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餘:“父親當了多少年的丞相?”
張丞相一頓,想了想,“已有十年之久。”
陳閒餘沒說彆的,隻道:“那父親不覺得,自己在這高位上坐的時間太久了嗎?至少在某些人看來是如此。”
“您位處百官之首,知越若也入朝,不如先找個末流的位置待著,等風雨過去了再說。”
最後一句才是真正的暗示,張丞相端著茶盞,用茶蓋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著茶沫,半瞌著眼皮,蓋住眼底的沉思和遲疑,“知越的事暫時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先管好自身。平安比什麼都重要。”
他轉頭看向陳閒餘,兩人目光短暫的碰撞到一起,後陳閒餘主動移開視線,他聽出來了,來自張丞相的告誡,又像在提醒。
陳閒餘起身拱手行禮,“孩兒知道了,父親放心。”
可張丞相並不能放心,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要開始了。
隨著陳閒餘歸京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誒娘,二哥,你說爹和他都是什麼意思呀?”
趕在陳閒餘出來的前兩秒,門外的三人著急忙慌的趕緊往前快走了幾步,陳閒餘一出屋門就瞧見與他走在相反方向的路上三人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回去金鱗閣。
另一邊,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消失,張文斌大著膽子往身後看了一眼,確定陳閒餘走了,才鬆了口氣,小聲問。
他又看向張知越,“難道他還真想二哥進司天監啊?那裡有什麼好?”
這地方可沒前途了,也非朝中要員,要是張知越真進去了,後期除非他爹動用關係,不然還不好把人弄出來。
張文斌越想越覺得陳閒餘怕不是不安好心,要麼就是太蠢,以為司天監是什麼好地方兒。
他搖頭歎息:“爹肯定不會聽他的,二哥你放心,你的大好前途可不能被他耽誤,再說司天監也不差人啊。誒,娘,你說他是不是嫉妒?”
嫉妒張知越學識淵博,看著就比陳閒餘強。
“唉喲!”恰是張文斌這話剛說完,背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他娘一巴掌,張夫人含著氣憤低斥:“說什麼呢!他是你們大哥,還能害你們不成?”
她理了理衣袖,扶了下發髻,又恢複成往常那幅端莊優雅的模樣,隻斜張文斌的那一眼裡似藏著刀子,“再讓我聽見你胡說八道,你就麵壁思過去。”
說完,抬腳款款走了。
張文斌內心很受傷,正想向他親哥尋求安慰,就見這時張知越也徑直加快了步伐離開,看也沒看站在原地的他一眼。
張文斌:這個家,再也不是以前我待的模樣了,一個個的,就知道偏向陳閒餘!哼!
雖說知道陳閒餘不會提對張知越有害的建議,但說要暗中操作進司天監這種閒職部門,張夫人還是有些擔心兒子以後的。
看過張樂宜,夜裡回了屋,她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著,再翻身看看躺在身邊似已熟睡的丈夫,到底是咽下到了嘴邊的問話。
其實她很想問問張丞相,他是怎麼想的?可再一想,知越也是張元明自己的兒子,他這個當爹的會不上心?
諸如此類種種考慮過後,張夫人便一直沒再提這事。
“母親不問問我,為什麼想二弟入司天監嗎?”
某天下午,張夫人坐在金鱗閣小書房的凳子上,正檢查陳閒餘今天的功課,突然聽到麵前的人這麼問。
張夫人就知道,那天晚上他們偷聽的事被陳閒餘知道了。
她心中閃過一絲心虛和尷尬,強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翻閱著陳閒餘今天的課業。
“我隻管家裡,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管。”
陳閒餘笑了,便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張樂宜剛發現一個穿越者老鄉,沒想到轉眼又錯失對方蹤跡,心情鬱悶了幾天才慢慢看開。
不過陳閒餘覺得,她大概是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陳不留身上。
隻是對方住在宮裡,張樂宜就算是丞相家嫡女,無故也不得入宮。
因此,她根本接觸不到陳不留。
但機會還是來了。
到底謝秋靈被賜婚給安王為正妃的事,謝府上下還是沒能瞞住謝家老夫人多久。
聽說對方近日進了趟宮,回來後就病重到臥床不起,個中原因眾說紛紜,不日陛下就派了安王陳不留,親自到謝府探病。
學宮裡,張樂宜一聽說這個消息,馬不停蹄直接租車奔去謝府。
“張小姐,小姐近日不得閒,今日府上又有貴客臨門,怕是不太方便親自招待您。”
丫鬟的意思已經很好懂了,就是要張樂宜改日再來。
但張樂宜怎麼可能走?
她今天可不是來刷謝秋靈好感度的,她是來試探陳不留的。
於是她道:“沒事兒,秋靈姐姐有事儘管去忙,我自己玩自己的。”
小丫鬟:“……”從未見過如此死纏爛打之人。
半響後,她放棄了,任由張樂宜在謝府待著,像逛自己家一樣,東走走西看看,一路上,張樂宜狀似無意地問起陳不留。
得知對方還沒走,如今在謝家老夫人屋中。
張樂宜內心不由慶幸自己正好聽到這消息,來的快,不然她上哪兒找機會接觸陳不留去?
“你忙去吧,我在這兒歇會就回府了。”
小丫鬟聞言也沒多想,大概是真的有事要忙,就從張樂宜身邊走開了,還給她好心的安排了馬車相送,免得她一個小孩子路上出什麼意外。
但張樂宜是騙她的。
她在人剛走遠後,就悄悄摸去找陳不留,她也沒傻到直接衝到人家麵前,就和他說:“hello?你也是穿越來的嗎?”
那樣太傻。
而且還不確定陳不留是穿越還是重生呢,所以張樂宜很謹慎,在出謝老夫人院子後的必經之路上,用石子兒在道旁擺出了一個‘Hi’,還有一個三角箭頭。
然後箭頭一路指向謝府後花園。
如果陳不留真是穿越來的,看到這個肯定能懂,然後跟過去,最後他們來個順利會盟。
張樂宜仗著自己身形小,提前躲進假山頂上的一個縫隙裡,觀察著路口,看陳不留會不會來。
過了沒一會兒,陳不留果然來了,看表情也在環視周圍找著什麼人,張樂宜剛想出聲,身後就有一個大手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張樂宜:救命!誰?!是誰敢偷襲我?!
她把腦袋向後轉,然後就看到了蹲在她身後,一邊緊緊的桎梏住她的身體,一邊捂住她嘴巴不讓她發聲的陳閒餘,對方正緊盯著陳不留的方向,神情嚴肅而警惕,怕他們被發現。
“噓,彆出聲。”
張樂宜:不要出聲個鬼啊!我就是來找陳不留的啊!
眼看著在園子中迷失方向,似乎打算退走的陳不留,張樂宜狠了狠心,直接張嘴咬在了陳閒餘手上,但後者依然隻是盯著陳不留的方向,仿佛沒有痛覺,哪怕手被咬出深深的牙印來也不在意。
張樂宜:這人不怕痛的嗎?
等到陳不留真的走了,又過了一會兒,也不見他返回,陳閒餘這才鬆開一直捂住她嘴的手,但是另一隻手仍抓著張樂宜的胳膊,怕她去追陳不留。
張樂宜怒了,“你有病啊!捂我嘴乾什麼?”
陳閒餘看了眼都快被咬出血的右手,又移開視線,仍是不在意的姿態,回答道:“我要是不阻止你,你想乾什麼,叫住安王?”
張樂宜才不用他多管閒事,想要掙脫他的手去追人,掙紮著,“你管我乾什麼,反正不關你的事!”
“張樂宜,我提醒你一次,最好彆去接近陳不留。”
張樂宜現在滿肚子火氣,她已經確定陳不留的身份,下一步就是和他談合作,幫丞相府擺脫滅門的命運,還有打聽另一件事。
這個時候,陳閒餘偏多管閒事的殺出來,壞了她的打算,現在還敢義正言辭的對她說教?
張樂宜簡直要被氣死了,“我說你煩不煩啊?!你有時間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兒好不好,彆老跟著我!再說我哪有故意接近安王了?”
她否認,但這話在陳閒餘聽來太過可笑。
他太清楚張樂宜在想什麼了,隻現在的那個陳不留並非張樂宜心中所設想的‘友好合作對象’,反而是個心中□□又野心勃勃的蠢貨罷了。
說完,張樂宜就不耐煩的從假山上跑下去,看方向,還是追出府的陳不留去了。
可惜,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等張樂宜追到謝府門口時,陳不留的馬車已經走遠,她再追上去就多少惹人注目了。
陳閒餘跟在她後麵,不緊不慢的走出謝府大門,看著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張樂宜,表情意味不明,再掃一眼幾個走遠的商販行人,他走到張樂宜身後。
張樂宜又氣又沮喪,回頭氣道,“都怪你!你不好好在家待著,跑過來乾什麼?”
陳閒餘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像是在看周圍的風景,姿態悠閒。
“張樂宜,你之前也來謝府多次了,這條街有像今天這麼熱鬨過嗎?”
雖然隻是行人二三,其中還有挑著擔子路過的商販。
但好像這些人都隨著陳不留馬車的駛去,他們的身影也在淡出謝府門前左右。
張樂宜站在原地,被風一吹,驚起一身冷汗。
“難道……”
陳閒餘在她擺頭之前,雙手一抬固定住她的小腦袋,而後彎腰,作出一副兄長在替妹妹整理頭發的模樣,小聲地在她耳邊落下一句,“他是王爺,出了宮,身邊無時無刻不跟著人,即使你看不見他們的存在,也要小心隔牆有耳。”
張樂宜身體一僵,一動也不敢動,任由陳閒餘替她整理了兩下頭發。她之前沒想到這些細節,劇情上說,皇帝在陳閒餘還朝後表麵重視他,其實將他當成集火的靶子,也沒說他身邊的探子如此嚴密啊,難道在謝府內也有人在暗中監聽?!
那這些人是皇帝派來的?還是誰的人?
她幾乎快要忘記了,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劇情也隻是以主角為視角讓這個世界呈現給讀者的一部分,這個世界裡的人不會知道自己隻是個書中的角色,他們是真實存在在這個世界裡的,有感情,有思想,更有許許多多令張樂宜未曾接觸過的方麵。
她知道陳閒餘是為什麼而來了,“你…”
她開始感到抱歉。
陳閒餘輕輕搖頭,打斷她的話,“沒事,下次做事,彆這麼衝動。”
“我不知道你找他有什麼事,但行動之前,多想想爹娘,還有相府。”
“你要是有什麼意外,我們都會傷心的。”
“對不起。”張樂宜鼻子一酸,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動了動,真心的叫出那個稱呼,“大哥,是我錯了。”
她不該把事情想的太簡單,片麵看小說世界中的人和物。連身處封建王朝,最該有的謹慎和小心都丟了,這些年,張丞相夫婦一直將她保護的很好,也給予她最大的自由,還有兩個哥哥也對她愛護有加,叫張樂宜真的以為這個世界就是自己看到的這樣簡單、單純、陽光。
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謝府準備的送兩人回去的馬車裡,張樂宜突然出聲問陳閒餘:“大哥,你說,如果你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突然發現其中有人是你的同鄉,你會怎麼辦?”
陳閒餘知道她在問什麼,卻不理解她為什麼想找她的那些穿越者老鄉會合。
“什麼都不做。”
嗯?
張樂宜現在就是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所以才變著法兒的,來尋求一下陳閒餘的意見。
陳閒餘坐在馬車的一邊,淡然反問道:“那你是怎麼認出他和你是同鄉的?”
“就…很好認啊,比如說些隻有我們家鄉才知道的事情。”
“嗯,所以你能知道他和你是同鄉,其他人不是。那在其他人眼中呢?其他人是不是也能有辦法區分你們是出自一個地方的人,和他們這一類人群也不一樣。”
張樂宜怔住,心口猛跳,喉嚨發緊,一個音也吐不出來。
她好像知道陳閒餘接下來要說什麼了,事實也確如她所想。
陳閒餘道:“如果你這個同鄉犯了什麼事兒,遭到另一類人的驅趕,那你覺得,屆時你的結果能好到哪裡去?”
“他會不會連你一起供出來?”
張樂宜不自覺攥緊衣袖,穿越前,她隻有十二歲,投胎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是既恐慌又無助的,她沒了熟悉的家人朋友,眼前的一切都很生疏,特彆是在發現自己一家是炮灰之後,她更是快要精神崩潰了,陳不留就像懸在她頭頂的鍘刀,等到命定的時間就會落下。
後來,慢慢的,她開始適應新環境,接受現在的爹娘哥哥,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穿越回去,完全說不好,但要她再死一次,她又不敢。
得過且過,好死不如賴活,張樂宜的心態開始自我調節。但在今天陳閒餘說這個話之前,她從來沒想過,在這個世界,如果還能碰見第二個穿越者,對方的出現對她來說可能不是朋友,而是,災難。
“陳不留,是個蠢人。”
“蠢人,注定是活不長久的。”
又一次,陳閒餘不是第一次這麼說了,隻是這次,後麵還跟了極輕的一句話,“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找上他。”
張樂宜心中一凜,像被某種危險氣息嚇到的小動物,猛的抬頭望向陳閒餘,一瞬間,她以為陳閒餘是知道了什麼,在告誡她。
兩人對視,下一秒陳閒餘嘴角綻開一抹笑意,溫和的摸摸她的腦袋,眼中流露出的是擔心,“怎麼了?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
他用手背貼貼自己的額頭,“也沒發熱啊……”
張樂宜不適的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扭頭躲開他的手,小聲回道:“沒事,就是感覺有些熱。”
“行兒,那我送你回學宮吧,記得晚上回來之前先想好今天逃課的理由,不然,你知道母親的脾氣的。”
張樂宜愣住,要不是陳閒餘說,她都忘記自己還要回學宮上課的事了。
她剛張嘴,陳閒餘就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麼,一本正經的搶答道,“不行!今天老老實實和三弟從學宮下了學再回家。不然我回去就把你逃課的事告訴母親。”
張樂宜:…真是一點空子都不讓我鑽,討厭。
送完張樂宜,陳閒餘並沒第一時間回去,而是找人去處理張樂宜今天在謝府留下的東西。
夜裡,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陳閒餘包著傷布的手還是引起了張夫人的注意,“你手怎麼了?”
陳閒餘手上簡單纏了兩圈布條,看不清是受了什麼傷。在聽到張夫人這麼問的時候,張樂宜心虛的默默將腦袋往碗裡埋了埋。
陳閒餘隻是笑笑,“今天不小心摔碎了一個杯子,清理的時候沒當心,手上劃了個口子,不礙事兒。”
張夫人聞言皺眉,沒忍住囉嗦了幾句,“早說了再往你院中調兩個人伺候,這種小事交給他們做就行了,何必你親力親為。”
“謝母親關心,隻是不用了,我喜靜,人多了我反而不自在。”
你還會不自在???
飯桌上,張文斌的臉上清楚的寫著這句。
正巧被張夫人暼見,又說了他一句,“吃你的!看你大哥乾什麼?”
張文斌:委屈、為什麼每次受傷的都是我?
他壯著膽子問,“娘,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說起這個張夫人臉上的不高興就更明顯了,“唉,快彆提了,氣死我了,司天監最近不是測天象說京都南邊附近要下大雨嗎?”
“咱家正好有莊子和地在那邊,地裡的糧食都搶著提前收割了,結果這雨到現在也沒下下來,折了些收成,咱家影響倒是不大。就是對普通百姓來說,損失的這些糧食就彌足珍貴了。”
近年來,雖說天下太平,百姓也算安居樂業,但糧食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需要珍惜的存在。
張丞相也道:“雖說天象變幻莫測,非人力可左右之。但這次司天監測算失誤,端陛下如何處理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