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餘才是他往後的名字(1 / 1)

“恭喜大弟,得中榜眼,不日出任禮部郎中。”張相府後院水榭內,張家幾人圍坐在桌旁,桌上擺滿了好酒好菜,陳閒餘率先端起酒杯朝張知越笑著祝賀。

“恭喜二哥!”底下的張文斌和張樂宜有樣學樣兒,一個敬酒,一個敬茶。

一家人聚在一起,氛圍很是溫馨祥和。

張知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挨個謝過兄弟妹妹,“多謝大哥、三弟,還有小妹。”

四人碰杯,一飲而儘。

這個時候,張丞相這個當父親的,也免不了要勉勵張知越這個二兒子幾句,麵色平靜,含著淡淡的笑意,“知越,這次你承蒙陛下看重,殿試之後當廷賜官,今後在禮部當認真辦事,不可有負聖恩。”

“謝父親教誨。”

“二哥這次居然不是拿的頭名,我還以為狀元非二哥莫屬呢。但要論誰更得聖心,我看那袁湛在二哥麵前,還得退居一射之地,不過我想不通,為什麼陛下給二哥賜了禮部郎中之位,卻不點二哥當狀元呢?”張文斌拿筷子夾起一根雞腿,一邊好奇說著。

這個袁湛就是這次秋闈的頭名狀元,生生將張知越壓在了第二的位置上。

張夫人皺了下眉,念在今天是個好日子,也不跟他計較這麼多了,隻教育張文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二哥是不差,但需知天下英才何止你二哥一人,陛下聖心,又豈是你可以揣測的。這話可不興在外人麵前說。”

尤其是要是被如今奪得狀元的袁湛聽見,還以為知越對他怎麼不滿呢,這不是給他二哥拉仇恨?

張文斌被他娘略為犀利的眼神一瞪,感覺到了危險,縮了縮脖子,“哦,我又不傻,這話我當然不會在外說啦。”

“你啊你……吃你的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三兒子性子跳脫,張夫人是又氣又無奈。

“因為朝堂當中,已有三年未能有寒門出身的學子在科考中奪得前三的名次。這次好不容易出了一個袁湛,自然要給他抬名,在天下廣而告之。”

一桌人的目光朝陳閒餘望去,後者慢慢品著酒,語調很慢,漫不經心間像在說‘這朵花很好看’,而不是在說什麼朝堂之事。

“你這話說的,朝堂當中難道還缺寒門出身的官員?”

張文斌雖年少,但也知道朝堂上的官員多根據出身不同愛抱團兒,又分權貴士族出身和寒門等,而寧帝身為皇帝,要平衡朝堂勢力,每年會根據這些學子的出身,各個階層都選一些。

在張文斌看來,目前朝堂上出身寒門的官員人數並不少,所以這次秋闈怎麼就不能點他哥當狀元了?

就因為這個原因,他哥就要屈居那袁湛之下?那他爹還是寒門出身呢,隻是現在是丞相罷了。

張文斌心中有不服,在他看來,他哥就是最厲害的。

“現在的朝中是不缺,但新一代年輕官員中呢?”陳閒餘問道。

張文斌在記憶中翻找起所知的新入朝的年輕官員,但朝中每年有多少官員入朝,他們的出身都如何,他知道的並不詳儘,也就知道些極個彆的。

比如這次秋闈新鮮出爐的榜前幾個,至於排名再往後的他就沒興趣了解了。

“哦,不過那狀元雖然被袁湛得了去,但我看這人前程遠不及二哥好。”

有人疑惑,有人皺眉,張知越就是後者,他打斷張文斌,“吃你的,背後莫說人。”

“且那袁湛,才能並不在我之下。他拿頭名,我輸得心服口服。”

張文斌被噎住,感覺自己就多餘替他哥抱不平。

他哥和那袁湛殿試時的文章公布出來後,他看過的好吧,明明就不分伯仲。

陳閒餘:“你覺得袁湛為什麼會被派往司天監為官?”

他好像隻是隨口一問。

張文斌想也沒想答道:“我猜,多半是得罪了人!”

不然他一個好好的狀元,怎麼就被發配去了司天監這種冷職門,必是有人給皇帝上了眼藥。

“撲哧”陳閒餘像是沒忍住,一下子就笑了,而後更是直接笑出聲來,張文斌不明所以,“你笑什麼?”

有什麼好笑的?

陳閒餘慢慢搖晃著手裡的酒杯:“三弟啊,在你看來是壞事,或許在他看來,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也不一定啊。”

張文斌懵了,“好事?這算什麼好事?”

陳閒餘搖頭,“你不懂,且看著吧。”

他舉著公筷,在麵前的一盤雞肉和一盤鴨肉之間挑選了一下,最後夾了根雞腿,卻沒放到自己碗裡,而是夾給了正疑惑地盯著自己看的張知越,笑道,“這兩日,司天監新任監正的人選就該出來了。”

“二弟如今入了禮部,萬望今後小心行事,保全自身比什麼都重要。”

禮部尚書是大皇子一派的人,張知越知道,他雖入了禮部,卻並不想參與諸皇子間的爭鬥。

“嗯,謝大哥關心。”

張文斌想起自己近日聽聞的消息,八卦之心升起,“說起司天監,我聽說前任司天監正高興陽,歸鄉途中遇到山匪被殺了,大哥知道此事嗎?”

一桌的人,隻有陳閒餘和張樂宜的性子適合跟他討論八卦。

但張樂宜,她看著好奇又莫名興起的三哥,吐槽了一句:“三哥你打聽這些消息倒快,平時背書沒見你這麼快過。”

於是張文斌臉色一下跨下去,揮手趕她,“去去去,小孩子瞎插什麼話。”

“略~”

張樂宜吐了吐舌頭,和張文斌之間隔著陳閒餘做了個鬼臉兒。

“知道啊。”陳閒餘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滿酒,如今已是深秋,桂花酒的香味溢滿整個院落,醉人心脾,“可見他演算的本事不怎麼樣,不然怎麼就沒算到,自己幾時會死呢?”

他臉上露出一抹輕笑,帶著三分醉意,抬頭仰望天空。

“十月初九,今天日子不錯。”

張夫人和三個子女不太明白這日子怎麼就不錯了?

張丞相倒是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卻未開口。

“二弟,大哥為你撫琴一曲,以表慶賀吧。”

“好。”張知越其實是有些蒙的,但見陳閒餘好似興致上來,也沒拒絕。

不一會兒,小白就去將他院中將琴拿來了,這琴還是張夫人特地為他買來,本想請專門的師傅教他,但被陳閒餘拒絕了,他說自己會撫琴,不需要請師傅。

但其實張夫人也沒見他認真彈過,隻初時聽他彈過幾音,不成調,但手法是正確的,還以為陳閒餘不喜歡撫琴,所以才沒強求。

沒想,當今日陳閒餘坐在樹下,低頭認真拔弄琴弦之時,潺潺的琴音似流水過人耳畔,她怔住。

“這琴聲……”

她沒能說出下麵的話,因為此刻她心裡的情緒很複雜。

張樂宜和張文斌還好,年紀輕,未能細聽出琴聲中隱藏的情緒,但另外三人卻或多或少察覺出琴音中的不對。

說是為張知越慶賀,可琴聲中的喜更像是浮於表麵,其深處又似還隱藏著極深的寒意,深蘊寒秋之寂寥,又藏淩冬之冰霜。

琴音波轉起伏,平靜的小調變得像湍急的河流,最後水麵重歸平靜,隻是那平靜下隱藏的暗流越來越急,像在壓抑著什麼,持續增重的壓抑,層層疊加,反而叫人心弦越收越緊。

“不留,快過來。”

“這琴呢,不是這麼彈的,手指要放緩,不要太用力。看,這樣……”

那年秋日,穿著嫩黃色宮裝的麗人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坐在金黃的桂花樹下,女人懷裡摟著孩子,聲音溫柔的教他撫琴。

記憶中的畫麵遠去,陳閒餘睜開眼睛,目光落在琴案旁的酒中,杯中漂著幾朵細嫩的桂花,那嫩黃之色短暫的吸引住了陳閒餘的目光。

而後,他收回視線,琴音重歸平靜。

一曲畢,他端起那杯桂花酒,緩緩傾倒在地。

娘,我回來了。

“嗯?好端端的,你把酒倒了乾什麼?”

張文斌不解問。

陳閒餘坐在樹下望著幾步外的幾人,沒有動,麵上緩緩扯出一抹微笑,“有蟲子落進去了。”

“哦。”得到這麼個解釋,張文斌於是不再細究。

一家人吃完這頓飯後,張丞相書房。

一室寂靜中,隻有張丞相和陳閒餘相對而立,突然,張丞相開口問麵前的陳閒餘,“高興陽之事,是你所為嗎?”

陳閒餘收起麵上漫不經心的笑,半垂著眼皮:“我說不是我,您也不會相信吧。不過,派人殺他的,可是陳瑎。”

張丞相看著麵前的人,沒有說話,卻是想知道,如果四皇子沒派人去殺高興陽,會不會陳閒餘就會親自動手派人去殺他?

他並不是想就此事指責陳閒餘什麼,當年皇後出宮為前太子祈福卻身亡,就是由高興陽的一則卦象而起,實則不過是背後有人做局。

皇後之死,高興陽並不無辜。

“那沈卓呢?”

京中最近發生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好像從陳閒餘回京後就開始了。

短暫的安靜過後,陳閒餘開口了。

“相父知道嗎?”

“年少,不是可以犯罪的理由;當年,他燒我娘棺布,靈堂上口出惡言,不敬亡魂,欺辱我兄長,過往種種,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他為什麼字無一?

因為,他要所有有仇之人皆無一能逃,無一幸免,誰都彆想逃。

他回來,便為報仇。

張丞相還真不知此事,聞言當即一驚,當年皇後故去,喪儀皆由禮部操辦,如今聽陳閒餘提起,他方知此事,卻不好再接著去問個真假,陳閒餘也沒必要在此事上騙他。

十月,正是先皇後逝去那月啊,他不忍戳陳閒餘痛處,可有些事情,不得不勸。

他緩緩彎腰,躬身一禮,“七殿下,皇後娘娘於老臣有大恩,老臣亦想讓她之死真相大白於天下。”

否則,他不會認下陳閒餘這個兒子。

從他認陳閒餘為子時,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和他站在了一條船上,不管陳閒餘將來乾出什麼,他丞相府都將與他共進退。

“隻是昔日,娘娘也曾囑托老臣,萬萬要保殿下平安,如果殿下執意要為她報仇,昭雪,也不可將你自身搭進去。”

“老臣說這些,是想讓殿下知道,今後有何事都可找老臣商議,而非殿下獨立獨行。娘娘已故去,縱使您再想為她報仇,也該多想想娘娘最後的心願。”

陳閒餘表情平靜,波瀾不驚,“你查到是我動的手?”

他在想,如果張元明真的在這件事裡查出關於他的蛛絲馬跡,那彆人應當也能查到,他就有曝露的風險,得去掃尾。

張丞相直起腰,單手閒置於腹前,“沒有。殿下手段高明,不論是沈卓無故起火的根因,還是那日在陛下麵前作證的證人,都什麼沒查到。”

隻是剛剛陳閒餘相當於供認不諱的話,讓他終於確定,這事兒是他乾的罷了。

陳閒餘心底是鬆了口氣的,直視著他,“嚇我一跳,父親下次可彆這麼嚇人了。”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一開口,原先書房內緊張嚴肅的氛圍被衝了個一乾二淨。

張丞相無聲一笑,“明明是殿下自己未想對老臣隱瞞。”

陳閒餘轉身,欲出門,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沒有回頭,隻是說道:“相父,從今往後,你還是叫我閒餘吧。陳不留已經有人當了,從今往後,我的名字,隻叫陳閒餘。”

這還是他第一次稱呼他為相父,也叫張丞相聽之一愣。

陳不留的身份注定是個死牌,真正的七皇子,早已改名陳閒餘。

這就是陳閒餘的第二個秘密:

很久以前,他還有一個名字,叫陳不留,一個不留的不留。也是原書最大的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