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刀明白了,蕭達今天為什麼格外無法無天?
因為她有後台啊。
她敢拿劍對著灰袍子,就是料到,即使灰袍子是個人物,真能斷了她的劍順便砍回來,結果也不過如此。
千鈞一發之際,綠衣服攔在她身前,殺機瞬間消弭。
蕭達這才反應過來,腳下一軟,差點栽倒,連退了幾步,大口喘氣:“……老大。”
終於,灰袍子抬眼。
“抱歉,這位道友,”葉婆娑態度和善:“能否看在我的麵上原諒她這一次。”
灰袍子問:“你要還原草?”
葉婆娑頷首。
灰袍子:“你要買多少。”
蕭達聞言,立刻道:“她有很多還原草!”
葉婆娑打個手勢,蕭達噤聲,她才開口:“道友賣多少,我買多少。”
灰袍子不答,卻轉了目光向人群看來。
能來這兒做買賣的,都是修士,自然不怕這點事兒,隔開一段距離,照樣津津有味地看熱鬨。這會兒,周圍已經聚了不少人,沈容刀也混在其中。正尋思著這灰袍子在找誰,忽然,對上了她的視線。
眼神不動了。灰袍子對沈容刀點頭示意。
沈容刀看戲的笑容微滯。不會吧,記憶這麼好嗎,真,真讓人羨慕。她訕笑著,腳下後撤,打算不著痕跡地溜走,灰袍子卻開口打消了她的奢望。
“這位道友,”她盯住了沈容刀,說:“先來後到,你要買多少?”
葉婆娑的目光隨之轉來。
沈容刀感到臉上的麵具在被淩遲,但人卻鎮定了。
好像剛剛想要逃走的人不是她一樣,葉婆娑的目光剛落下來,沈容刀便挺直了腰身,光風霽月、坦坦蕩蕩,從容不迫道:“我隻是一時好奇而已。”
灰袍子又問:“你當真不用?”
沈容刀向葉婆娑微笑:“這位道友似乎十分需要,我就不奪人所好了。”
兩個人的目光平靜相接。
葉婆娑對沈容刀毫無興趣,確定她沒有威脅,便看向灰袍子:“既然她不需要,那麼,道友能許我多少株還原草?”
灰袍子也不再盯著沈容刀,說:“十株,五百塊。”
兩個人的注意力剛轉移時,沈容刀尚且聽了幾句,直到葉婆娑一錘定音,雙方達成交易,似乎都無暇再關注她,沈容刀這才步履悠然地離開人群。
綠衣服的出現肯定了沈容刀的猜測,她在找還原草,但失憶的是誰還不知道。
後麵的事情沈容刀也不感興趣了,她當下最感興趣的是找一家商鋪,買點想要的東西。本來隻是漫無目的地逛一逛,但經曆此事,她已然目標明確,沒多久就心滿意足地走出商鋪,打算回到客棧仔細欣賞殺價買來的戰利品。
迎麵見到一個人,腳步僵住。緊跟著轉身,加快步伐往回走。
可身後的人反應更快,倒騰著兩條腿,眨眼來到麵前,驚喜一聲:“師母!”
“哦。”沈容刀扭頭,恍然:“你啊。”
李長命眼睛發光:“您還記得我!”
“嗯。”沈容刀想著和李長命的深重緣分,認真糾正:“我不是你的師母。”
“前輩。”李長命迅速改口:“前輩,我可算找到你了!”
沈容刀搶先問:“你引氣入體了嗎?”
李長命哽了一下,答道:“還沒有。”
沈容刀又問:“那應該能感受到靈氣了吧。”
李長命臉頰緋紅:“也還,還沒有。”
沈容刀再問:“那坐忘總該會了吧。”
李長命簡直無地自容:“還,還不會……”
沈容刀歎息一聲。
李長命連忙說:“都怪我笨,我天資愚鈍,不管怎麼努力,總是學不會,您教我要忘記一切,可不知怎的,我腦子一空,人就睡過去了……”
“沒事兒。”沈容刀安慰道:“引氣入體本來也不簡單,尋常人總要,總要……”沈容刀翻了一下記憶,不太肯定地說:“十天半月吧。”
李長命聽到這兒,更絕望了:“那我豈不是太差了?”
沈容刀眼睛裡寫著“是的你是”,嘴上說的是:“哪有,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慢慢來。再努力努力,總能成功的。”
李長命真信了,又鼓起勁兒來:“您說得沒錯,我怎麼能輕易放棄呢!彆說十天半月了,就是一年半載,我也一定要堅持到底!”
沈容刀連連點頭:“是啊,你還不趕緊回去練習。”
“是!”李長命響亮應聲,邁步就走。
沈容刀臉上剛剛綻出點笑意,李長命又站住了。
“等等,前輩。”她轉回身,羞澀道:“我還是覺得,一個人練習不大好。您看,要不您再指導我一番吧。”
她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看著沈容刀,眼中溢滿了期待。
沈容刀……沈容刀沒忍住。
被這麼一雙眼睛看著,誰能忍住呢。
反正,等沈容刀明白過來,她已經坐下給李長命上課了。
還沒引氣入體,多餘的東西教不了,隻能挑基礎的講,沈容刀捕捉到腦中劃過的第一個念頭,開始給李長命講“平衡”。
“天地之道,最講平衡,損有餘以補不足就是這個道理。體現在人身上,就像五行和陰陽,在每個人體內都會達成平衡狀態。”沈容刀說著,見李長命目露疑問,停下來示意。
“五行是說金木水火土吧。”李長命撓撓頭說:“每個人體內都有的話,為什麼我隻有金火靈根啊?”
就因為這,她被天木宗拒絕得乾淨,一聽到這話題就忍不住想起。
“不隻是都有,而且都相對平衡,有少的或者不平衡的,要麼病重,要麼死了。”沈容刀斬釘截鐵地說:“但平衡不是數量上的相等,不同的人甚至不同時間體內的平衡都有不同的度量,有的金木多些,有的水火多些,而靈根說的便是那些在維持體內平衡的同時,又能夠感知外在靈氣的部分。對你來說,就是金和火。”
對她來說,又不知道是什麼。沈容刀就此想到自己。
倘若她體內沒有能夠感知外在靈氣的部分,又怎麼能夠將靈氣化為靈力。如果說她的靈力時有時無就是因為靈根的原因,難不成她的靈根也是時有時無的?或者說,她體內的五行平衡也是時有時無的?再換句話說,她一會兒病重要死一會兒活蹦亂跳的?
可她分明時時刻刻都活蹦亂跳的。
“前輩?”李長命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容刀又沒耐性了,匆匆道:“總而言之,有靈根才能感知外在靈氣,才能夠接觸到更廣闊的真實,才有可能證道。而那些沒有靈根、感知不到靈氣的人,因為觸及不到更深層次的真實,所以,她們固然能夠在某一方麵登峰造極,卻絕不可能證道。”
李長命皺起眉頭,疑惑地說:“可這麼說的話,隻要感受靈氣就能夠證道,為什麼大家好像都在努力修煉得更厲害?更厲害的話,就是,成為什麼金丹、元嬰的話,就更容易證道嗎?”
沈容刀頓了頓,說:“如果能在某個方麵發展到極致,就很可能證道,那麼,在修煉方麵發展到極致,也更可能證道吧。”
李長命窮追不舍:“那豈不是不修煉到極致,也可以靠彆的辦法證道了?”
沈容刀被問住了。
而李長命還在自顧自地推斷:“這麼說的話,我就算達不到築基和金丹的高度,也可以證道了!”
她興奮地看向沈容刀,想要尋求她的肯定。
沈容刀笑眯眯地問:“那你猜,為什麼沒人成功?”
李長命的臉垮下來:“為什麼?”
她哪裡知道為什麼。沈容刀想結束這個話題,隨口敷衍道:“因為修煉最快啊。”
“啊?”李長命睜大了眼睛。
沈容刀說完才覺得有點離譜。
多少修士這輩子都卡在築基了,這算哪門子的快。但她還是態度和藹道:“你有什麼疑問嗎?”
李長命遲疑著點頭:“……沒有。”
“沒有就回去修煉吧。”沈容刀道。
李長命還是不肯走,囁嚅著問:“前輩,我能一直跟著你嗎?”
沈容刀沒說話,她趕緊補充:“我不會打擾您的!而且我什麼都會!做飯洗衣、疊被鋪床,我全都行!我隻想跟在您身後,就算您當我不存在也行!”
沈容刀問:“就算我什麼也不教?”
李長命:“……對!”
“哈。”沈容刀忍不住笑了,目光打趣。
她算盤打得可真夠響亮。真要被黏上了,怎麼可能當她不存在,怎麼可能什麼也不教。
這傻子都學會以退為進了啊。
李長命大概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明顯,聲音低下去:“您還是考慮考慮吧,我,我雖然沒有錢,但是我也可以給您賺錢……”
“不用求了。”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她不可能答應你。”
沈容刀差點以為這是李長命請來的捧哏,緊接著察覺這聲音有點眼熟。下一刻,第三人來到她們麵前,當著沈容刀的麵,一把抓住李長命的手。
這場景似曾相識,連話語都大差不差。
“少年,我觀你根骨清奇,掐指一算,你我有緣。既然她不收你,不如,你拜我為師怎麼樣?”
慈眉善目的年輕乞丐握著李長命的手,像握著什麼稀世珍寶,看李長命的眼神,也跟看著連城寶藏。
李長命卻渾身一哆嗦,抽出手就躲在了沈容刀身後:“前輩!”
乞丐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摸摸自己的臉,大概懷疑自己表情是不是很猙獰,而沈容刀已經明白過來。
“她不會跟你走的。”沈容刀笑吟吟說。
乞丐不想搭理她,親切地盯著李長命:“少年,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李長命在沈容刀身後堅定地說:“你肯定是騙子!”
“騙子?”乞丐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指著自己:“你看我這副模樣,像騙子嗎?”
李長命點頭,語氣肯定:“像。”
乞丐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又掛上笑,說:“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這世上是不能以貌取人的。”
她抖一抖乞丐服,說:“我雖然穿得邋遢,但內裡是個好人。不像有些人,穿得衣冠楚楚,切開心都是黑的。”
衣冠楚楚的沈容刀:你說誰?
李長命小聲嘀咕:“我就是太不會以貌取人了,才總是被騙。”
她聲音雖小,但在場人都能聽見。
“啊?”乞丐費解道:“你還不會以貌取人?”
李長命聲音大了些:“你穿成乞丐的樣子,不就是想讓我覺得你是高人嗎?”
乞丐:“……我穿成這樣我開心!”
李長命嘟噥:“嗯,您開心就好。”
乞丐臉上掛不住了,而旁邊,看穿一切的沈容刀則臉上掛笑,好像罪魁禍首不是她一樣。
乞丐立刻就盯住了沈容刀,重新帶笑,仿佛剛剛看見她,大步上前,扯住她的手熱情招呼:“是你啊。幾日不見,我觀你命格有變啊。”
沈容刀感受著她握手的力道,配合地問:“前幾日不還是根骨清奇,如今怎麼變了?”
“不好,不好。”乞丐煞有介事端詳沈容刀的麵容,嚴肅道:“你情況大大的不好啊。”
沈容刀微笑:“願聞其詳。”
乞丐低頭,小聲,沉痛:“你,命在旦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