥的確被他標記了啊。”

嵇瑤歎了一口氣,終於將手心中攤開的那一枚徽章收起,好讓這一位慈祥的族長少受一些心裡壓力。

她抬起頭,直直地望向族長深綠色的眼眸,沉聲道:“既然如此,您有沒有想過,如果韋爾蒙還活著,那麼他為什麼沒有回塞洛斯學院,甚至沒有回烏爾達林呢?”

一語中的。

族長無力地跌坐回座位上,從那一次事發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烏爾達林,韋爾蒙有沒有回來過,他的心裡最清楚。

他了解韋爾蒙,這名精靈為了父親的性命甚至不惜耗儘全身的鮮血,如果他還剩下了一口氣,一定會回到烏爾達林,親眼確認父親是否因那一株草藥而痊愈的。

但族長先前卻如此斬釘截鐵地認為韋爾蒙已經死了,那麼隻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

韋爾蒙從來沒有回過烏爾達林,一次也沒有過。

自從那件事情過後,族長就隱隱認為韋爾蒙出事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族人,是自己沒有好好儘到自己的責任。

他一直心懷愧疚,甚至不惜力排眾議,將韋爾蒙的父親的住處重新安排在自己身邊,親自照顧他。

他滿心滿眼地認定韋爾蒙的死亡是真實的、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將這個精靈原本所要成承擔的責任悉數攬到自己身上來。

明明每天焦頭爛額地埋首在烏爾達林日常管理的繁雜事物之中,卻依舊每天空出時間。替這位死去的精靈完成他尚未完成的任務。

可現在,冰冷的現實卻告訴他,這一切,隻不過是人為捏造出來的假象?

饒是接受過那樣多的風霜打擊,忍受過那樣多的白眼和嘲笑,族長的身軀還是忍不住輕輕搖晃。像是接受不了這種打擊一般。

他輕輕拂開塞繆伸過來的手,就算是這樣,精靈的麵容依舊溫和,看不出哪怕一點慍怒的痕跡。

年長精靈的視線猶如試探性伸出的利刃,儘管尚未完全顯露出來,可透露出的隱隱寒光已經讓人如芒在背,他直直地看向嵇瑤的麵容,勉強稱得上溫和的視線卻也讓人不由自主地緊張。

族長知道,相比於純種血脈精靈出身的塞繆,這四人中的領頭其實是這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巫小姐,一個團隊之中,隻有讓大家都信服的人,才有資格知道最深層出的秘密,才有機會保管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證物。

族長眯了眯眼,儘管他用的是疑問句,可饒是達格納都能聽出他這話語之下潛藏著的篤定。

“韋爾蒙,是不是做了一些什麼彆的事情?”

否則按照塞洛斯的行事風格,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塞洛斯根本就不會這樣大費周章,派人千裡迢迢地趕到烏爾達林。

嵇瑤顯得有些心虛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她本來也沒有像瞞著這一位溫和且負責任的前輩,索性就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是。”

塞洛斯是戰後和平的象征和產物,沒有人會願意看見戰火再次燃起,可即便如此,塞洛斯遭受攻擊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嵇瑤猶豫了一下,還是承認下來,卻沒有詳細說究竟是什麼事情。

族長見她爽快承認,心中更添一份沉重,不過多年在各大勢力周旋中練出的城府讓他到底沒有開口詢問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隻是輕輕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這一件事情。

他站起身,靜靜地注視著這一位還稍顯得有些青澀的小女巫,開口道:“走吧。”

“我帶你們去拜訪一下韋爾蒙的父親,看看他那裡是否知道一些與之相關的事情。”

嵇瑤一愣,還是連忙隨著族長的動作起身。

她的嘴唇蠕動幾下,還是輕搭帽簷,稍顯生疏地向著這一位族長行了一個女巫的禮節,

“塞洛斯將銘記您的付出。”

其餘三人也跟著她的動作抬手,行禮致意。

族長回過頭,看上去似乎有些驚訝。

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了麵上的神色,也不因為對麵全是年輕的學生而怠慢、敷衍他們,而是鄭重還禮:

“向偉大的塞洛斯學院致意,願和平與希望永存。”

他實在是太過認真,竟然將兩百年前,各族向新成立的塞洛斯學院表示祝賀時候的統一敬語說了出來。

…………

韋爾蒙的父親就居住在離這一座木屋不遠的地方,他們順著木屋的樓梯拾級而下,很快就見到了那個傳說中已經完全痊愈的精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靈藥影響的原因,儘管嵇瑤四人都知道麵前的精靈年紀不小,可還是被他鮮活而富有生機的麵容震驚到。

絲毫沒有大病過後的虛弱病氣,即使歲月在這張臉上留下了不淺的痕跡,可四人還是能能夠透過淺淺的皺紋,探知到潛藏在其中的勃勃生機。

嵇瑤輕咳一聲,其餘三人才回過神來,順著族長的介紹順勢行禮。

在介紹的時候,他們能聽出來族長特地為他們留下了一個心眼,並沒有直接說他們的來意,隻是含糊其辭,說他們是為了韋爾蒙而來。

這句話是一句相當隱晦,同時也相當有技巧的試探。

如果說韋爾蒙的父親不知道韋爾蒙假死之後的所作所為,他隻會認為他們四個人是塞洛斯派來的、專程來吊唁同學的代表;

如果說韋爾蒙的父親知道韋爾蒙隻不過是假死,甚至他自己就是假死計劃之中的一環,他的表情肯定會露出破綻。

在叩響這一扇門之前,塞繆就私下裡跟三位夥伴交代過,精靈是生命樹孕育出來的產物,在沒有後天汙染和同化的情況下,心靈都是一等一的純潔和乾淨,除了城府極深的精靈,隻要是說謊,他們的細微表情就一定會露出破綻。

所以當這一位精靈勉強微笑著向他們回禮的時候,四人都在暗暗窺視著這一位精靈笑容之下的表情。

果然,在精靈勉強展現出來的笑紋之後。嵇瑤敏銳地捕捉到了精靈碧綠眼眸中快速閃過的一絲不自然。

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而死,而當著以為父親見到和自己兒子有所羈絆的同學之後,肯定會觸景生情,進而想起自己早亡的兒子,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悲傷。

可是現在,這一位父親看向四人的眼神,卻並不是觸景生情的傷懷,而是像是什麼事情被發現的不自然。

嵇瑤暗暗和站在自己旁邊的費多巴和塞繆都遞了一個眼神,受到傳遞回來的眼神之後。嵇瑤心中也有了底。

果然,不止自己一個人發現這個精靈有問題。

嵇瑤上前兩步,在例行的吊唁和慰問之後,她定了定神,嘗試從這位精靈嘴中套話:“韋爾蒙的老師讓我們轉達您,他為韋爾蒙感到驕傲和自豪。”

非純血精靈和純血精靈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但韋爾蒙能抵擋住來自純血精靈的壓迫,為自己的父親掙回一線生機,這本身就是相當值得歌頌的事情。

聽到這樣的話,這位父親的臉色反而更加蒼白了一些,他苦笑道:“這樣的話,我情願死得那個是我。"

不管是真是假,起碼在這一刻,這一位父親如剜心般沉痛的目光還是刺傷了在場每一個人。

那如山嶽般沉重的傷悲和痛悶如有實質般展現在每一個人眼前,精靈麵容蒼白,和他們剛剛見到的人仿佛已經完全沒有乾係了——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悲哀,仿若初春時期尚未完全解凍就要被迫混著石礫哀叫著向下流淌的河水。

四人都沉默下來,失子的傷悲仿佛混著這如河水般的目光流到了每一個人身上。

麵對著這樣的目光,你忍心向他詢問更多關於亡子的事情嗎?

麵對著這樣的父親,你忍心讓他的心再一次被攪碎、割裂嗎?

仿佛受了不知名力量的影響,嵇瑤捫心自問,還是抿起了已經反反複複張合幾次的嘴唇。

她轉頭看去,塞繆和費多巴已經彆過頭去,站在後麵的達格納的眼中甚至出現了淚光。

嵇瑤默默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放棄了原先的打算。

原諒少年人充沛的同理心吧——

哪怕知道這件事情另有隱情,哪怕知道這位父親可能幫他的兒子隱瞞了一些事情,他們還是不忍心,用這樣的方式找到真相。

嵇瑤點頭致意之後就和夥伴們一起離開了,族長本要和他們一起離開,臨走時卻像是突然察覺到了什麼,讓他們先一步走。

四人不明就裡,但還是禮貌地帶上門,給他們留足說話的空間。

*

樹屋內。

族長眼神冰冷,向前疾走兩步,狠狠掰開了精靈蜷縮起來的手指——

原本如雪般潔白的手掌上是縱橫交錯的血痕,觸目驚心。

像是根本就來不及反應,韋爾蒙的父親驚愕地抬起頭,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間還夾著一枚小小的刀片。

不難想象,這數不清的上橫就是由這刀片造成的,隻要輕輕合掌,刀片就會在掌心間橫衝直撞,留下數不儘的可怖傷口。

族長冷冷地注視著這傷口,沉聲道:“用自己的血布下迷咒,你還真是相當舍得。”

精靈沒有吭聲,任由掌心的血液蜿蜒而下,浸濕他身下的床鋪。

族長見他沒有反應,心中的怒火更盛。

他緊緊盯著剛剛施展過密咒的那雙眼眸,聲音中是不容忤逆的嚴厲,

“聽著,不管你幫你的好兒子瞞了多少事情,現在最好都給我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烏爾達林不會違抗象征著和平的塞洛斯學院,你要是現在還想著隱瞞什麼,烏爾達林就保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