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寨的來曆(1 / 1)

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夕陽西下時分大家才收了工,終於可以放開了飽餐一頓!

傅彥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懷疑賀聽瀾是不是會讀心術,否則怎麼好像他每一次都能猜中自己的想法?

既然逃不出去,那不如攤開了,直接了當地和賀聽瀾談談條件。

晚膳過後,傅彥敲響了賀聽瀾的房門。

然而敲了好幾聲都無人應答。

總不會這個時辰就睡下了吧?

傅彥不明所以地離開了,他在院子裡兜兜轉轉,迎麵遇上一個山匪。

沒記錯的話,這位應該是六子。

於是傅彥迎上前去,道:“六哥,請問大當家現在何處?我方才去他房間尋人,但他好像不在屋內。”

“這個點兒的話……”六子撓撓頭,說:“應該是去練武了吧。害,大當家經常神出鬼沒的,你要不四處找找?尤其是西邊小樹林和空地那塊。”

“好的,多謝六哥。”傅彥拱手一揖,便朝西邊走去。

果不其然,離小樹林一裡遠就聽見一陣陣的“咻咻”聲。

傅彥放輕了腳步,走進小樹林便看到賀聽瀾在月下練劍。

隻見他身姿輕盈,素白的衣袂隨著一招一式翻卷飛揚,似是隨風飄落的花朵,也似月下翩翩起舞的蝴蝶。

賀聽瀾的劍術剛柔並濟,如行雲流水般,時而斂藏鋒芒,時而又勢如破竹。

冷寂的月輝灑在他身上,又在那劍刃上折射出凜凜銀光,襯得少年不似白日那般張揚明媚,反而多了一分倔強和堅韌。

在武學這一方麵,傅彥實在算不上了解。

傅家世代都是文臣,祖上出過七位丞相、二十三位四品以上的大員。

傅彥從小便在傅家私塾讀書,長大一點考去了國子學,再然後去了太學。

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武學,也隻是與眾世家子弟一起觀看了軍隊操練,以及在宴會上看過幾場劍舞表演。

軍隊操練側重於實用性強,且更加適用於靠重兵器廝殺的戰場,所以實在稱不上美觀。

而劍舞本質還是表演,雖然舞姿優美,卻是柔大於剛,少了殺氣。

這是傅彥第一次見到招式美觀的同時,還具有壓迫感的劍法。

他駐足在原地,情不自禁地屏氣凝神,生怕呼吸重了些就擾亂了眼前這番景象。

饒是門外漢的傅彥,也能看出賀聽瀾在劍術上的造詣已經非常人能及。

寶劍仿佛不是他握在手裡的一把武器,更像是與他融為一體,人劍合一。

人操控著劍鋒的走向,劍也反向操控著人。

賀聽瀾仿佛已經全身心地沉浸於其中,傅彥隔得太遠,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一些莫名的、暗流湧動般的情緒。

好像當他褪去了白日的玩世不恭和吊兒郎當,隻剩下某種很純粹的的氣質。

傅彥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賀聽瀾把一套劍法練完,他才回過神來。

賀聽瀾挽了個劍花,將利刃收回鞘中。

“看就大大方方看嘛。”賀聽瀾扭頭朝傅彥的方向喊道。

被發現了,傅彥有些許赧然,但還是走上前去。

“你也出來散步消食啊?”賀聽瀾抱著雙臂道。

“算是吧。”傅彥頷首,“不過今天忙活了一天,你還練劍,不累嗎?”

賀聽瀾輕笑一聲,“累啊,但是今日累了不練,明日下雨不練,後日風大不練,夏天太熱不練,冬天太冷不練。想偷懶總是能找到借口的。”

“說得在理。”傅彥頗為認可地點點頭。

賀聽瀾把劍掛在一根戳出去的樹杈上,又從另一根樹杈上取下一個酒袋,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夏日的夜晚配上冷桑葚酒,真乃人間極樂之境!”賀聽瀾喝爽了,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說吧,找我什麼事?彆又是來套我話琢磨著逃跑的。”

傅彥:……

這家夥!

他清了清嗓子,認真道:“我知道很難逃跑,已經打消這個念頭了。”

“我們談談吧,你放我回去,想開什麼條件,隻要是我能力範圍之內,我一定會儘所能替你爭取來。”

賀聽瀾喝酒的動作一滯,若有所思了一會,道:“好吧,那你先說說看,以你的能力,可以給我提供什麼?”

“金錢?”

“我錢多得是,不需要你給我。”

“人脈?”

“我就是個做生意的,該結交的人都結交了,也不需要你給我拉客戶。”

“那……權勢?”傅彥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背景,又欲蓋彌彰地找補了一句:“雖說我家裡不算有權,但好歹也是在朝野有點關係的。”

“算了吧,我可不想跟當官的扯上半點關係!”賀聽瀾蹙眉,語帶嫌惡道。

傅彥摸不著頭腦,“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到底為什麼要將我留在此地?”

“如果說你想綁架我,逼我家人交錢贖人,但這都一個多月了,你也沒這麼做。”

“如果說你想我為你所用,可這段時間你隻叫我打雜,這些活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隻要你放我回去,我保證至少可以給你五百兩白銀,以報答救命之恩。”

“這難道不比現在劃算嗎?我住在這,你還要多花一個人的飯錢。”

賀聽瀾難得安靜地聽完了傅彥這一通話。

他沉默了許久,然後拍了拍傅彥地肩膀,“你跟我四處走走吧,我給你講個故事。”

說罷,賀聽瀾拿起劍和酒袋,在月光的指引下沿著小路慢慢走。

傅彥一頭霧水,隻好跟著他。

“很久以前呢,有一個小孩,母親離開家再也沒回來,師父又遭人所害。因為他身上沒錢,交不起房租,就被屋主趕了出去。”

“於是他就在城裡四處流浪,露宿街頭,靠著幫人乾活也能混口飯吃,總不至於餓死。”

“但是很快,來了一夥身份不明的人,非說這個小孩是賣國賊的同夥,並且要他交出什麼機密文件。”

傅彥瞪圓了眼睛,詫異道:“這個孩子難道是……”

“噓,讓我把故事講完。”賀聽瀾用一根食指抵在傅彥的唇上。

“他當然不知道什麼賣國賊,但他知道,這夥人是來要他的命的。於是他當晚連夜逃出了城。”

“那時候他的身份已經不允許他進任何一座城池了,所以他隻好在野外生存,餓了就摘果子、打野兔什麼的。”

“人們應該管這個叫……因禍得福吧?總之,也正是這段經曆,讓他積攢了許多打獵方麵的常識。”

“漸漸的他不再挨餓,甚至靠著賣獵物還能存下一筆錢。”

“很久之後的一天,他在打獵的途中遇到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便救了對方一命。”

“這個人跟他說,自己是一個逃犯,因為失手打死了奸殺自己女兒的權貴公子,就被官府抓起來,要處以極刑。”

“逃犯說他已經無路可退了,家人都死了,他孑身一人隻能當亡命之徒。”

“要知道,沒有身份的人,連一份差事都找不到,就連掃茅廁的都不會雇傭他。”

“於是他就問這個逃犯,要不要一起當獵戶。至少能自給自足,山上也有他們的一處棲身之所。”

“逃犯當然答應了。再之後,他們又遇到了很多被逼上絕路的人。”

“這其中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為了幫助母親脫離父親的家暴,向官府狀告其父。按照大梁律法,丈夫家暴妻子,如證據確鑿,可以判夫妻和離,最後他的父母也確實和離了。”

“但同時還有一條律法,子女狀告長輩,是為不孝,所以這個少年就被流放到了邊疆。”

“但他不服啊,覺得自己無罪,便在半路上跑了。”

“還有八個人,都是被父母賣去給有權有勢之人頂罪的‘白鴨’。他們不想死,也跑了。”

“不知是物以類聚,還是世道不容人,反正那個孩子遇到了越來越多的‘無名之人’,乾脆就把大家聚集起來。”

“他教他們打獵的技巧,這樣大家也算是有了一個正經營生,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吃飽飯。”

賀聽瀾又飲了一口酒,仰頭望著懸掛在夜空的皎皎明月,堅定道:“雖說依舊沒有被官府承認的身份,但,不偷不搶,不殺不掠,怎麼不算堂堂正正地活著呢?”

說完,賀聽瀾轉過身來,笑著看向傅彥:“這就是我要講的故事。”

傅彥的心情一下沉重了下來。

賀聽瀾故事中的這個大梁讓他感到陌生,這和自己在金陵城中聽到的那個人人富足的大梁截然不同。

他想到自己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說過,官府不可能讓百姓連飯都吃不飽,此刻便更加羞愧難當。

“抱歉,是我眼界太狹隘了,竟不知道大梁竟還有如此多不平之事,我……”

“這當然不是你的錯,”賀聽瀾笑著擺擺手,“隻是消息傳遞起來有太多阻礙了。從地方傳到中樞難,從民間屋舍傳到太極殿,更難。”

“或許將來會有一天,人們能瞬間知道千裡之外發生的事。到那時,大家應該能多一個為自己鳴不平的辦法吧。”

“嗐,扯遠了。”賀聽瀾有些自嘲地搖搖頭,仰頭咕咚咕咚把酒喝了個乾淨。

傅彥也不知該說什麼,二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下來。

半晌,傅彥開口打破了寂靜:“所以,你不肯放我回去,是怕我和彆人透露寨子的情況,怕有心之人得知這裡有逃犯,會來抓你們?”

“嗯,”賀聽瀾點頭,“我可不是瞎擔心哦,之前栽過一次跟頭。有個人求我放他回去照顧生病的老母親,結果轉頭就去官府報了官。”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帶著大家跑了。就是因為那次,我才設計了山腳下的樹林迷宮。”

“那個人恩將仇報,你有這方麵的擔心也正常。”傅彥表示認可。

“但是你放心,我不會這麼做的,我發誓!”他說著,豎起三根手指。“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哎行了行了,我不信這套。”賀聽瀾把他的手按下去。

“那我問你,你的真實姓名是什麼?父母是誰,做什麼的?家裡有兄弟姐妹幾人?你在遇到我之前是什麼身份?為何被人追殺?為何會在兩國邊境?之前都在做什麼?”

“這些,我全都要知道。”

賀聽瀾嘴皮子太快,跟竹筒掉豆子似的,劈裡啪啦一通說,傅彥連接話的機會都沒有。

“這……”傅彥支吾道。

也太詳細了吧!

賀聽瀾盯著他看了一會,見傅彥為難,便一副“我早就料到了”的神情,笑著說:“看吧,你連和我坦誠相待都不願意,叫我如何相信你呢?”

傅彥啞口無言。

他知道賀聽瀾說得沒錯,站在對方的立場,他隻能這麼做。

賀聽瀾大概是看出了傅彥的窘迫,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喜歡強人所難,如果寨子裡隻有我一個人,你想走,我肯定不強留。但這關乎二百多人的命,我是他們的大當家,我不能冒這個險。”

“這樣吧,”賀聽瀾摟過傅彥的脖子,悄悄說:“你要是怕家裡人擔心呢,可以給他們寫一封信報個平安,就說自己在鄉下養傷,傷好了就回去。回頭我幫你寄給他們。”

賀聽瀾估計是又被自己聰明到了,露出嘚瑟的神情,倆大眼睛眨巴眨巴,“怎麼樣,我這個辦法是不是特彆妙?”

“那還是算了吧。”傅彥說。

“哦。”

賀聽瀾自討沒趣,也沒再說下去,“總之,你就先踏踏實實在寨子裡住下吧。換個環境多些新鮮感嘛。”

“哎,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覺咯!”賀聽瀾邊說邊拉起傅彥的胳膊,拽著他往回走。

傅彥被緊緊抓著手臂,有些不自在,“你怎麼總喜歡拉拉扯扯的,怪膩歪。”

“膩歪?有麼?都是男的你彆扭什麼?”賀聽瀾十分詫異。

他琢磨了一會,突然恍然大悟道:“等等,你白天在我房間,不會看到了那本書吧?”

這回輪到傅彥茫然了,“什麼書?《周髀算經》?”

“不,是《貓妖奇情記》!”

“啊?這是什麼書?”

“話本子啊!”

“話本子我也看過,怎麼了嗎?”

“可那是本龍陽話本子!”賀聽瀾激動道:“龍陽誒,男人搞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