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有什麼從空中飛過,落地成球,滾出去又是“碰”的一聲,被另一側彈回來又滾了幾圈,停在沈容刀身旁。
沈容刀正席地而臥,雙臂交叉墊在腦後,蹺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球”砸落時幾乎擦過她雙腿,她蹺腳向旁邊一閃,“球”自由落地,展成一個人體,又麻利站起。
“我說,”沈容刀卷腹坐起:“你是體修吧。”
暴風歪歪扭扭站起來,搖搖腦袋:“什麼?”
“能變大變小,還有這樣的肉身強度,”沈容刀叼根草莖,說話時草莖跟著顫動:“總不能是用了什麼改形換貌的靈器吧?”
“我這當然是天生的。”暴風驕傲地說。
“但在這結界麵前也白搭。”沈容刀說:“早知如此,被抓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鍥而不舍。”
暴風無力反駁,跌坐在地上:“你以為我不想。那人的靈力有點邪性,沾上就沒勁兒了。”
“那就不沾上。用靈力形成屏障攔住她。”
“沒靈力。”暴風沒好氣說:“那會兒是誰耗儘了我的靈力啊。”
沈容刀直視她:“那你靈力充足就能打過了?”
暴風垂頭喪氣:“差不多吧,我吃飽的話。”
沈容刀:“真的一點肉也不剩?”
暴風:“我把肉全吃掉就去找你了。”
沈容刀嚼來嚼去,“你該學會省著用靈力。”
“你還說!”暴風翻身坐直,耿耿於懷道:“如果不是你偷了我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把靈力全都用光。你知道那些肉費了我多大力氣嗎?”
沈容刀瞥她:“如果不是你偷了她們的東西,難道我會在這裡嗎?”
暴風:“你不偷我的東西,我會去偷她們的東西嗎?”
沈容刀:“你不去偷她們的東西,會被抓起來嗎?”
暴風弓身,虎視眈眈:“你再說!”
“好吵。”沈容刀揉了揉耳朵,輕描淡寫轉移話題:“你到底是怎麼偷到她們東西的?”
暴風泄氣,坐回去說:“我偷的是那個小嘍囉。誰知道她後麵還有個厲害的。”
沈容刀吐出草莖,手搭上膝蓋,扭頭看她:“你偷了她們什麼東西?”
暴風默了默:“我怎麼知道。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放在儲物袋裡麵,我也沒一個個去認,反正有用的我都用掉了,沒用的就還放在裡麵,現在全被她們掏走了。”
沈容刀:一切做法似曾相識。
暴風不忿道:“誰知道東西那麼重要,重要的話為什麼不用儲物鎖,她們看著不像是用不起的。”
沈容刀悠悠歎息,俯身拔兩根草,在指間纏繞起來。
暴風湊過來:“你還有這閒心。”
沈容刀埋頭認真纏草,隨口道:“我又沒偷她們的東西。”
暴風冷笑:“你不偷,她們就放過你了?”
沈容刀說:“殺就殺咯,我弱,沒辦法。”
“你是夠弱的——”聲音中斷,又沒頭沒尾道:“我沒見過你這樣兒的。”
暴風皺著眉頭,仔細打量沈容刀:“你的靈力稀薄得像風一樣。嗯,有時候吹在這裡,有時候又不知道吹去了哪裡。”
沈容刀專心致誌地將草莖插到圈好的草環裡。
暴風無趣,再次盯上結界。沈容刀靠不住,她不吃肉靈力恢複得慢,隻能靠這身體。
比量著與結界的距離,暴風撤開幾步,剔除此前幾次失敗的角度,換了個位置拉開架勢。頓時,大腿肌肉鼓起,小腿跟腱拉長,全身蓄力,正要衝出去。
“喂。”沈容刀出聲。
力氣全泄。暴風翻了個白眼,罵道:“你有病吧。”
沈容刀抬眼:“你知道這是陣法吧。”
暴風:“廢話。我這不是在破陣嗎?”
沈容刀:“陣眼呢?”
暴風:“能找到陣眼我還至於在這兒強拆?”
暴風丟了寶貝,被人抓住,又強撞結界,此刻已不爽到極點,眼睛圓溜溜的睜著,目光十分不善,好像她再廢話就要撲過來撕咬。
沈容刀起身,頂著她食肉寢皮般的眼神走近,說:“推倒頂梁柱就能做到的事情,何必一麵牆一麵牆地砸。”
暴風狐疑:“難道你是陣修?”
“啊。能找到陣眼就算陣修的話,”沈容刀思索片刻,好奇道:“如果我會用劍,那我也算劍修了?”
暴風輕嗤一聲,抱胸道:“可不是什麼人拿了劍都能算劍修的。”
沈容刀輕嗤一聲,笑:“可不是什麼人抱胸都能裝大人的。”
暴風壓下不滿:“那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陣眼。”
沈容刀繞著結界漫步:“我要是找不到,就等你恢複了靈力再撞幾次。”
暴風沒有出聲。
這裡空間不大,沈容刀慢吞吞地走了一圈,沉默不語。
暴風問她怎樣,沈容刀緩慢綻開笑容:“囚禁犯人的牢獄,怎麼可能把陣眼放在犯人眼前呢。”
暴風一拳砸來:“你耍我。”
沈容刀躲過,說:“排除掉錯誤答案而已。”
暴風不信:“陣眼難道還會出現在法陣外麵?”
沈容刀問:“空心球見過嗎?它的重心在……”
暴風飛快抬頭:“空中?”
沈容刀懶散坐回去:“你慢慢找,找到了就能出去了。”
出去了也還是打不過。沈容刀看著瘦小的暴風,心道:這才是重點。
暴風沒有當真去找,坐到沈容刀旁邊,說:“她們應該不會殺了我們吧。”
沈容刀說:“隻要她們想要的東西還沒有找到。”
“肯定找不到。”暴風說:“儲物袋裡剩下的都是些沒用的。我們可以騙她——”
沈容刀:“是你騙她。”
“行吧。”暴風改口:“我騙她彆的東西都被當掉了,隻有我知道在哪兒,應該能拖延時間。實在不行,總能換點肉吃。”
“你確定,”沈容刀認真聽完,扭頭:“她有這麼良善?”
良善。
這是許多人對葉婆娑的第一印象。
蕭達第一眼見她的時候就這樣想。那會兒,葉婆娑一身青碧,徜徉草木之間,屈起的指節上停駐著棲息的鳥兒,而她逗著鳥兒唱歌,笑意伴隨歌聲,又比歌聲更美。
就如此刻,她滿心滿眼隻有手心裡的鳥兒,血跡自纖細的鳥腿滴下來,她指間纏繞著白紗,輕輕覆到傷口,一邊緩吹,一邊低哄:“不痛,不痛哦……”
鳥兒不自在地撲棱著,翅膀展開時,雪白的羽毛上滾過陽光。
蕭達低頭,把幾個儲物袋放到桌上:“老大,東西都帶過來了。”
葉婆娑小心翼翼地將紗布打結:“找到了嗎?”
“找到了。”蕭達自儲物袋中取出一物放到桌麵,赫然是沈容刀嘲諷為雜草的植物。
葉婆娑瞥去一眼:“是它。”
蕭達鬆一口氣:“都怪我一時大意,險些誤了您的事兒。現在東西找到了,您看那兩個人要怎麼處理?”
葉婆娑完成了包紮的最後一步,將鳥兒捧在手心,撫了撫羽毛。鳥兒試探著在她手心跳出幾步,腦袋一扭一扭,大約看到了窗外的天空,忽然,雙翅展開,飛了出去。幾次呼吸便消失在天際。
葉婆娑微笑著目送它遠去,旋即笑意收斂,走到桌前拈起幾株草,輕歎:“還是不夠。”
蕭達道:“已經按您的吩咐派人去查探,隻要有它的消息,我們立刻能收到。”
葉婆娑點頭:“隻能這樣了。”
她的注意力落到陌生的儲物袋上,一一查探其中物品。蕭達忍了一會兒,說:“我鬥膽問一句,您找這麼多還原草是為了什麼?”
葉婆娑道:“有用。”
蕭達:“它用處實在有限,不過是……”
葉婆娑凝眸看她。
一瞬間蕭達汗毛直豎,悔意橫生。但很快,葉婆娑轉開目光,說:“說的不錯。”
蕭達怪自己反應過度,但也不敢繼續話題,問:“那您看要怎麼處置那兩個小賊?”
“殺了吧。”葉婆娑隨口道。
“好。”蕭達轉身要走。
“等等。”葉婆娑叫住她,捏著物件問:“這是哪裡來的?”
蕭達定睛看了眼,說:“這是那個小不點兒的東西,我也沒看出是什麼。”
葉婆娑合掌握起玉牌:“我去看看。”
蕭達摸不著頭腦,跟在後麵,又帶上幾個嘍囉,一行人往陣法走去。
暴風已經放棄衝撞結界,和沈容刀並排躺著休息。聽到混亂的腳步聲,她鯉魚打挺,警覺地看向來處。旁邊沈容刀若無所覺地翻了個身,含混嘟噥幾聲。
葉婆娑的麵容在燈火中顯露出來。
暴風一腳踢向沈容刀:“醒醒。”
沈容刀睜眼,打了個綿長的嗬欠:“誰啊,大晚上擾人睡覺。”
葉婆娑問:“修士晚上也睡覺嗎?”
沈容刀抓抓頭發:“想睡就睡咯。”
她起身,伸著懶腰走到結界邊緣,看著界外的葉婆娑,問:“想要的東西沒找到嗎?”
葉婆娑看向暴風,眼神明滅。半晌,問:“怎樣你們才願意交出來?”
暴風覺得這事兒也太順利了,不假思索:“我要吃飯。”
“吃飯?”蕭達搶白道:“你以為這兒是自己家呢?幾年不吃飯你也餓不死。”
暴風揚起下巴,重複:“我要吃肉。”
“肉我有。很多。”葉婆娑說:“但彆的辦法可能更快些。”
平地風起,吹進了結界。
暴風抱胸,仿佛能撐起身高差出的氣勢:“你可以試試,是你的拳頭硬,還是我的骨頭硬。”
風止。
葉婆娑凝眸看她,片刻,無奈道:“去帶些肉來。”
蕭達:“可是——”
暴風:“不是!”
蕭達手指按劍,怒視暴風。暴風神氣道:“不是一些,是很多。”
葉婆娑笑了,語聲溫和:“很多是多少?”
暴風說:“一百斤吧。”
葉婆娑:“取十斤來。”
暴風沒再討價還價。蕭達臨走前衝她比口型:“你怎麼沒吃死。”
暴風白了她一眼。
蕭達罵罵咧咧地走出幾步,指使候命的嘍囉去取肉。很快,十斤肉送到蕭達手中,肉香直往她鼻子裡鑽。她忍不住抽抽鼻子,本已不會泛餓的腸胃翻滾起來,好像就要“咕嚕嚕”叫出來。
“咕嚕嚕。”暴風的肚子當真大大咧咧地叫起來。
一壇肉放到葉婆娑身邊,再往前就是陣法結界,暴風正在這裡等候。
“很香啊。”葉婆娑拎起肉,說:“怪不得有人為此證道。”
“喂。”暴風急道:“快點。”
美食在前,一牆之隔,暴風有些焦躁,不知不覺擺出了進攻的姿態,好像下一刻便要餓狼撲食。
葉婆娑將壇子放到地麵,腳尖向外一踢,壇子立刻受力,滑入結界。暴風將要搶過去,突然站住,瞳孔收縮:“你什麼意思!”
那壇子不多不少,卡在結界處,內外各一半。
葉婆娑問:“不吃嗎?”
暴風:“你把壇子送進來。”
葉婆娑:“你把壇子勾過去。”
暴風的頭發茬要豎起來:“送進來。”
“看來你沒那麼想吃。”葉婆娑轉向沈容刀:“你的朋友態度不夠真誠,你呢?”
暴風的眼神也跟著掃過來。
沈容刀聳肩:“我要求不高,放我平安離開就行。”
一旁蕭達見鬼似的:“哈?”
葉婆娑愉悅地笑了:“的確不高。”
沈容刀說:“實話說,我和她有仇,我偷了她的東西,你們找上門之前,她正要揍我。”
“你說什麼?”暴風聲音尖細。
葉婆娑掂掇著,說:“看起來你揍她還差不多。”
“你有所不知,其實她本來——”
“你混蛋。”暴風立時撲向沈容刀,一齊摔倒,你扯我我推你,在地上打起滾來。
葉婆娑道:“有話好好說,這是何必。”
沈容刀一腳踹開暴風,翻坐起身:“我是很想——”
“打一架吧。”
沈容刀怔住。
葉婆娑說:“誰贏了我就答應誰的條件。這樣簡單。”
暴風反而冷靜下來:“想得美。不打。”
葉婆娑:“真不打?”
暴風道:“鬼知道你又要搞什麼把戲。”
“不打嗎?”葉婆娑自口袋中取出一物,輕輕晃動,說:“你若贏了,我把這個還你。”
暴風猛地撲來,就要撞到結界,葉婆娑已背過手去。
她退開一步,笑盈盈問:“可以嗎?”
暴風止步於結界之前,神情不定:“我沒看清。”
葉婆娑道:“你看清了。”
暴風收緊下頜,轉向沈容刀,稚嫩的聲音微微發沉:“我必須得拿到它。”
沈容刀緩緩起身,神色平靜:“那隻能抱歉了。”
葉婆娑滿意合掌:“好極了。那現在就開始吧。”
暴風弓起腰身,沈容刀的發絲無風自動。
一個呼吸後,兩個人站在原地。
兩個呼吸後,兩個人站在原地。
三個呼吸後,兩個人還站在原地。
蕭達在旁邊觀戰,瞪大了眼睛,什麼也沒看見。
正在此時,第四次呼吸結束,兩個人動了!
她們開始貼著結界繞圈,你動,我也動,你繞,我也繞。
蕭達迷糊了,她往葉婆娑身邊靠了靠,低頭:“老大,她們這是在乾什麼?”
葉婆娑說:“起勢。”
蕭達:“……我還沒見過修士這麼起勢的。”
葉婆娑道:“那個小孩兒是體修,而旁邊那人雖有靈力,卻像凡人。”
當體修遇上凡人,的確會這麼打架。
那邊繞場轉圈的兩個人終於轉夠了。她們開始靠近,一點點拉近彼此的距離,卻不走麵對麵的直線,而是同時向前,再同時靠近,就像三角形的兩個頂點沿著腰線上爬,即將彙聚出頂角。
她們那細弱的靈力也隨著頂角的即將成形而逐漸醞釀,仿佛下一刻就要衝向彼此,以各自最強大的力量,爆發出最尖銳的頂角。
“您說的對。”蕭達興奮地向葉婆娑道:“還真的起勢了!”
最後一個頂角——
不是!
她們突然轉身!
在所有人的心理預期為她們劃定了那個頂點時,她們卻同時向葉婆娑衝來!
根本沒有三角形,根本沒有交點,根本沒有最後那個頂角。
她們的目標始終隻有一個。
葉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