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1 / 1)

“碰!”

有什麼從空中飛過,落地成球,滾出去又是“碰”的一聲,被另一側彈回來又滾了幾圈,停在沈容刀身旁。

沈容刀正席地而臥,雙臂交叉墊在腦後,蹺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球”砸落時幾乎擦過她雙腿,她蹺腳向旁邊一閃,“球”自由落地,展成一個人體,又麻利站起。

“我說,”沈容刀卷腹坐起:“你是體修吧。”

暴風歪歪扭扭站起來,搖搖腦袋:“什麼?”

“能變大變小,還有這樣的肉身強度,”沈容刀叼根草莖,說話時草莖跟著顫動:“總不能是用了什麼改形換貌的靈器吧?”

“我這當然是天生的。”暴風驕傲地說。

“但在這結界麵前也白搭。”沈容刀說:“早知如此,被抓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鍥而不舍。”

暴風無力反駁,跌坐在地上:“你以為我不想。那人的靈力有點邪性,沾上就沒勁兒了。”

“那就不沾上。用靈力形成屏障攔住她。”

“沒靈力。”暴風沒好氣說:“那會兒是誰耗儘了我的靈力啊。”

沈容刀直視她:“那你靈力充足就能打過了?”

暴風垂頭喪氣:“差不多吧,我吃飽的話。”

沈容刀:“真的一點肉也不剩?”

暴風:“我把肉全吃掉就去找你了。”

沈容刀嚼來嚼去,“你該學會省著用靈力。”

“你還說!”暴風翻身坐直,耿耿於懷道:“如果不是你偷了我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把靈力全都用光。你知道那些肉費了我多大力氣嗎?”

沈容刀瞥她:“如果不是你偷了她們的東西,難道我會在這裡嗎?”

暴風:“你不偷我的東西,我會去偷她們的東西嗎?”

沈容刀:“你不去偷她們的東西,會被抓起來嗎?”

暴風弓身,虎視眈眈:“你再說!”

“好吵。”沈容刀揉了揉耳朵,輕描淡寫轉移話題:“你到底是怎麼偷到她們東西的?”

暴風泄氣,坐回去說:“我偷的是那個小嘍囉。誰知道她後麵還有個厲害的。”

沈容刀吐出草莖,手搭上膝蓋,扭頭看她:“你偷了她們什麼東西?”

暴風默了默:“我怎麼知道。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放在儲物袋裡麵,我也沒一個個去認,反正有用的我都用掉了,沒用的就還放在裡麵,現在全被她們掏走了。”

沈容刀:一切做法似曾相識。

暴風不忿道:“誰知道東西那麼重要,重要的話為什麼不用儲物鎖,她們看著不像是用不起的。”

沈容刀悠悠歎息,俯身拔兩根草,在指間纏繞起來。

暴風湊過來:“你還有這閒心。”

沈容刀埋頭認真纏草,隨口道:“我又沒偷她們的東西。”

暴風冷笑:“你不偷,她們就放過你了?”

沈容刀說:“殺就殺咯,我弱,沒辦法。”

“你是夠弱的——”聲音中斷,又沒頭沒尾道:“我沒見過你這樣兒的。”

暴風皺著眉頭,仔細打量沈容刀:“你的靈力稀薄得像風一樣。嗯,有時候吹在這裡,有時候又不知道吹去了哪裡。”

沈容刀專心致誌地將草莖插到圈好的草環裡。

暴風無趣,再次盯上結界。沈容刀靠不住,她不吃肉靈力恢複得慢,隻能靠這身體。

比量著與結界的距離,暴風撤開幾步,剔除此前幾次失敗的角度,換了個位置拉開架勢。頓時,大腿肌肉鼓起,小腿跟腱拉長,全身蓄力,正要衝出去。

“喂。”沈容刀出聲。

力氣全泄。暴風翻了個白眼,罵道:“你有病吧。”

沈容刀抬眼:“你知道這是陣法吧。”

暴風:“廢話。我這不是在破陣嗎?”

沈容刀:“陣眼呢?”

暴風:“能找到陣眼我還至於在這兒強拆?”

暴風丟了寶貝,被人抓住,又強撞結界,此刻已不爽到極點,眼睛圓溜溜的睜著,目光十分不善,好像她再廢話就要撲過來撕咬。

沈容刀起身,頂著她食肉寢皮般的眼神走近,說:“推倒頂梁柱就能做到的事情,何必一麵牆一麵牆地砸。”

暴風狐疑:“難道你是陣修?”

“啊。能找到陣眼就算陣修的話,”沈容刀思索片刻,好奇道:“如果我會用劍,那我也算劍修了?”

暴風輕嗤一聲,抱胸道:“可不是什麼人拿了劍都能算劍修的。”

沈容刀輕嗤一聲,笑:“可不是什麼人抱胸都能裝大人的。”

暴風壓下不滿:“那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陣眼。”

沈容刀繞著結界漫步:“我要是找不到,就等你恢複了靈力再撞幾次。”

暴風沒有出聲。

這裡空間不大,沈容刀慢吞吞地走了一圈,沉默不語。

暴風問她怎樣,沈容刀緩慢綻開笑容:“囚禁犯人的牢獄,怎麼可能把陣眼放在犯人眼前呢。”

暴風一拳砸來:“你耍我。”

沈容刀躲過,說:“排除掉錯誤答案而已。”

暴風不信:“陣眼難道還會出現在法陣外麵?”

沈容刀問:“空心球見過嗎?它的重心在……”

暴風飛快抬頭:“空中?”

沈容刀懶散坐回去:“你慢慢找,找到了就能出去了。”

出去了也還是打不過。沈容刀看著瘦小的暴風,心道:這才是重點。

暴風沒有當真去找,坐到沈容刀旁邊,說:“她們應該不會殺了我們吧。”

沈容刀說:“隻要她們想要的東西還沒有找到。”

“肯定找不到。”暴風說:“儲物袋裡剩下的都是些沒用的。我們可以騙她——”

沈容刀:“是你騙她。”

“行吧。”暴風改口:“我騙她彆的東西都被當掉了,隻有我知道在哪兒,應該能拖延時間。實在不行,總能換點肉吃。”

“你確定,”沈容刀認真聽完,扭頭:“她有這麼良善?”

良善。

這是許多人對葉婆娑的第一印象。

蕭達第一眼見她的時候就這樣想。那會兒,葉婆娑一身青碧,徜徉草木之間,屈起的指節上停駐著棲息的鳥兒,而她逗著鳥兒唱歌,笑意伴隨歌聲,又比歌聲更美。

就如此刻,她滿心滿眼隻有手心裡的鳥兒,血跡自纖細的鳥腿滴下來,她指間纏繞著白紗,輕輕覆到傷口,一邊緩吹,一邊低哄:“不痛,不痛哦……”

鳥兒不自在地撲棱著,翅膀展開時,雪白的羽毛上滾過陽光。

蕭達低頭,把幾個儲物袋放到桌上:“老大,東西都帶過來了。”

葉婆娑小心翼翼地將紗布打結:“找到了嗎?”

“找到了。”蕭達自儲物袋中取出一物放到桌麵,赫然是沈容刀嘲諷為雜草的植物。

葉婆娑瞥去一眼:“是它。”

蕭達鬆一口氣:“都怪我一時大意,險些誤了您的事兒。現在東西找到了,您看那兩個人要怎麼處理?”

葉婆娑完成了包紮的最後一步,將鳥兒捧在手心,撫了撫羽毛。鳥兒試探著在她手心跳出幾步,腦袋一扭一扭,大約看到了窗外的天空,忽然,雙翅展開,飛了出去。幾次呼吸便消失在天際。

葉婆娑微笑著目送它遠去,旋即笑意收斂,走到桌前拈起幾株草,輕歎:“還是不夠。”

蕭達道:“已經按您的吩咐派人去查探,隻要有它的消息,我們立刻能收到。”

葉婆娑點頭:“隻能這樣了。”

她的注意力落到陌生的儲物袋上,一一查探其中物品。蕭達忍了一會兒,說:“我鬥膽問一句,您找這麼多還原草是為了什麼?”

葉婆娑道:“有用。”

蕭達:“它用處實在有限,不過是……”

葉婆娑凝眸看她。

一瞬間蕭達汗毛直豎,悔意橫生。但很快,葉婆娑轉開目光,說:“說的不錯。”

蕭達怪自己反應過度,但也不敢繼續話題,問:“那您看要怎麼處置那兩個小賊?”

“殺了吧。”葉婆娑隨口道。

“好。”蕭達轉身要走。

“等等。”葉婆娑叫住她,捏著物件問:“這是哪裡來的?”

蕭達定睛看了眼,說:“這是那個小不點兒的東西,我也沒看出是什麼。”

葉婆娑合掌握起玉牌:“我去看看。”

蕭達摸不著頭腦,跟在後麵,又帶上幾個嘍囉,一行人往陣法走去。

暴風已經放棄衝撞結界,和沈容刀並排躺著休息。聽到混亂的腳步聲,她鯉魚打挺,警覺地看向來處。旁邊沈容刀若無所覺地翻了個身,含混嘟噥幾聲。

葉婆娑的麵容在燈火中顯露出來。

暴風一腳踢向沈容刀:“醒醒。”

沈容刀睜眼,打了個綿長的嗬欠:“誰啊,大晚上擾人睡覺。”

葉婆娑問:“修士晚上也睡覺嗎?”

沈容刀抓抓頭發:“想睡就睡咯。”

她起身,伸著懶腰走到結界邊緣,看著界外的葉婆娑,問:“想要的東西沒找到嗎?”

葉婆娑看向暴風,眼神明滅。半晌,問:“怎樣你們才願意交出來?”

暴風覺得這事兒也太順利了,不假思索:“我要吃飯。”

“吃飯?”蕭達搶白道:“你以為這兒是自己家呢?幾年不吃飯你也餓不死。”

暴風揚起下巴,重複:“我要吃肉。”

“肉我有。很多。”葉婆娑說:“但彆的辦法可能更快些。”

平地風起,吹進了結界。

暴風抱胸,仿佛能撐起身高差出的氣勢:“你可以試試,是你的拳頭硬,還是我的骨頭硬。”

風止。

葉婆娑凝眸看她,片刻,無奈道:“去帶些肉來。”

蕭達:“可是——”

暴風:“不是!”

蕭達手指按劍,怒視暴風。暴風神氣道:“不是一些,是很多。”

葉婆娑笑了,語聲溫和:“很多是多少?”

暴風說:“一百斤吧。”

葉婆娑:“取十斤來。”

暴風沒再討價還價。蕭達臨走前衝她比口型:“你怎麼沒吃死。”

暴風白了她一眼。

蕭達罵罵咧咧地走出幾步,指使候命的嘍囉去取肉。很快,十斤肉送到蕭達手中,肉香直往她鼻子裡鑽。她忍不住抽抽鼻子,本已不會泛餓的腸胃翻滾起來,好像就要“咕嚕嚕”叫出來。

“咕嚕嚕。”暴風的肚子當真大大咧咧地叫起來。

一壇肉放到葉婆娑身邊,再往前就是陣法結界,暴風正在這裡等候。

“很香啊。”葉婆娑拎起肉,說:“怪不得有人為此證道。”

“喂。”暴風急道:“快點。”

美食在前,一牆之隔,暴風有些焦躁,不知不覺擺出了進攻的姿態,好像下一刻便要餓狼撲食。

葉婆娑將壇子放到地麵,腳尖向外一踢,壇子立刻受力,滑入結界。暴風將要搶過去,突然站住,瞳孔收縮:“你什麼意思!”

那壇子不多不少,卡在結界處,內外各一半。

葉婆娑問:“不吃嗎?”

暴風:“你把壇子送進來。”

葉婆娑:“你把壇子勾過去。”

暴風的頭發茬要豎起來:“送進來。”

“看來你沒那麼想吃。”葉婆娑轉向沈容刀:“你的朋友態度不夠真誠,你呢?”

暴風的眼神也跟著掃過來。

沈容刀聳肩:“我要求不高,放我平安離開就行。”

一旁蕭達見鬼似的:“哈?”

葉婆娑愉悅地笑了:“的確不高。”

沈容刀說:“實話說,我和她有仇,我偷了她的東西,你們找上門之前,她正要揍我。”

“你說什麼?”暴風聲音尖細。

葉婆娑掂掇著,說:“看起來你揍她還差不多。”

“你有所不知,其實她本來——”

“你混蛋。”暴風立時撲向沈容刀,一齊摔倒,你扯我我推你,在地上打起滾來。

葉婆娑道:“有話好好說,這是何必。”

沈容刀一腳踹開暴風,翻坐起身:“我是很想——”

“打一架吧。”

沈容刀怔住。

葉婆娑說:“誰贏了我就答應誰的條件。這樣簡單。”

暴風反而冷靜下來:“想得美。不打。”

葉婆娑:“真不打?”

暴風道:“鬼知道你又要搞什麼把戲。”

“不打嗎?”葉婆娑自口袋中取出一物,輕輕晃動,說:“你若贏了,我把這個還你。”

暴風猛地撲來,就要撞到結界,葉婆娑已背過手去。

她退開一步,笑盈盈問:“可以嗎?”

暴風止步於結界之前,神情不定:“我沒看清。”

葉婆娑道:“你看清了。”

暴風收緊下頜,轉向沈容刀,稚嫩的聲音微微發沉:“我必須得拿到它。”

沈容刀緩緩起身,神色平靜:“那隻能抱歉了。”

葉婆娑滿意合掌:“好極了。那現在就開始吧。”

暴風弓起腰身,沈容刀的發絲無風自動。

一個呼吸後,兩個人站在原地。

兩個呼吸後,兩個人站在原地。

三個呼吸後,兩個人還站在原地。

蕭達在旁邊觀戰,瞪大了眼睛,什麼也沒看見。

正在此時,第四次呼吸結束,兩個人動了!

她們開始貼著結界繞圈,你動,我也動,你繞,我也繞。

蕭達迷糊了,她往葉婆娑身邊靠了靠,低頭:“老大,她們這是在乾什麼?”

葉婆娑說:“起勢。”

蕭達:“……我還沒見過修士這麼起勢的。”

葉婆娑道:“那個小孩兒是體修,而旁邊那人雖有靈力,卻像凡人。”

當體修遇上凡人,的確會這麼打架。

那邊繞場轉圈的兩個人終於轉夠了。她們開始靠近,一點點拉近彼此的距離,卻不走麵對麵的直線,而是同時向前,再同時靠近,就像三角形的兩個頂點沿著腰線上爬,即將彙聚出頂角。

她們那細弱的靈力也隨著頂角的即將成形而逐漸醞釀,仿佛下一刻就要衝向彼此,以各自最強大的力量,爆發出最尖銳的頂角。

“您說的對。”蕭達興奮地向葉婆娑道:“還真的起勢了!”

最後一個頂角——

不是!

她們突然轉身!

在所有人的心理預期為她們劃定了那個頂點時,她們卻同時向葉婆娑衝來!

根本沒有三角形,根本沒有交點,根本沒有最後那個頂角。

她們的目標始終隻有一個。

葉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