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牙齒不情不願地收縮成正常的模樣，齊老三無奈地擺擺手，讓滿麵遺憾的奉茶少女離開。

濃稠的紅色茶湯被端走，齊老三壓抑著滿心的不情願，問道：“鎮長是來問什麼的？”

薑央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老伯說說，關於紅蓮鎮的徭役接連死亡的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薑央的話音剛落，屋內的空氣忽然間凝滯起來。一瞬間，薑央甚至覺得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好像忽然間他的身體就忘記了如何呼吸。

他眨眨眼，眼前逐漸模糊的世界中，齊老三那張彷如枯樹的臉卻那樣清晰。

薑央看到，在這一刻，齊老三的臉上露出一種十分微妙的表情，像是驚恐，又像是憤怒，卻又偏偏摻雜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意。

皮膚的褶皺越發明顯，齊老三的五官都開始僵硬起來。他動了動唇，臉部肌肉卻僵硬到一動不動。

肺部似乎忘記了如何工作，薑央覺得耳朵都開始逐漸產生耳鳴，讓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安撫按耐不住想要跳出來的心臟。

就在薑央覺得他的心臟要跳出來的時候，趙庭燎拉扯了他一下。不過一個瞬間，薑央感覺到自己重新獲得了呼吸的能力。

似乎是見薑央逃過一劫，齊老三滿麵遺憾，隨即才說：“鎮長，這是紅蓮女神在索命啊。”

紅蓮女神？

薑央想了半天，才想起來紅蓮女神是誰。

紅蓮女神名字已不可考，據傳聞，她本是一名富家千金，自幼熟讀四書五經，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豔名遠揚，前來提親的人家從城東拍到了城西。但紅蓮女神不愛紅裝愛武裝，王朝末年，北方蠻族南下侵略中原，朝廷衣冠南渡，紅蓮女神便組織當地百姓建立起一支軍隊，守護自己的家鄉。

她成為亂世之中一位梟雄，阻攔著蠻族南下的腳步。但最終，她因女子身份而被下屬背叛。

蠻族要她屈膝跪拜，她不肯，下屬便妄圖通過她的人頭向蠻族索取高官厚祿。紅蓮女神怒不可遏，在走投無路之際，她且戰且退，來到紅蓮湖邊投湖而死。

死前，她立下詛咒，聲稱她若有魂魄歸來之日，便是她化為厲鬼報仇雪恨之時。

紅蓮女神決絕投湖，當湖水吞噬了她的身體之後，湖水忽然一瞬間盛開滿湖紅蓮。滿湖的紅蓮化作吃人的怪物，將前來圍剿紅蓮女神的叛軍吃了個乾乾淨淨。

至此，為了紀念這位深有氣節的女子，此後，她便被稱作“紅蓮女神”，她的身死之日——每年的四月初八，紅蓮鎮會組織一場“紅蓮祭”。

薑央不解道：“紅蓮女神是抗擊蠻族的英雄領袖，怎麼會向紅蓮鎮的居民索命？你們不都是她的信徒嗎？”

齊老三搖搖頭，臉上竟露出幾許無奈來：“鎮長大人，你有所不知啊，再好的人，成了鬼，那就不是人了。”

薑央皺起眉。他看向趙庭燎，卻見趙庭燎也幾乎在瞬間皺起了眉，目光尖銳地打量著齊老三，像是在分辨齊老三話中的真假。感受到他的目光後，趙庭燎看向薑央，衝著薑央微微搖了搖頭。

薑央收回目光，又問齊老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齊老三幽幽一歎：“鎮長以為我們為什麼要每年都組織紅蓮節祭拜紅蓮女神？真的因為是紀念？”

齊老三搖搖頭，他看向薑央的目光在此時充滿了濃濃的惡意：“因為紅蓮女神啊，她不是神，是鬼。是鬼，那就是要吃人的。”

薑央的眼皮跳了跳。

齊老三幽幽的聲音響起：“每年紅蓮祭，我們不是在紀念她，而是在祭祀她。隻有祭祀給她一對童男童女，她吃飽了，心滿意足了，才會沉沉睡去。這樣，我們就能趁著她熟睡的時機采摘紅蓮，再將紅蓮染成絲綢，販賣賺錢。”

“但是三十年前啊……”

齊老三的臉色一陣複雜：“三十年前，洋人入侵，一個洋鬼子傳道士來到紅蓮鎮，非說我們的習俗是惡習，帶著官兵停了我們的祭祀。紅蓮女神震怒，在吃光了那個洋道士和官兵之後，說再也不會保庇佑我們，就這樣，我們賴以為生的紅蓮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說到這裡，齊老三的聲音中都隱隱帶著哭腔：“鎮長，我們的日子苦啊。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染綢手藝，就要失傳了！現在，就連香火都要斷了！”

薑央沒說話，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齊老三。直到齊老三被他看的一陣彆扭，終於忍不住開口：“鎮長，你在看什麼？”

薑央輕聲說：“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和紅蓮女神索命有什麼關係。”

齊老三一愣。

薑央：“徭役死亡的案件是今年才開始的，紅蓮女神不是說沉睡幾十年了？”

根據《紅蓮鎮地方誌》的說法，紅蓮女神是在經曆過洋人入侵索要紅蓮稠後因為不滿而沉睡；若是按照齊老三的說法，也應該是紅蓮女神吃光了傳教士和官兵後吃飽喝足陷入沉睡。

這可和今年才發生的徭役之死沒有關係。

薑央抬眼，等著齊老三給他一個說法。

薑央的目光太涼，涼到齊老三沒辦法繼續沉默，隻能說道：“鎮長，這是因為紅蓮女神醒了。三十年前，她吃了洋道士加官兵正好六十人，按照一年兩人來計算，她確實是今年該醒的。”

“但是我們都給忘了——因為今年我們又要為朝廷服役，又是災年，家家戶戶都不富裕，每個人都想著該怎麼活下去，都忘了紅蓮女神可能在今年醒來。結果，紅蓮女神一醒來，看到的就是大柱成親後要去往采石場的情景。”

“她不通人事，以為我們是拜了新的神，大柱和倩倩是給新神的祭品，因此憤怒地吃了大柱和倩倩，說是在索要屬於她的祭品。”

“當天晚上我們都聽到了，可是上麵派來的老爺不信，非說是我們在裝神弄鬼，還讓佂止代替大柱繼續做徭役。結果紅蓮女神以為我們繼續祭祀外神，又把佂止帶走了。”

“他們終於信了有鬼，偏偏不肯放過我們，而是找了個勞什子茅山道士來驅鬼。結果怎麼樣？茅山道士跑了，我們的無歸卻再也回不來了。”

說到這裡，齊老三激動起來。他站起身，在薑央的身前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薑央嚇了一跳，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扶住齊老三的胳膊想將齊老三拽起來，奈何齊老三力氣太大，薑央怎麼拽都拽不起來。

齊老三徑直給薑央磕了個頭：“鎮長，你救救蘭歇吧。”

薑央也要給這個老大爺跪了。

就在這個時候，趙庭燎上前一步，他抓著齊老三的衣領，直接把齊老三提了起來。他比齊老三高很多，這樣的動作讓齊老三被吊在空中，被自己的衣領勒的臉色發青。

見齊老三已經開始臉色發青、手腳並用地掙紮，趙庭燎才鬆手。驟然失空，齊老三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齊老三捂著脖子咳嗽，趙庭燎在他身邊涼涼地說：“彆動不動就下跪，什麼時代了，不興這一套了。再來這種事，腿都給你打折。”

薑央：“？？？”

不是兄弟，這麼暴力嗎？

然而事實證明，暴力有的時候確實比溫聲細語有用。趙庭燎威脅一通，齊老三竟然老實了，乖乖地坐回椅子上，不再動不動就哭天喊地。

——和剛剛動不動就威脅薑央的樣子判若兩人。

薑央摸著下巴，覺得他好像知道了點什麼。

薑央問：“你說的蘭歇，就是最新被選中的徭役，蕭蘭歇？”

齊老三聞言瘋狂點頭：“對對對，鎮長，你要救救他，蘭歇的父母都沒有了，當初我可是對著他的父母拍著胸脯保證，會照顧好蘭歇的，我不能讓他出事！”

薑央保證道：“你放心，隻要你和我說實話，我一定會保證蕭蘭歇的安全。”

離開齊老三的家後，薑央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街道，問身邊的趙庭燎：“你覺得齊老三說的是實話嗎？”

趙庭燎反問他：“你問的是哪個方麵？”

薑央沉默不語。

趙庭燎說道：“現在的線索太少，不要著急下定論，過早的定論會左右你的想法。”

薑央抬眸：“你說得對，我們現在去找蕭蘭歇吧，我想看看，他這個身在死亡名單上的人是怎麼想的。”

然而即便在心裡想了好幾版蕭蘭歇可能的情況，當他們真的見到了蕭蘭歇的時候，薑央還是感到詫異。

【NPC姓名：蕭蘭歇】

【NPC性彆：男】

【NPC性質：靈智型NPC】

【NPC描述：蕭蘭歇，今年二十歲，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十二歲時曾在外求學，入新式學堂學習。十八歲中學畢業後選擇回到紅蓮鎮。】

當看到這份【NPC描述】的時候，薑央就覺得這個描述很有意思。

蕭蘭歇十二歲外出讀書，十八歲回來，他在外求學整整六年的時間，應該是讀完了整個中學的。

讀完中學後，他卻沒有繼續在外考大學，而是選擇回到紅蓮鎮，為什麼？

根據《紅蓮鎮地方誌》顯示，自從紅蓮湖的紅蓮一夜枯萎後，三十年內，紅蓮鎮的居民都以種地為生。但靠天吃飯本身就存在著諸多的不確定，再加上紅蓮鎮的居民多以手工業為生，長久以來未曾農耕，這導致紅蓮鎮一直窮困潦倒。

蕭蘭歇放棄學業回到家鄉，是為了什麼？回到紅蓮鎮後，他又做了什麼？

薑央抬眸，看到的就是穿著一身長衫、在院子中作畫的蕭蘭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