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霽來不及等鄢稚反應過來,一手撥開草叢跳了出去,跑到基地中。
隻見幾架破敗程度不同的機甲橫七豎八地圍在外圍,裡麵的空地上用樹枝和樹葉草草搭建起來幾個帳篷,錯落在四周。正中間是一個由於長時間沒有人看守已經熄滅了的篝火堆,最上麵有一個粗壯樹枝夾起來的鍋,鍋裡還剩了一些菜湯。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處堆著許多機甲零件的地方,還殘留著幾個人圍著坐留下的痕跡,各式各樣的手持武器散落在這堆零件周圍。
“就算他們遇到什麼危險出去了,也不會不帶武器……”鄢稚小心翼翼地跟來,抬眼皺眉,看向世霽。
世霽頷首,沒有說話,繞著這堆零件慢慢地走了一圈,不時停下來,用手指撚一撚武器旁邊的土壤。
這裡很明顯是他們最後待著的地方。
很有可能是他們挨個醒過來之後,在這裡圍觀盧金耀修機甲,順便打一打下手。為了防止突發情況,每個人都帶上了自己的武器。
武器……
世霽想到了什麼,微微蹙眉,緊抿著嘴,加快腳步繞到一柄小巧的錘子前,緊接著盤腿坐在錘子正對著的一處痕跡上,伸出手去握住錘子柄。
慢慢撿起沾滿了泥土的錘子,她像是發現了什麼,伸手探去,在錘子靠近地麵的一側捏起一片薄薄的東西。
彈去上麵的泥土,世霽把它舉在眼前,眯起眼睛細細端詳。
是一片蟲族蛻去的翅,半透明,上麵透出複雜精巧的脈絡,在陽光下一閃一閃,風吹過的時候微微顫動,似乎意圖振翅遠去。
把它虛虛握在掌心,世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撿起錘子扔進軍訓服上自帶的空間口袋裡。
口袋在錘子進入的時候微微鼓起,蠕動了幾下,又變得平整光滑。
“拿上這些武器,”世霽把地麵上的一把匕首踢到半空,伸手一撈,“準備直搗蟲族老巢。”
鄢稚停下翻找線索的動作,一臉處於狀況外的表情,聞言眨了眨金色的雙瞳,好奇詢問道:“你怎麼一下子找到這個的?”
她不等世霽說話,又問:“還有,蟲族的據點這麼多,還很多都是不同種族的,我們光是剛才就繞過了好幾個,你就確定——”
鄢稚將視線投在她握著蟲翅的手上,皺眉抿嘴,認為世霽的決定過於草率。
再怎麼說,那也隻是錘子底下的一片蟲翅而已,不用再仔細搜索一下線索嗎?萬一因為草率決定走錯了方向,耽誤了救援時間怎麼辦?
“這是圖莉普的錘子,你應該見過吧?”世霽說著,晃了晃另一隻手裡的錘子,“圖莉普是個左撇子,平時都是左手拿著這個錘子的。”
“但是剛才我坐在錘子附近的痕跡上,發現這個錘子應該位於圖莉普的右手側,而在她的左前方,有一個和這把錘子一樣的痕跡。在遇到突發情況的時候,圖莉普就算不敵,也會想辦法給我留下線索。”
世霽頓了頓,又補充道:“在她左右兩側的痕跡之間,有著拖拽的痕跡。而整個基地除了這一點不同外,既沒有打鬥跡象,又沒有毒氣殘留。”
說著,她對上鄢稚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懷疑,把他們帶走的蟲族裡麵,有和我考核的時候遇到的那隻熾腥沙蟲一樣,具備精神控製能力的。”
“圖莉普很可能中途清醒過。”
“關於該去哪個蟲巢,我有一個推測。”世霽說著,又轉頭遠眺,“想必你也會想到那裡。”
鄢稚聞言,加快了手裡收拾武器的動作,跟著世霽走出基地,繞來繞去,又回到她最初醒來的地方。
蟲族對於外來入侵者的氣息格外敏感,方海他們鎮邊軍深入蟲族老巢的時候都要分出精神力掩蓋氣息。
鄢稚倒在那裡那麼長時間都沒有被發現,要麼是那裡的蟲族嗅覺不靈,還沒有巡邏兵蟲,壓根就沒有發現她的存在,要麼就是——
那個蟲巢裡麵根本就沒有能夠戰鬥的兵蟲。
所以才會放任鄢稚這個入侵者在外麵休養生息。
世霽輕巧地躍上蟲巢最外層的高牆上,鄢稚不像她有武術的底子,此時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世霽不用助跑就直接跳上了兩人高的牆。
隨即,鄢稚垂下金眸,三下五除二重新綁好已經有些散落的卷發,後退幾米,頓了頓,微微俯身曲腿,大步朝著高牆跑去,心下估計著距離,差不多之後,借力向上一躍。
世霽轉身蹲下,朝著鄢稚伸出手。
鄢稚看見她麵前的手,沒有理睬,而是從旁掠過,落在世霽身側站定。
張揚的紅發少女轉頭,金色的眼睛低垂,對上了略有些錯愕的黑瞳,眉毛挑了挑。
世霽輕笑出聲,蹲著單腳用力,身子順勢轉過來,也沒起身,兩腿垂下,就地坐了下來,分出精神力掩蓋住自己的氣息,俯瞰著蟲巢內部。
鄢稚也學世霽坐下來,掩蓋好氣息。
一陣潮濕的風襲來,吹得發絲飛揚。酒紅與墨黑糾糾纏纏,又隨著風止而偃旗息鼓,重新落在肩頭。
鼻子皺了皺,鄢稚扭頭湊近世霽,用氣音吐槽:“一股臭味……”
世霽斜眼睨她,不作聲,從上麵已經觀察不出什麼彆的東西了,就直接握著匕首跳下去,黑色的長發糊了鄢稚一臉。
落地的瞬間,世霽向前翻滾卸力,穩住身子,立刻靠牆。
鄢稚趕了上來,貼著她的肩膀站好,又嫌棄地離開牆兩厘米,不讓牆上散發著奇怪氣味的黏液粘在自己身上。
世霽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鄢稚和她分頭去找圖莉普他們。
鄢稚沒有發現自己完全被世霽指揮了,聽話地點頭,向前平舉著手槍,慢慢靠近相反方向的拐角處。
兵分兩路,將一半任務分配給鄢稚這個出生軍事世家,從小就受到鄢家長輩操練的世家子弟,世霽是非常放心且輕鬆的。
鄢稚雖然有些稚嫩,但是戰鬥意識和決策能力都要強過普通軍校生,想必經過幾年軍校生涯,進入軍方取得軍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世霽腳步穩健,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忽地聽見前方一陣嗡鳴聲,立刻靠在牆上,等確定了聲音的方位,才小心翼翼探頭看過去。
那是世霽進入聯邦軍校後第一次見到類人型蟲族。
兩隻目測兩米左右高的蟲族,周身覆蓋著青綠色泛著冷光的鱗片,背後收著一堆五彩斑斕的半透明鞘翅,細長四肢的關節上長著綠得發黑的絨毛,腹節處有一圈圈凹凸不平的暗紋,兩隻黑色的碩大眼睛占據了近乎三角形的頭顱最突起的兩處,牙齒突出,頂起嘴的皮膚。
它們現在正相互碰著頭上長滿絨毛的黑色觸角,看起來應該是在交流著什麼。
世霽看不懂它們到底在乾什麼,見它們留下一隻守在原地,另一隻朝著蟲巢內部走去。
蟲巢並不是一個建築,而是一片七零八落的建築群,有的地方醜到可能無法稱之為建築。
儘管還沒有開始上蟲族基礎課,但是世霽大概能感覺到這個蟲巢和那些被記錄過的蟲巢還是隱隱有些不一樣的地方的。
準確地來說,從落到這裡之後,哪哪都很怪異。苦於所有機甲全部罷工,他們一直沒能出去探索一下這裡到底是哪裡。
思索了一下,世霽不想打草驚蛇,決定跟上那隻朝裡麵走過去的蟲族。
她趁著留下的那隻蟲族背著她的時候,像是影子一樣無聲地靠近它,匕首橫舉,狠狠一劃。
還未等那蟲族反應過來,世霽已經將它的頭顱沿著脖子整齊地割下。
蟲族的身體晃了晃,失去支撐,即將砸在地上。
世霽連忙一手抓著它頭上的那兩隻觸角,一手抬住它的身軀,將它緩緩放下,拖到了一處還算隱蔽的角落。
她轉身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蹲下身,她仔細端詳著這隻蟲族的頭顱,思忖了一下,割下一大塊衣角,把那顆頭顱裹住,扔進了專門發下來給他們放置機甲和武器的項鏈裡。
把腰帶往上提了提,壓住因為短而翹起一塊的衣角,世霽這回徹底放下心來,轉身就跑,心裡暗罵一聲,不知道還趕不趕得上那隻蟲族。
幸好這裡還在活動的兵蟲不是特彆多,世霽也就放開了速度,不一會就趕了上去。
那隻蟲族的感官格外敏銳,世霽稍微靠近一些,就駐足四顧。觸須在空中輕輕擺動,似乎在感受什麼。
世霽連忙又分出一股精神力,加厚了自己身上的屏障,不敢跟得太緊。
漸漸深入蟲巢內部,世霽錯愕地發現,蟲族之間也有著嚴格的等級秩序,而自己跟著的那隻蟲族在這個族群內似乎等級不低。
光從碰觸須來說,類人型的蟲族不會主動去和完全蟲型的蟲族接觸,也不會對它們晃動觸須,而完全是蟲體的蟲族見到類人型蟲族的時候會主動晃觸須。
世霽甚至看見類人型的那隻蟲族因為有一隻蟲族沒有主動對它晃觸須而直接發出刺耳的嗡鳴聲,不一會兒,那隻蟲族就爆體而亡。
其實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世霽率先感受到的,就是緊張的社會環境,和那種近乎病態的等級劃分。
蟲的等級靠著形態和其他什麼來劃分,人的等級靠著出身和精神力等級來劃分。
在聯邦軍校,很少有人提到世霽偏遠星係的出身,儘管那裡生活的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和他們的子女,因為她具有全星際數一數二的精神力等級,可以說是SSS級的預備役。
於是世霽更加疑惑,為什麼星際時代仍有聯邦,為什麼階級壓迫仍然存在。
後來她躺在偏遠星係的星空下,望著蒼穹,尋覓著不知道在哪裡的藍星,似乎明白了什麼。
所有東西剝去複雜的概念裹挾,留下的都是最原始、最簡單也最重要的內核。
所謂大道至簡,不外如是。
因此儘管世界有彆,曆史迥異,發展不同,人類的本質還是相同。
如果不是精神力等級有彆,這裡可謂是全民皆兵。社會結構和文化認同在長期戰爭、反抗入侵的緊張高壓的環境下形成,人們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真正的發展需要和平的環境為依托。
科技發達並不意味著精神豐盈,更不意味著必然的和平穩定。
精神世界的空虛並不能通過精神力外顯解決。精神的空虛和貧瘠使人更傾向於向外求索,更容易受到原始的欲望的驅使。
於是階級仍然存在,傾軋從未消亡,剝削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