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雲一直望著她,希望她回頭,但是並沒有。
也許此刻他追上去,看到她狼狽的麵容,她便會崩潰的撲入他的懷中。
田泰然騎馬直奔東都而去,淩空觀內,三人對坐。
張士風再次問道:“田姑娘,當真決定了嗎?”
“決定了。”隨後她轉向羅公遠:“羅公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姑娘請講。”
“麻煩羅公子用幻術製造我的屍體,將我的死訊傳入長安,我不希望有人因此受到牽連。”
羅公遠手指結印指向天空,引一道光在她身上,接著一副八陣圖出現在她腳下。
“按照我的指示挪動步法,坎為北,向北一步,乾為西北,向西北方向一步,巽為東北,向東北方向走一步,震為東,向東一步,再向東一步,艮為東北,向東北走一步。”
“此時已進入陣法,師弟,助她進入胎息。”
隨後張士風手指田泰然眉心。
“田姑娘,你的時間有限,請務必儘快按照光點走,若超時,可能會命喪於此,務必謹記!”
田泰然再次走入混沌,看著一個個光點出現,消失......
想到自己當真要離開這裡,昨日種種突然在腦海中浮現。
洛陽城外的膽大無禮,謝記酒莊的口若懸河,參軍府裡的落日餘暉。
觥籌館內的光鮮亮麗,花萼相輝樓裡的舌戰群儒。
長安城外的意外邂逅,那日分彆時的惆悵,如今想來竟如此強烈。
上元節後的救命之恩,沈府壽宴上的伶牙俐齒。
馬車上的生死一線,謝謝你又救我一次。
桃花村的瘋男人,原來,你也會為我發瘋......
畫船中的一夜繾綣......
“田姑娘,時間不多了!”
鬼市上的事後清晨,瑪雅酒館的‘消食’之夜,夕陽下的纏綿悱惻,浴池中的翻雲覆雨......
田泰然隻覺頭越來越暈,眼前越來越模糊。
隨著她消失在淩空觀的陣法前,羅公遠默默道:“原來這便是那泰卦第一爻......”
張士風歎息:“天意如此,天命不可違......”
小嬋找遍庭院和酒館,未見她的身影。
第二日楊昢來找她履行那日的約定,得知她出城卻一夜未歸,轉身出城尋找。
小嬋傷心的回到她的房間,望著熟悉的衣物,釵環,還有那把劍,以及她送的劍穗兒,還有李白送的簽名扇墜兒。
“姐,你去哪兒了?李大哥送的扇墜兒竟也不帶,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的目光瞥到枕頭下漏出的信封的一角,連忙抽出來,看完後呆在原地。
隻見信上歪歪斜斜的寫著:
“小嬋,很幸運遇到你——我在這裡唯一的親人。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離開大唐,回到屬於我的世界。
這裡的一切留給你和黃大哥,姐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謝謝你們,讓我在這裡的日子充滿穩妥與幸福,永遠愛你的泰然姐!”
看完信時,小嬋已泣不成聲。
黃中天不知何時在她身後:“姑娘果然不屬於這個世界。”
小嬋回頭抱著他嚎啕大哭。
“我也隻有她一個親人,她走了我怎麼辦嗚嗚嗚......”
黃中天心疼的拍著她:“放心吧,有我在。”
“哇嗚嗚......”可在小嬋心裡,誰也無法取代泰然姐。
沈青雲生無可戀的回到沈府時,沈星雲正欲出門。
“哥?你終於回來了,見到泰然姐了嗎?”
他沉默不言,沈星雲隻好說道:“小嬋說泰然姐不見了,昨夜一夜未歸,我以為你們是一起的......”
看著哥哥呆滯頹廢的麵容,沈星雲追問:“哥你怎麼了?”
他依舊不語,沈星雲從衣襟中取出信:“對了,這是泰然姐托我交給你的。”
沈青雲總算有了深情,接過信連忙拆開,字跡歪歪斜斜,內容還是如此刺痛心肺。
沈青雲喃喃道:“後會無期,後會真的無期......”隨後暈倒在地。
沈星雲撿起信紙,隻見上麵寫著:
“沈青雲,對不起,此生有幸遇到你。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我們,就此彆過,後會無期。”
楊昢帶著小廝分頭追去,他選擇了東都的方向。
他不知該去哪兒找她,隻是做不到無動於衷的就放她走。
可偏偏,造化弄人。
楊昢騎馬疾行在官道上,見路邊林中一匹馬倒在地上。
隻覺那馬有些眼熟,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他掉頭回身,下馬尋找,果然在不遠處,見一身著彩衣的女子躺在樹林中。
楊昢微微皺眉,神情冷峻,那果然是田泰然。
“田姑娘!你醒醒!”
她沒有任何回應,隻見她額頭上有擦傷和血跡。
楊昢小心的抱起她的頭,手卻摸到黏糊糊的血液。
試探之後,脈搏氣息全無,絕無再醒來的可能......
楊昢緊緊地抱著冰冷的屍體。“怎麼會這樣!”
“我已說過不會殺你,為何還要逃走?”
“都怪我沒有講清楚,你定然以為我還會折磨你。”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無情如楊昢,卻抱著她的屍體涕泗橫流。
直到小廝找來,見他呆呆地抱著一女子,生無可戀,口中念念有詞。
“為何要如此對我?”
“為何我喜歡的女子,總是得不到?”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幾日後,田泰然去世的消息,傳遍整座長安城。
沈青雲得知此事,不顧任何人的阻攔,騎馬趕往淩空觀。
他之前派的跟蹤田泰然的人,曾見過二人同時出現在淩空觀。
“羅公遠!你給我出來!”
聽到他的聲音,羅公遠瞬間出現。“沈公子,怎麼了?”
“她的屍體到底怎麼回事?”
望著沈青雲瘋癲的模樣,不忍心騙他。
“那是幻術,她說不希望有人因她的失蹤而受牽連。”
羅公遠本想將她的屍體幻化在長安城內,半路見到楊昢,便決定由他做這個發現者。
聽聞此言,沈青雲恢複了一些平靜。
“所以她人呢?真的走了嗎?”羅公遠點了點頭。
沈青雲再次失魂落魄:“好吧,告辭......”
看著他落寞滄桑的背影,羅公遠也隻能深深歎一口氣。
目光瞥向觀內那棵桃樹,感歎道:造化弄人。
可如此說來,我與他,誰更可憐?他至少曾經得到過,而我......
沈青雲整日在大理寺心不在焉,失魂落魄,與當年無異。
白鴻昭於心不忍:“青雲。”
沈青雲回過神,起身作揖:“嶽父大人。”
“青雲啊,大理寺公務太繁重,不如換個遠離長安的清閒職位,好好休息一番,這也是你爹的意思。”
沈青雲思忖片刻:“多謝嶽父大人。”
“你想去哪兒任職?”
沒辦法,嶽父是頂頭上司,爹爹是吏部尚書,還不是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青雲考慮考慮吧。”
“也好,想好之後告訴我。”
沈青雲當日騎馬去了泰然酒館,見他如此憔悴,小嬋也不免心疼。
大概也就隻有他最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了。
“沈大人,你來了。”
“小嬋,泰然她......有沒有提過她家在哪兒?”
“泰然姐說她來自嶺南,但之前出去散心時,她一直盯著陳州發呆,她說她家附近有條賈魯河。”
沈青雲皺了皺眉:陳州!難怪!難怪多年前......
不日,他啟程去往陳州,任職中都督府長史。
沈青雲始終記得她那日所言:莫要辜負天下百姓。
而陳州,是她的家鄉,是她在意的地方。
在任期間,沈青雲十分儘心,整日操勞政務,僅僅半月,人就瘦了一圈。
而一到閒暇之時,他便去賈魯河一帶視察民情,試圖走遍......陳州的土地。
望著芳草萋萋的賈魯河,他默默自語。
“一千多年後的她,會不會站在這裡?”
隨後他緩緩閉上眼,一想到她會在附近的不遠處,便覺得仿佛聞到了她的氣息。
“泰然,你還好嗎?可有與家人團聚?可有......思念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