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營養液！”男孩恨恨地用破舊的袖口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跡，眼神死死盯著對方握著的裝有乳白色液體的細管，雙手逐漸握緊。

寸頭男人輕蔑地扯了扯嘴角，偏過頭看著身後的同夥，下巴上揚，從左側額角延伸到下巴的疤痕像肉蟲一樣扭曲起來：“你瞧這小子，眼神跟個小狼崽子似的。”

說著，他用拇指撬開管口，特意抬高手臂，讓男孩清楚地看到液體是怎麼倒入他大張的嘴裡的。

“能讓你上交營養液獲得刀哥的庇護，你小子就偷著樂吧！多少人還求著要這個機會呢。”黃毛從後麵搖搖晃晃地上前，站到刀哥身側，邊說邊抬眼諂媚地朝著刀哥笑。

男孩氣急，剛要上前，胸前裡三層外三層裹著的舊布裡忽地傳來一聲細細小小的嚶嚀。

他顧不得其他，連忙低頭，關切地查看起懷裡小嬰兒的狀態。

比起男孩滿身血汙，這小嬰兒倒是被他養的白白胖胖，此時可能是捂得太嚴實，臉頰紅彤彤的，黑漆漆的大眼睛正四處打量，乖巧又聰慧的樣子。

看小嬰兒沒事，男孩剛鬆了口氣，就感受到了前方明晃晃的惡意，他們……正盯著自己懷裡。

在星際運輸航線莫名被阻斷之後，營養液的價格更是一路飆升，買不起營養液的人便另謀出路，無論什麼都吃得下。偏遠星係物資匱乏，唯有人……是多的。

男孩心下一驚，眯起眼睛，看著這夥人扭著脖子成包圍式逼近，雙手握拳，左腳後撤一步蓄力。

倏然，刀哥雙手成爪直衝男孩麵門而去，男孩護著懷裡的妹妹，略有狼狽地俯身朝右躲去，卻不料那邊的人早有防備，一記重拳砸在男孩腦側，緊接著，黃毛抓住這個機會，舉起手上的撬棍猛砸。

腦中嗡地一聲。一股暖流沿著臉側流到下巴，彙成一股後滴落在衣領，暈染出一團深色。

男孩眼前的場景變得模糊。

……好像有什麼人慘叫了一聲。

他努力地晃了晃腦袋，雙手始終緊緊護著懷裡的孩子，睜大眼睛看去——

一根螺紋鋼斜斜插入黃毛的後腦，從他大張的嘴裡破出，由於速度過快，血液沒能炸開，大部分噴在黃毛身前的地麵。

黃毛眼珠充血突起，身體痙攣著倒地，一頭黃毛被血水沾住，油膩膩地貼在他額頭和地麵。

“……什麼人？出來！”饒是見慣了死亡，刀哥一行人還是被黃毛的死狀駭住，半晌，刀哥勉強鎮定住，裝作惡狠狠的樣子，心裡打著鼓，大聲喊道。

霧裡，狹窄的巷口逐漸顯現出一道頎長的身影，左手握著一根細長的東西，劃在坑窪的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音。

靴子踩在地上，噠、噠、噠。好像鼓槌一樣，敲得人心頭發顫。

待人走近了，刀哥他們才看清來者——一個帶著麵具的女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絲毫不掩飾鋒利氣質的女人，像正在追逐獵物的獵豹一樣。

世霽看著他們如臨大敵的樣子，微微挑眉，“還打麼？”說著，她扭了扭手腕，帶動手裡的螺紋鋼在空中轉了一圈，又落回地麵。

刀哥一手背後，朝著身後比了個手勢，麵上不顯，疤痕沉默地橫亙在臉上：“不打了不打了，友好切磋嘛，點到為止。”

世霽聞言，淡漠鋒利的眼神掃過眾人，不帶停留，最終目視正前，朝著死巷最裡處的男孩走去。

男孩的位置正好能將刀哥的手勢儘收眼底，他呼吸緊促，發出沙啞難辨的聲音，想要提醒那個突然出現的黑衣人。

世霽卻好像沒有察覺，依舊保持著她那精確到毫米誤差的步長，身形挺拔。

空氣中湧動的暗流不斷積蓄著力量，終於，在某一刻，某一點，破境而出。

耳邊傳來一陣破空聲，世霽微微側頭，空著的右手向側麵一抓，暗器的尾翼露在小指外，仍然保持著高速的顫抖。

手指翻轉，轉眼間，世霽已經用右手將暗器重新甩出，左手的螺紋鋼挑開從旁揮來的拳頭，緊接著砍在那人的頸側。

暗器擦過刀哥的顴骨，留下一道血痕，他擰眉，手正蓄力，忽地聽到身後一身驚呼。

轉頭一看，暗器正釘在一個卷發男人額頭正中，尾翼上下顫著，隨著男人的倒下消失在他的視野。

見手下的人一個個倒在那女人手中，刀哥目眥欲裂，轉身間撿起黃毛留下的撬棍，雙手緊握，朝著女人的頭頂砸去，“去死吧！”

世霽迅速橫抬螺紋鋼，兩手分彆握住兩頭，硬扛下刀哥一記攻擊，右腿後旋，踢在一人腰側，將人直接掃到她後方，右肩上抬，順勢一轉，麵向後方，左腿踢起，搭在那人肩膀，借力上翻到半空，抽回螺紋鋼。又趁機落在刀哥身後，用螺紋鋼橫在刀哥脖子上，用力收緊，腳下狠蹬地麵。

刀哥的呼吸先是急促，而後微弱，最後聽不到一絲聲息。

世霽鬆手，在刀哥倒向地麵的同時補刀，用螺紋鋼狠狠砸了他幾下，確保他死透。

刀哥死後，剩下的幾人有的心生膽怯，隻顧逃跑，有血性的又沒有什麼實力，不多時，便倒在了世霽的鋼管下。

呼出一口濁氣，世霽擦了擦額頭的汗，抬眼看著角落裡的男孩，出聲問道：“要不要跟我走？”雖然是問句，她說出來卻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意思。

男孩早就見識過她驚人的戰鬥力，雖然心下還是忐忑，卻不得不僵硬地點點頭，扶著牆緩慢爬起，扯了扯乾澀的嗓子：“去哪裡？”

世霽丟下螺紋鋼，從口袋裡抽出一條白色絲巾，擦了擦手，隨後又是隨手一扔，“好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絲巾在空中搖搖晃晃地下落，最後蓋在了地麵的一處水窪上，慢慢透出深色的水漬。

狹窄的街道，堵塞的交通，零星幾個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奇形怪狀的機器人穿梭在各個角落，全身裝備嚴實的偏遠星係守軍托著激光槍巡邏，察覺哪裡有細微的差異，立馬一陣激光掃射，激起一片灰塵。

樓棟像是擠在一起的金屬縫合怪，有高有低，有寬有窄。這裡買的起飛車的人幾乎沒有，倒是數百年前留下的層層疊疊的天橋上，還殘留著已經衰老不堪的高速公車。

世霽依舊保持著她那非人的精確步伐，身體習慣性地微微緊繃，左手始終罩著空空的褲子口袋，像是在防備著什麼。

男孩用懷裡的布裹緊妹妹，知道這裡不是適合聊天的地方，一直低著頭踉踉蹌蹌卻又不敢落下分毫地跟著這個高個子女人。

女人的腳步忽然停下。

“到了。”世霽微微停頓了下，掀開厚重的簾子，露出街邊小店內部暖黃色的燈光，回頭看著呆愣愣的男孩，聲線冷淡，“還不進去？”

男孩攏了攏懷裡的女嬰，咽了口口水，低下頭鑽進了矮小的店鋪。

偏仄、潮濕、淩亂。這是男孩對這裡的第一印象。

“世霽，你又撿孩子回來了？”蒼老的聲音從一處黑暗的角落響起，嚇得正在環顧四周的男孩一激靈。

灰撲撲的身影從聲音傳來處緩緩站起，不小心碰到了什麼，引起瓶瓶罐罐叮了咣鐺一陣吵。

看了看店鋪內混亂的布局，這估計已經是常態，男孩想。

世霽“嗯”了一聲，嫻熟利落地幾下收拾出一片可以容人的地方，坐在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板凳上，又一腳踢給男孩一個，眼神示意他坐下。

男孩知道該來的都得來，斂了斂神色，嚴肅地抱著孩子坐下。

“名字。”世霽摘下麵具，露出底下一張年輕的臉龐，使自身肅殺的氣質略有柔和。

“沈終得。”男孩頓了頓，看見世霽盯著他懷裡的孩子，輕輕掀開了裹布，露出孩子乖巧的臉蛋，補充道，“我妹妹叫沈朝鶴，小名就叫小鳥兒。”

這個時候，一直在角落裡緩慢挪動的灰胖身影終於挪了過來，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世霽的長凳上，又靠過去擠了擠她，見世霽往旁邊躲，露出得意的神色，灰白色雜亂的眉毛下的小眼睛打量著男孩：“世霽沒告訴你來這裡乾嘛吧？……哎呀呀，世霽你這到處撿孩子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世霽見他出來，聳了聳肩，沒再開口，探身在一堆雜物裡翻找，把打探沈終得底細的任務完全交給了那人。

說著，他給了世霽一個肘擊，又朝著屋裡招了招手，幾個或高或低的黑影推搡著走到光亮下。

燈下的老人不客氣地挨個揉了揉孩子們的頭，又抬頭看著男孩，看透一切的狡黠眼神好像把男孩綁在手術台上解剖了一樣：“你父母也不在了吧？帶著這麼小一個孩子，在這個世道也挺難的，不如直接在我這裡住下吧。”

說著，又朝旁邊翻找著趁手武器的世霽努了努嘴：“你彆看她像個危險分子一樣，其實我這裡這些孩子都是她撿回來的。我養她撿的孩子，她每個月給我打錢。”

老人自稱陳爺，賊兮兮地轉著眼珠，不一會兒就把男孩的老底都問出來了，緊接著，不容置喙地宣布，以後男孩就跟著他混。

沈終得正愁沒地方去，聞言沒有猶豫地答應下來，解下纏在胸前的布，抱起妹妹，有些羞赧道：“……這裡有沒有能吃的東西？小鳥兒餓了。”

頓了頓，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世霽：“我們好不容易拿到的營養液，也被搶了……小鳥兒都餓了好久了。”

世霽聞言抬眼，腳尖碰了碰身邊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孩子的小腿，手裡還上下顛著剛剛從一堆廢銅爛鐵裡翻出來的“武器”：“去，找點小孩吃的東西。”

她看見孩子像個小耗子一樣鑽進角落翻找，利索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腳從身旁坐著的陳爺的膝蓋上麵邁過，沒有分給男孩一個眼神，語氣冷淡，“走了。”

陳爺見她直接大步跨過自己，頓時氣急敗壞，看著世霽挺拔的背影，又找不到合適的話來罵她，隻能顫巍巍指著她：“你……你這個……”

“對了，”世霽走到門口，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微微側頭對上沈終得的視線，“我叫世霽，世界的世，雲消雨霽的霽。”

說完，她扭頭附身，掀起簾子鑽了出去，高高束起的長發在空中蕩了蕩，劃出一道飽滿的弧線，直直落在男孩孺慕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