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1 / 1)

粘稠的靈力將空氣攪成漿糊,沈容刀深陷其中,如在泥潭跋涉,然而當她握上劍柄,一切都變得不同。

一劍。廓清混沌。

霎時間,自渺遠處生出一點靈明,如黑暗中的一點火化作光明。

曾受遮蔽的因而滌蕩,沈容刀站在那裡,分明靈力耗儘、屏障破碎,但因手中有劍,便畢露鋒芒。

葉婆娑的攻勢停滯了:“你是劍修?”

沈容刀說:“我是人修。”

又是一劍。

她不懂劍修、不懂劍術,隻要武器握在手中,便如臂使指、動則有成。

粘稠的泥潭被一次次劈開,自泥潭中生出花朵,葉婆娑手執花枝,迅速生長的枝葉撞上沈容刀凜然的劍氣。

花與劍,鏗然作聲。交纏,而後交錯,枝葉與劍尖纏綿黏連,將要分彆。

忽然,葉婆娑手腕一翻,花枝微顫,柔卻堅韌撞上沈容刀的劍尖。

“嗡”的一聲,震顫自劍尖直達掌心,靈力伴隨而來,蕩入沈容刀的丹田。

沈容刀不由得退開一步。

葉婆娑笑:“你我修士,打架哪有不用靈力的道理。”

強攻不下便用巧勁,沈容刀猝不及防,待要提劍再戰,忽而生出一股茫然。

隨心所欲的劍術突遭截斷,那股流暢圓滿的自如頓時消失無蹤,沈容刀好像驟然失憶,握著劍,卻不知道該怎樣揮出。

茫然隻是片刻,葉婆娑卻抓住時機,刹那間枝葉扶疏生長,轉眼枝椏橫生,每一片葉浸透深重的綠,每一朵花綻放著極致濃烈,顫巍巍地送到沈容刀麵前。

風來,花顫枝搖,將那淒神寒骨的靈力送得更近。再往前一步,便要刺入肌骨。

當擺在麵前的隻有一條路,那麼隻有走。當手中隻有劍,那麼隻能揮舞。

什麼也不用考慮,什麼都統統忘卻,將一切交給直覺。那股玄之又玄的自如圓轉再度湧現,所有的一切回歸得心應手,她隨心所向的一劍,便是最圓滿的一劍。

一劍,斬斷花枝。

幾滴濺落的血落在劍尖,又滾入泥土。

沈容刀歪了歪頭,笑道:“看來不用靈力也可以。”

葉婆娑垂眸凝視手中殘枝,忽然問:“這是不是很像春去的模樣?”

沈容刀道:“春天已經去了,冬天還會遠嗎?”

說話間,她踏步上前。

再不去思考究竟如何運劍,將所有行動交予本能。或許在封存的記憶中她的確是一名劍修,伴隨著每一劍在風中起舞,踏出的步伐自然照應著呼吸的節奏,邁上土地,也好像感受到土地的呼吸。

如此自然而自由。

原本因實力差距而應該一邊倒的形勢漸趨撲朔迷離,葉婆娑依仗著她修士的實力,而沈容刀,說不清靠的是什麼,卻在靈力枯竭時,用一把劍挽回了頹勢。

葉婆娑看不明白,蕭達更看不明白。

但她很清楚,沈容刀早該死了。

可她怎麼還沒死!

不僅沒死,還和老大打得有來有回,這像話嗎?這像話嗎!

蕭達滿頭霧水,又一臉憤懣,身體前傾恨不能親自上場。可眼下的情況顯然不是她能夠插手的,她隻能乾著急,隨著葉婆娑的每一次出手,身體繃得比她本人更緊。

精神高度集中令她很難留意其它,直到聲音快響到耳畔,她才猛然扭頭:“誰?”

她看到了那個老板。她去而複返。

蕭達皺眉:“你又回來乾什麼,找死嗎?”

老板表情糾結:“我就是想問問……”

蕭達一邊看著老板,一邊盯著戰團,有些目不暇接,不耐煩道:“問什麼?”

“那個姓沈的,她欠我錢。能不能在殺她之前,先讓她把錢還了?”老板到底說了出來,察覺蕭達麵如鍋底,連忙說:“殺了之後給我錢也行,一共是——”

蕭達一腳把她踹飛了。

如果不是葉婆娑說了不殺,她能直接一腳把老板踹死。

老板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被這一腳踢得灰頭土臉,麻溜滾了。蕭達再次專心致誌關注場上情況。

戰鬥陷入膠著——真是神奇的膠著!蕭達心裡罵了一句,這會兒又覺得有動靜,回頭便道:“你想死——”

在見到老板前,蕭達先見到了一盆水。

那盆水潑到她身上,順著衣襟滲進去,黏黏膩膩,她才意識到,那不是水。

鼻尖縈繞著油的氣息,蕭達大怒:“看來你是真的不要命了。想死我就成全你!”

手中劍光吞吐,一劍劈去。

老板隻是個凡人,這一劍足夠她命歸黃土——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但意外發生了,在蕭達揮劍時,老板不躲不閃,隻做了一件事:她扔出了一團火。

那是最普通的火,用乾草引燃,然而此刻,哪怕是如此普通的火,接觸到油,也爆發出極強的攻擊力。

蕭達的劍落在了老板身上,而她自己也陷入火焰。

“啊!”一聲尖叫。

蕭達。葉婆娑立刻向聲源處看去。

而她麵前,沈容刀的劍落得一往無前。

葉婆娑就算分神,亦能一心兩用,下意識撐起防禦,以交手以來的全部認知,足夠將沈容刀的劍氣攔在體外。可接觸的瞬息防禦便露出破綻,較從前更為犀利的劍氣勢不可擋,斬斷一切阻礙,斬上她的身體。

胸前衣衫撕裂,割破肌膚,流了鮮紅的血。

這絕不是沈容刀一劍的力道,她從前的無數劍都沒有這樣的力道,更沒有這樣的……靈力縈繞。

葉婆娑目光愕然:“你……”

沈容刀微笑著,毫不留情又是一劍,金係靈力纏繞其上,換取無匹鋒芒。

葉婆娑倉促抵擋,不禁退後一步,牽動傷口,血染透衣裳。

而蕭達的慘叫聲仍不絕於耳:“老大!老大!救我!救我啊!”

葉婆娑又忍不住看過去。

沈容刀抓住機會,再來一劍,恨不能再大叫著讓那邊的老板更配合一點。

但老板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當葉婆娑突然結束戰鬥向蕭達那邊靠攏,老板跑得比兔子還快。

沈容刀不意外老板逃跑,隻有點意外蕭達居然這麼重要。

火早已熄滅,但灼燒的疼痛綿綿不絕,如果隻是普通的火,蕭達自己就可以解決,然而當火遇上油,以她半吊子功力隻能就地打滾,落得個全身漆黑。

葉婆娑剛剛走到近前,蕭達一把攥住她:“救我,快救我!”

她全身顫抖著皺縮著,翻來覆去隻是說“救我”。

“我會救你。”葉婆娑輕歎一聲,目光憐憫,下手卻重,一個手刀把蕭達劈昏,另一隻手中多出一道符。

符紙自燃、卷曲,符咒跟著化作灰燼,點點飄散在空中,而葉婆娑和蕭達兩個人的身體也像那符紙,自下半身蔓延向上,漸漸消失。

葉婆娑扶著癱瘓的蕭達,目光看著沈容刀,臉上甚至帶笑,像友人告彆時,無聲地說一句:“下次再見。”

下次再見?可彆再見了。

眼看她們即將消失,沈容刀甩手就是一劍。

這一劍真正掏空了她的靈力,時機卡得恰到好處,葉婆娑的身體消失了大半,想阻攔也無能為力,而蕭達因為歪倒,還顯示出來的隻有脖子連著腦袋。

劍插、進了她的脖子。

接著,理所當然的,在脖子還沒消失的時候,蕭達的腦袋先消失了。

葉婆娑霍然瞪住沈容刀:“你!”

沈容刀從容招手:“不用謝,下次再見。”

話音落時,葉婆娑那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她消失。葉婆娑剛剛消失,沈容刀就癱坐在地麵。

最開始的靈力耗儘是裝出來的,但現在她是真的被抽空了。

沒坐多久,有腳步聲響起,沈容刀抬眼,看到了溜走又回來的老板。

老板衝她伸出手。

沈容刀搭上去,剛要借力起身,老板就甩開了她。沈容刀趔趄一步,震驚抬頭。

“還錢。”老板冰冷無情地說。

沈容刀有點心虛:“我們好歹算戰友吧。”

老板:“還錢。”

沈容刀沒奈何,從儲物鎖裡麵取出了錢,想了想,又加了點,放到老板手心。

老板滿意點頭,轉身就走。沈容刀盯著她的背影才看出來,她外麵似乎籠罩著一個保護層,大概是件法器,也正是這法器,保護她沒有被蕭達攻擊。

想想也是,當初合夥的時候以為沈容刀是修士,沒點防身底牌,怎麼敢與“虎”謀皮。

就像她,以小搏大,對付葉婆娑的時候也得集中精力,再搭配點戰術。本來,以她的情況,靈力充沛的時候反而狀態不穩定,那最好的做法便是開局趕緊消耗靈力,直到能夠維持穩定的水準,同時還能夠迷惑綠衣服,尋找最合適的時機,再一擊製敵。

所以,什麼靈力耗儘、什麼麵色蒼白、什麼支撐不住。

對不起,全是裝的。

沈容刀心情愉悅,情不自禁地輕哼起來,向後一仰,閉上雙眼、伸展四肢躺在土地上。風吹起汗濕的發絲,也在針葉間吹出細密的聲音。霎時間,世界安靜了。

於安靜中,沈容刀睜開了眼。

她聽了聽,又盤膝坐起,聲音清亮:“哪裡來的朋友,何不出來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