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最信任的人年僅12歲】
諸伏高明即將小學畢業,如果想要考上一貫製私立中學,麵臨的升學考試就非常重要。
日本的教育製度有明顯的兩極化,一方麵私立學校的學費昂貴且學科多、難度大,同時這種精英化教育帶來的是人脈與階//級//固//化。一方麵公立學校則傾向於更早開展社會性工作,方便無縫對接工作崗位。
雖然公立學校也可以獲得體麵的工作,可在精英學校內積累的人脈可能是走入社會後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世界。
諸伏高明從小就想要成為律師,在家人都支持的情況下,自然以此為目標努力學習中。
他的成績優異,家庭條件良好,父母是知識分子,還有個有些調皮但能給家裡帶來歡樂的弟弟,他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幸福。
直到今天,他那個早上還過分活力四射到經常需要約束的弟弟突然禮貌地敲開了他的房門,關上門後第一句就是:“高明哥,我重生了。”
這稱呼是前世成人後的他對兄長的稱呼,兒童時的他一般應該喊“哥哥”或“高明哥哥”。現在的他奶聲奶氣地說出大人般的話語,有種小孩子學大人說話的滑稽感。
客廳的電視中正播放著最近連續殺人案的報道,主持人的聲音模糊,但依然能聽出其話語中的嚴肅感來:“犯人入室搶劫,殺死住戶一家三口後掠奪現金及其他財物共計二十餘萬日元,逃離……途中進入超市,殺死店員一人……警方正在對此進行追蹤調查……”
諸伏高明看著諸伏景光,在這樣的背景音中默默關上了房門。他已經察覺到,眼前這個孩子並不是他·的·弟弟。
“我知道哥哥現在一定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是哪怕是把我當做暫時上了諸伏景光身體的幽靈也好,請務必聽一下我的話。”
小學生默默合上書本,麵容肅穆,認真地看向和他弟弟有著相同容貌、相同聲音,但有著明顯不同心智的孩子。
“我是26歲的諸伏景光……”
大約二十分鐘後,諸伏高明在短暫但高效的交流中獲得了過多的信息。
自家父母會因為一個瘋狂的父親而死,自己與幼弟流離失所,為了找出凶手雙雙成為警察,最後曆經十餘年坎坷,終於逮捕了凶手。可好景不長,弟弟在後續潛入工作中殉職,這才又重生回到了6歲。
在聽聞了這種離奇的故事之後,他無意識地翻動著手邊的作業本,又對著被寫了各種線索的草稿紙陷入沉思。
他本來確實覺得麵前這個不是諸伏景光,現在看來,約莫還是他調皮搗蛋的弟弟吧,隻是知道的事情多了一點罷了,給哥哥搗亂的水平和現在一樣……不,更甚以往。
如果說這是諸伏景光的胡言亂語,一個6歲的孩子顯然沒有那麼聰明,能編造出這樣一個知識麵涉及醫學、法律、公務員(警察)與人倫等多方麵,邏輯清晰又縝密的故事。至少在今天之前的諸伏景光確實隻是一個普通的6歲孩子的水平,哪怕聰明一點也沒有超出正常人的水準。
可如果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怒不犯無罪之人”,水筆在草稿紙上落下一個墨痕,諸伏高明放下筆,以弟弟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為前提,向“成年後回歸”的弟弟詢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將我記得的重點線索記錄下來,可以綜合時事來提前做些準備。比較迫切的有兩件事需要解決:錢和即將到來的凶殺案……”
他頓了頓,“現在外守一並沒有犯罪,我也並不希望外守有裡去世,我想救他們……也是救自己。”
男孩清亮的眼睛透出希冀,他曾經麵臨過絕望,曾被凶手深深傷害,曾陷入黑暗,但現在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有轉圜的可能。
“高明哥,你是優秀的警察,請幫幫我!”
諸伏高明多麼想歎息扶額,然後糾正弟弟的錯誤,說自己是要成為律師的,和警察不是一回事。
想想自稱這個弟弟自稱公安,還說出潛入調查和殉職這樣的話,他終究沒有糾正自家弟弟擅自給他改的未來規劃。按照弟弟的描述,如果家中遭逢這般巨變,警方又未能找出凶手,他確有可能改變計劃,成為一名合格的警察。
相較於律師,警察不僅方便找尋真相,還能給弟弟提供一定的資金,是比較容易上手的高薪職業了。
尚未等諸伏高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諸伏景光繼續提出了自己的請求。“隻要借我用電腦就好了,我可以給高明哥看證據。”
如果是真正的諸伏景光,不給出什麼奇奇怪怪的理由,隻單純提出要求說想要使用電腦,諸伏高明肯定也是會給他用的,隻不過會給出小孩子使用太多電腦對身體不好之類的理由限製他使用的時間。
如果他這麼鄭重其事地請求借用,反而更讓諸伏高明不得不相信,他麵前的年幼弟弟似乎確實是從未來回歸的公安警察。
【那也還是要限製電腦的使用時間。】諸伏高明沉思片刻,做出了決定。
無論身體中是否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身體還是個6歲的孩子。諸伏高明甚至搜索了一下警察的基礎要求,在確認該職業對身體素質有較高要求之後,甚至提議諸伏景光報個武術班。
諸伏高明托住諸伏景光還沒褪去嬰兒肥的臉蛋,不顧他的些微掙紮將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不用一個人扛下一切,無論是我也好,父母也好,都是你的後盾。”
微紅的小臉慢慢褪去羞澀,反而如天空般藍色的眼睛中閃出名為希望的光彩。諸伏景光掩藏起心中的苦與淚,深深感恩這來之不易的重生機會。
他雙手回抱住兄長,小小的雙臂隻能環住兄長的半個腰身,軟軟地依偎在少年的懷抱裡。這是如今的四口之家分崩離析後很少有機會做的事。他愧疚於自己失去記憶,愧疚於沒有阻止犯罪,更愧疚於破壞了溫馨的家庭,哪怕這些都不是他的錯。
一個幼童無法阻止凶手行凶,能在如此慘案中存活下來已是僥幸。
但他依然將無法記住犯人的臉這點兒錯怪罪在自己身上,哪怕拚命回想,午夜夢回時害怕到隻敢躲進壁櫥中,也無法原諒這樣膽小懦弱的自己。
幸好,如今他不再愧對那個追查凶手而改變誌向的兄長,便也不再害怕擁住兄長。
他仍然惦念自己死後兄長的心情,卻隻敢也隻能這般擁抱著另一個世界的、尚且年幼的兄長。
可惜一切不過枉然,這個世界的改變得再多也改變不了,那個世界的諸伏高明幼年失去父母、成年後失去弟弟的孑然一身。
【好溫暖。】
【對不起,高明哥,終究是留下了你一個人。】
兄弟二人在房間裡很長時間沒什麼動靜,諸伏太太切了水果上樓,敲門進入,發現兄弟二人頭湊著頭一起看著書桌上的筆記,隻當是諸伏高明帶著弟弟一同學習。
“景光,不能打擾哥哥學習哦。”放下果盤,沒有在意諸伏高明神神秘秘遮住的內容,摸摸兄弟二人的頭,又欣慰離開。
“嗨——”諸伏景光拖長了尾音,乖乖答應。
諸伏太太關上了門,兄弟二人齊齊鬆了口氣,諸伏高明將手挪開,被遮住的正是諸伏景光所知的部分未來走向。
“不遮也沒關係……”諸伏高明後知後覺,諸伏太太就算看見筆記上的內容,這麼離奇的事情估計也就當小孩子的玩笑罷了,反而他們遮遮掩掩的態度才會讓人在意起來。
現在的諸伏高明還過於稚嫩,並非曾經那個經曆過巨變,在之後十餘年中經曆風雨的成熟警官。但那個曾經有著孔明的男人也並非一蹴而就,是在一次次失去中積累經驗,最終才成為那樣穩重的男人。
想到這裡,諸伏景光一改正經嚴肅的表情,調皮一笑,用撒嬌的語氣道:“高明哥,我想玩電腦。”
一個擁抱,就使得兩人的關係改變了許多。畢竟是一直照顧著弟弟的兄長,聽到請求,諸伏高明指了指電腦,問:“會用嗎?”
“嗯!”更小的孩子點點頭,從書桌上沿著椅子爬下去,把椅子移到電腦前,又如法炮製爬上了椅子。
見諸伏景光使用不便的樣子,諸伏高明微皺眉頭,給他遞上幾個墊子墊高,“要讓爸爸買個筆記本電腦嗎?”
“不用,我自己買就好了。”諸伏景光指指電腦,“我可以做點兒程序賣錢。”
製作程序不是諸伏景光的特長,隻是公安培訓中必然的一部分。然而在科技日新月異的當下,硬件產品半年一更新,三年一迭代,更不說依賴硬件的軟件。10年後的程序已經是經過了多輪優化,最簡單的小程序放在一切剛剛起步的現在便可堪稱跨時代的領頭羊。
諸伏景光在網絡上一陣搜索也沒能找到他最習慣使用的編寫軟件,隻能痛苦地揉揉太陽穴,感歎:“居然要從編寫程序編寫軟件開始嗎?”
這難度相當於:想要做一道菜,從耕地種菜、鍛鐵煉鍋開始。
好在這時候的網絡雖然簡陋,但並不是從零開始。艱難地在網絡中找到適合的開發軟件進行升級改造之後,後麵的步驟就容易了很多。安裝、更新、寫代碼、調試,不過用了兩個小時,其中還包括了應付媽媽“不要玩太久遊戲”的叮囑而出去散步了一會兒的時間。
再花費些精力加密,就可以將軟件以計費下載的形式掛上軟件論壇。之後再綁定個不記名賬戶,等攢到足夠的費用就可以電話給商家下單——此時網絡普及度較差,網購業務還不夠發達,連付款都僅可使用銀行轉賬進行付款。
諸伏景光雙手離開鍵盤,像是拍灰似的拍了拍小手,長歎一口氣,“這樣就完成了。”
“就這樣?”
“嗯嗯,就這樣。”小腦袋上下點點,乖巧得像是在聽著兄長的教誨。
“我需要做什麼嗎?”
“嗯——?”諸伏景光望天、看地、沉思,最後終於在腦袋上頂起燈泡,湊到諸伏高明耳邊輕聲說,“哥哥可以幫我購買電腦嗎?我的聲音太像小孩子啦,店家可能不敢相信我。”
在這個過程中,諸伏高明能做的隻是給商家打電話下單而已,比起諸伏景光奶聲奶氣的孩童聲音,正在變聲期的諸伏高明壓低嗓音,多少還有點成年人的樣子。
諸伏景光也可以在不正規的黑網站下單,這樣連下單記錄也不會留下。隻是這樣的話,除了交易過程中可能存在的風險,同時更不好向父母解釋這電腦的來處。
“用獲獎這種說法真的沒問題嗎?”諸伏高明又問了一句。
“沒問題的啦。以前就有用這樣的方法給其他同事傳遞東西哦,情報什麼的。”
諸伏景光展示了網站上的中獎信息,一係列邏輯鏈合理,有適當留白,金額連個人所得稅計算都細致入微。
“兩千日元的個人所得稅,爸爸應該會願意支付的——實在不行我就試著拿一下獎學金,唯一的問題是會不會把電腦交給我使用。”
諸伏高明看著陷入沉思的弟弟默默閉上了嘴,他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多就真的要走在成為警察的道路上了,公安的那種警察。
【總覺得景光學會了很多不得了的東西。】年僅12歲的諸伏高明,第一次感受到身為長兄被幼弟超越的壓力,並為此深深擔憂起來。
兄弟兩人在房間中一起學習、掙錢、收集情報和了解時事,一起啃完了媽媽送來的水果和飲料,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全然沒有想到,危機來得毫無征兆且如此之近。
第二天,諸伏高明與諸伏先生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諸伏景光也在諸伏太太的帶領下去了保育園。
之前就提到過,這家私人保育園開設在居民區內。比起新開辦的托幼機構提供的學習課程,已經建立超過70年的這裡,更像一個社區化的大家庭,是給附近雙職工家庭提供一個看管孩子的地方。孩子們會在這裡放鬆玩耍,找到自己喜歡的愛好,但沒有特彆多需要學習的課程。又或者在這裡更多的是學習怎麼和小朋友們相處,怎麼做些簡單的小事。
這裡隻有兩名保育員老師,一位約莫二十出頭,一位則年過花甲,由於姓氏相同,諸伏景光猜測她們可能是親屬關係,或者至少有著姻親關係,並在後續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了證實。
這裡的孩子大都來自附近的街區,大大小小都能混個臉熟,出門散步都能碰上,因而很少需要安保力量。
但意外往往就是這麼猝不及防。
諸伏景光正常地上保育園,如同曾經臥底在非法組織時需要偽裝自己一樣,在這裡他也將自己偽裝成一個逐漸成長起來的孩子,稚嫩、天真,但充滿活力。他幫著照顧年紀更小的孩子忙了整個上午,一直到保育員老師招呼大家吃飯了,又領著玩得上頭不肯停下的孩子們坐進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吃飯。
等所有孩子們都做好了準備,他才跑去廁所解決生理問題,當然還要洗個手,把自己打理乾淨。因此,當他擦乾手,準備回到房間裡和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被猝不及防聽到的刺耳警報聲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