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輪流轉。前幾天她還在裝乞丐,現在就有人在她麵前裝乞丐。昨天還有人跪下求著拜她為師,今天就有人拉著她要她拜師。
對方目光殷切,好像遇到了百年難遇的天才,死死拉著沈容刀的手不鬆開。
沈容刀另一隻手伸進袖口,摸了摸,又收回來,開口:“這位……大師。”
對方年輕的麵龐看起來愈發慈眉善目。
沈容刀將剛剛取出的東西送到她掌心,反握著她的手,關切地問:“夠嗎?”
大師蒙了一下,低頭,看到掌心的銀子。
“這些應該足夠您生活三日了。還不夠的話……”沈容刀為難道:“我也沒有更多了。”
“我是真的修士。”大師視金錢如糞土,甩掉銀子道:“我是真的看你骨骼清奇,見獵心喜,想要收你為徒。”
“是的,您真的是大師。”沈容刀趁機抽回手,言語比她更真誠:“但是我不配做您的徒兒。”
大師還要開口,沈容刀搶先一步,歎道:“因為,我沒有靈根。”
“你沒有靈根?”大師下意識要抓她的手,沈容刀早退開一步:“看來,終究是有緣無分啊。”
大師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她盯著沈容刀看了半晌,一甩袖子:“你可彆後悔。”
沈容刀接上後半句:“後悔也沒用了。”
大師冷哼一聲,挺直腰,轉身走了。
沈容刀見她遠去,施施然撿起地上的銀子,吹去浮塵,又放進袖口。
後悔是不會後悔的。沈容刀看著方才沒能掙脫的手腕,補充:雖然對方很強。
路上多了個小插曲,但沈容刀還是順利找到了暴風口中的商街。這裡販賣著修士用品,因而受天木宗收徒的影響很小,依舊人來人往。街道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商鋪,而商鋪門前則排列著名副其實的地攤,賣家蹲在地上賣,買家蹲在地上買。比起商鋪,地攤的人還多一些。
沈容刀走馬觀花地看了一路,賣什麼的都有,其中以各種原材料和初級製品為多。不用刻意去聽,就能聽到買方賣方你來我往地砍價,直到其中一方心滿意足或者雙方全部麵如鍋底。無論如何,沒人動手。
見大家賣的都是大路貨,沈容刀就放心了。她賣的也是大路貨,小嘍囉們的儲物袋質量不高,稍微珍貴點的都被她留用了,隻剩下便宜貨挑出來,就算擺攤也不會有人覺得眼熟,跑來問她是不是從哪兒偷的。
大約因為是在天木宗附近,這裡來往的人固然穿什麼的都有,但是擺攤的人裡麵有半數穿著相近服色,顯然出自天木宗,她們身前的攤位上,擺放的又有半數是各種丹藥和半成品。
在修真界行走,誰身上也缺不了最基礎的療傷用品,因而這些產品雖然爛大街,但依然賣得好,賣家們也不規避競爭,一連幾個藥販子挨在一起,有新的藥販子來了,她們還主動打起招呼。
“誒師姐,你怎麼也來了。”甲熱情地說。
師姐就著擠出的地方,鋪了塊布當攤位,從儲物袋裡拎出瓶瓶罐罐。沈容刀習慣性地看了眼,可惜了,這人用的居然是儲物鎖——哦對,她已經金盆洗手了,不可惜不可惜。
“我怎麼不能來。”師姐說:“沒錢了,再不賣藥就要揭不開鍋了。”
另一邊的乙深有同感地歎氣:“誰能想到,咱們這樣的宗門居然都要揭不開鍋了呢。”
甲似乎有些無語:“什麼揭不開鍋啊,劍修體修要是聽到了可要笑死了。”
師姐道:“雖然藥賣得貴也賣得好,但我就是缺錢啊。”
沈容刀牙癢,手也癢。
幸而甲很快結束這話題:“但我以為師姐你這關頭不會跑出來呢。不是說那個榮枯閣的前輩來了嗎。”
“跑了。”師姐說。
“什麼叫跑了?”
“人家覺得山上沒意思,就跑了唄。”
“真跑了?”乙大吃一驚:“我怎麼聽說她要在咱們這裡收徒呢。她跑了,那還收徒嗎?”
甲愣怔:“收徒是怎麼回事?咱們不是都有師門了嗎?”
“嗐。”師姐道:“誰知道怎麼回事。我聽說,是因為哪個宗門搞什麼經驗交流,把彆地方的學生都撈過去交流了,榮枯閣的那個老大也被撈過去了,榮枯閣坐不住了吧,這又想著從我們這兒也撈點學生去她們那兒交流了。”
甲道:“那不是好事情嗎。那可是榮枯閣啊。”
沈容刀聽她這語氣,仔細想了想,從犄角旮旯扒拉出“榮枯閣”三個字,忽然想到,這似乎是她昨天和李長命上課時提到的一個宗門——誒,昨天上課的時候和李長命提到過沒有?
乙道:“榮枯閣又怎麼樣。我可是天木宗的人。我們都是天木宗的人,怎麼能說跑就跑?”
“其實我還挺想跑的。”師姐說:“但是這個姓許的長老……”她搖了搖頭,道:“不行。”
甲道:“怎麼個不行法?榮枯閣的長老,那也得是元嬰吧!”
師姐道:“元嬰又怎麼了,和我根本不是一道。”
沈容刀好奇:“怎麼不是一道?”
師姐道:“她那個吹毛求疵啊,在我們那兒走了一圈,沒一個人煉的丹能入她法眼,差一點點分量都要被挑刺——她肯定是守舊派的,還守著傳了幾千年的法子呢。”
沈容刀又問:“那你是創新派的?”
“我嘛,”師姐道:“我算是守舊創新派的……等等!”
師姐扭過頭來,瞪著眼睛看沈容刀:“你誰啊你?”
沈容刀指指旁邊的攤位:“我是那兒的。”
師姐:“你也是賣藥的?”
沈容刀:“我什麼都賣。”
師姐往沈容刀攤位看了一眼,再看看夾在中間的攤主甲:“你不在你自己攤位上待著,跑這裡乾什麼?這兒是我師妹的攤位。”
沈容刀笑:“對天木宗的事情有點好奇。”
師姐雙手抱胸,防備道:“這是我們天木宗的事情,和你無關,你還是回去賣你的藥吧。”
沈容刀十分聽話,回到了自己的攤位。想得到的信息都已經得到了,再聽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她專心致誌開始賣藥。
那邊,有人走到師姐的攤位前,捏著一個藥瓶問:“怎麼賣?”
師姐說:“五塊一粒。”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補靈丹四塊靈石一粒,隻要四塊,四塊!”沈容刀的吆喝聲適時響起。
師姐的聲音卡住。買方顯然也聽到了,扭頭向沈容刀看來。
師姐連忙說:“我是天木宗三長老的次徒,這些藥都是我親自煉製,藥效絕佳,童——”
“童叟無欺啊,童叟無欺。藥效絕佳,無效不要錢!四塊,四塊,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沈容刀的吆喝聲再度響起。
買方這次直接起身,走過來。再經過一番吆喝,沈容刀成功以五十塊靈石的價格打包賣出十三粒丹藥。
買方走了。師姐壓抑的聲音響起:“你這麼賣,不想賺錢嗎?”
沈容刀屈一條腿席地而坐,偏頭看向師姐,笑道:“沒關係,我隻要賺到一點就夠了,不貪多。”
無本買賣,想虧都難啊。
乙怒道:“你找死嗎?”
沈容刀道:“又不是賺不到錢,你們也可以便宜點嘛。”
師姐攔住師妹,說:“我們也賣四塊。”
沈容刀笑眯眯地點頭,然後改了台詞:“補靈丹十塊錢三粒,十塊錢三粒——”
乙步子即將邁開,師姐再度攔住:“你想清楚,這兒不能打架。”
乙停下了,退回去了。師姐瞪了沈容刀一眼:“你等著。”
沈容刀等著,等到麵具時效過半,今天的份額基本賣完。她收起鋪蓋,手裡掂著靈石,往師姐的攤位走去。
甲乙如臨大敵,立刻起身,隨時都能擋在前麵。乙硬梆梆道:“你還想怎麼樣?”
師姐已經完全冷靜,起身道:“既然賣完了,就該離開這裡。這兒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沈容刀不露聲色地點點頭,突然出手。
隻見一道光芒閃過,有什麼東西向她們襲來。
甲飛身截住。打開一看,一把靈石。
三個人同時抬頭。
師姐:“什麼意思?”
“合作。”沈容刀侃侃而談:“你們是這裡的常客吧,我有一批丹藥想要儘快出手,打算和你們合作。”
師姐問:“怎麼合作?”
沈容刀:“明天,不,後天,還是這個時間這個位置,你們叫你們的價,我叫我的價。”
乙開口:“你以為我們還會留在這裡讓你占便宜嗎?”
師姐好像沒聽見乙的話,問:“怎麼分?”
沈容刀:“每賣出一份,我九你一。”
師姐:“直接說底價吧。”
沈容刀笑了:“我八你二。”
師姐:“你幫我們賣。我八你二。”
沈容刀:“優先賣我的。”
師姐:“成交。”
沈容刀伸手:“合作愉快。”
師姐握手:“合作愉快。”
沈容刀放心地走了。她打算再逛一逛商街。地攤上賣的東西,從嘍囉們的儲物袋裡麵基本能夠湊齊,沈容刀直接踏進了兩側的商鋪,這裡賣的是層次較高的物品,換言之,是能夠“三月不開張,開張吃三月”的寶貝。
沈容刀剛進去一家,沒多久就出來了。鼓起勇氣再去下一家,沒多久又出來了。再鼓起勇氣去第三家,沒多久出來了,今天的勞動成果都交代了。
她買了一個幕籬,戴上能夠遮擋神識,雖然隻能擋到築基水平,但再往上的修士應該也很難遇到。最難得的是,它的時效足夠長,隻要有足夠穩定的靈石供能,就可以持續支持。相對的,缺點就是很燒錢。
總體來說,沈容刀對這法器很滿意。戴著它,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天木宗門前排隊了。
沈容刀收起幕籬,揣度著麵具還有些時間,第一次來商街,當然要繼續逛下去。
路邊攤的東西價值不高,但多少也觸發了她一點記憶,沈容刀拚湊著這些陌生又熟悉的知識,等到積累到足夠的樣本,她便發現自己的知識儲備還算充足,各個領域都能夠知道一點。一定要說有什麼不擅長的,那便是藥類。
當初從暴風那裡搜出了藥草,她不認識,隻能當雜草,後來暴風說它與恢複記憶有關,她記在心上了,但仍不知它的名字。而現在,在這條街上,她再次見到了那藥草。
賣藥草的人看不清模樣,全身都籠罩在鬥篷中,容貌也掩在陰影裡,隻有聲音清透,聽不出真假。
“還原草。”她說:“五十塊錢一株。”
地攤貨能賣出這個價格的可不多。沈容刀想起自己當初是如何對待還原草的,頓時感到自己錯過良多。忍痛問:“這草值這個價格?”
賣草的語氣一副愛買不買的味道:“對不需要的人來說一文不值,對需要的人來說多少都不貴。”
沈容刀摸了摸口袋。她本來打算買回去研究一下,可這個價格實在令人望而卻步,能買得起,但沒必要。
短暫糾結自己算是需要還是不需要,很快明確:記憶算什麼,還是錢值錢。
她本來蹲在攤位麵前,正打算起身,屁股剛剛抬起來,就有一股不小的力道壓下來。
一隻大掌拍在她肩頭,猝不及防間,沈容刀差點跌下去,不禁回頭:“這位道友,你——”
聲音卡在了喉嚨裡。
那隻手改拍為抓,牢牢鎖住她肩胛,眼睛盯著她,冷笑:“你跟誰說話?”
這聲音沈容刀熟悉。這臉也熟悉。幾日前她們還見過麵。
蕭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