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壕吏(1 / 1)

那時鎮子裡的居民靠著紅蓮綢不愁吃穿,不論男女都可以讀書習字,熱熱鬨鬨的小鎮裡,所有人的臉上都是幸福與快樂。

年少的齊念念穿著繡花長襖,在學堂裡隨夫子念著之乎者也,心裡幻想著和未婚夫結婚後的日子。

隻是可惜,眼前的齊念念卻和薑央幻想中的差的太遠太遠,她一副了無生氣的樣子,仿佛已然油儘燈枯,隻差一陣風,就能隨風飄逝。

薑央站在齊念念的床邊,有點糾結於接下來的談話該如何繼續。

他的表現落在齊念念的眼中,齊念念竟然笑了:“鎮長是來問我關於我兒的死因嗎?”

薑央想了想,點頭說道:“如果你的身體撐得住的話,能不能和我們說說?”

齊念念聞言幽幽地歎了口氣:“佂止是個好孩子,可惜啊,他命不好,明明是被選做徭役要去過苦日子的,卻被紅蓮女神認為是我們獻給外神的祭品,愣是被紅蓮女神索了命。”

齊念念的說法和齊老三相差無幾,都在說徭役之死是紅蓮女神索命所為。

薑央也沒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是關於你的第一任未婚夫蕭載雪和他的妻子章氏的,這一點你能回答嗎?”

齊念念明顯一愣,她微微睜大雙眼,像是沒想到薑央會問出這個問題一樣。緩了一會兒,齊念念便笑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人想知道也沒什麼。”

“瑤圃姐姐是個好人。”齊念念以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作為開頭,“她是載雪哥哥在山裡撿回來的,當時是個冬天,瑤圃姐姐差點凍死在山裡。後來瑤圃姐姐就愛上了載雪哥哥,而載雪哥哥也喜歡她。”

“我又能怎麼辦呢?”齊念念有些恍惚,“他們真心相愛,我就是一個多餘的人。我哭也哭過,鬨也鬨過,但他們就是在一起了。”

“後來你就嫁給了蕭佂止的父親?”薑央問,“就這樣?”

齊念念點點頭:“其實,我對瑤圃姐姐知道的也不多,畢竟我當時很討厭她,載雪哥哥不讓我和瑤圃姐姐碰麵。後來是我們都生了孩子,關係才好起來的。”

薑央點點頭,又問:“蕭載雪和章瑤圃都是失足落水死亡的?”

齊念念又點頭:“對。那是蘭歇外出求學的第二年,載雪哥哥和瑤圃姐姐相約去紅蓮湖踏青,結果不小心都掉湖裡淹死了。”

薑央不解:“蕭載雪不是會水嗎?”

聽到這,齊念念笑了:“大人,你沒聽過一句話嗎?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當時寒冬臘月,水那麼冷,瑤圃姐姐又不會水,載雪哥哥帶著一個人沒辦法上岸也很正常。”

薑央眯起眼:“你不是說他們是去踏青的嗎?怎麼又成了寒冬臘月?”

齊念念一怔,隨即便道:“是我表述不清楚。大人不是本地人吧?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邊的氣候就是這麼奇怪,草已經綠了,但是水還是冷的,這兩點不衝突,我想表達的也是這個。”

薑央點頭表示明白,又問:“你和章瑤圃的關係好嗎?”

齊念念點頭:“自從我們都生了孩子之後,我們的關係就非常好。”

薑央:“那你知不知道,章瑤圃是什麼來曆?”

齊念念一怔,隨即搖了搖頭,說:“大人,這個我不清楚,瑤圃姐姐從來不說她過去的事情,我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

薑央皺起眉:“那從她的言談舉止能不能看出什麼來?你清不清楚,她都會些什麼技能?”

聽到薑央的問題,齊念念低頭思考了起來。許久之後,齊念念才開口說道:“如果這麼說的話,瑤圃姐姐寫字很好看,她會寫隸書、草書和小篆,還會寫女書。”

薑央繼續問:“還有其他的嗎?”

齊念念又說:“瑤圃姐姐會彈琴,她還會畫畫和刺繡,她畫出來的花樣整個紅蓮鎮的女子都喜歡,她繡出來繡品也是最好看的,拿出去賣,店家都給最高價。”

說到這裡,齊念念甚至揚起了頭,雙眼亮晶晶地說:“瑤圃姐姐畫的花樣子可好看了,當時我們把繡品拿出去賣,一兩個月繡品的價格快抵得上男人種一年的田了。”

薑央眉頭一跳——

如果紅蓮鎮的女性一兩個月賣繡品的前就能趕得上地裡一年的收成,紅蓮鎮怎麼可能窮困到連免除徭役的錢都拿不出來?

薑央連忙問道:“那後來呢?紅蓮鎮為什麼會窮困起來?”

聽薑央提到這件事,齊念念臉上的神采瞬間就消失了。半晌,她苦笑一聲,說:“還不是因為紅蓮女神。”

這和紅蓮女神有什麼關係?

薑央豎起耳朵,便聽齊念念說道:“瑤圃姐姐剛來到紅蓮鎮的那段時間,是這三十年裡小鎮最好的時光。三十年前,紅蓮湖滿湖紅蓮一夜枯萎,我們就過了將近十年的苦日子,年年月月靠天吃飯,精疲力竭都吃不飽飯。”

“直到瑤圃姐姐來了,她帶來了更時興的花樣子,還教我們更先進的針法,我們終於靠著賣繡品過了兩年好日子。”

“結果好日子沒過幾年,一夜之間我們的繡品都落到了紅蓮湖裡。紅蓮女神說我們的繡品她很喜歡,就搶占了所有的繡品。從那以後,紅蓮鎮的每一個繡品都會在完工之後出現在紅蓮湖上,久而久之,就再也沒人做繡品了。

薑央斂起眉。

離開齊念念的家後,薑央一路上眉頭都未曾展開。

趙庭燎在一旁問:“你在想什麼?”

“在想齊念念。”薑央皺著眉頭說,“我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撒謊?”

薑央摸著下巴說:“齊老三說過,紅蓮女神在三十年前吃掉了道士和洋鬼子六十人後,就陷入了沉睡,直到今年消化完了才重新醒過來。但是齊念念卻說,紅蓮女神在本應該沉睡的時間搶走了紅蓮鎮所有人的繡品。”

“你不覺得這個邏輯很怪嗎?”

“我們先做個假設——假設齊念念說的是真的,紅蓮女神在二十年前左右顯過靈,那麼紅蓮鎮的居民就應該都知道紅蓮女神不是完全沉睡——畢竟紅蓮女神搜刮繡品的行為可是讓好不容易脫貧的紅蓮鎮繼續陷入貧困。”

“如果是這樣,那麼紅蓮鎮的居民為什麼不繼續向紅蓮女神獻上祭品求救?紅蓮女神拿了祭品,總要給紅蓮鎮的居民一條活路吧?可是這幾十年間,紅蓮鎮並沒有舉辦任何祭祀活動,就連紅蓮祭都停了三十年。如果不是這一次徭役接連死亡,他們根本不會重啟紅蓮祭。”

“但如果我們做另一個假設——假設齊老三說的才是真的,紅蓮女神真的沉睡了三十年,那麼紅蓮鎮的居民為什麼不繼續販賣繡品了?明明賣繡品的錢比種地多得多,為什麼他們寧可忍受貧困,也要停止販賣繡品?”

這個問題在薑央的腦中不停盤旋,讓他一時分辨不出真假。

趙庭燎想了想,又問:“那你是怎麼想的?”

薑央沉默片刻,還是說道:“我覺得他們都在說謊。”

“哦?”

薑央:“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職業——我是個心理醫生,觀察病人的微表情是我每日的必修課。我相信我的直覺,他們都在撒謊。”

“心理醫生?”趙庭燎來了興趣,“那麼薑醫生,你能不能幫我看看,看看我有沒有精神病?”

薑央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快樂的活著不好嗎,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趙庭燎:“???”

趙庭燎一路追著薑央問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但薑央隻給他了個眼神讓他自己慢慢體會。

就在趙庭燎忍不住想用點馬賽克的手段的時候,他突然看到,前方的道路上站了個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很清秀的男生,他穿著一身黃褐色的工裝,腳上踏著一雙有些破舊的黑色布鞋,頭頂戴著一頂打著補丁的貝雷帽,肩上挎著一個洗的發白的麻布包。

是一張似曾相識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