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餌觀魚,小白盞不離(1 / 1)

“二弟啊,你說大哥我難道就長了一張‘我很壞’的臉嗎?”

回府的馬車中,坐著張家三兄妹。

陳閒餘不知道乾嘛去了,上車的最晚,一上來之後還唉聲歎氣的,滿臉鬱悶的問張知越。

張知越也不知道他受哪門子刺激了,隻是含蓄的說:“沒有,大哥怎麼這麼說?”

自從聽說那日,陳閒餘在後院說的話後,他也願真心實意叫陳閒餘一句大哥。

張樂宜繃著小臉兒,看著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看著不像‘我很壞’,但像是‘我不可信’。”

陳閒餘:“小孩子的話不能當真,我信知越的。”

“……”張樂宜無語的轉過腦袋,不想看見陳閒餘。

馬車骨碌碌的走,行走在充滿煙火氣的大街上,聽著周圍的叫賣聲,陳閒餘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快到一家熟悉的店鋪,他忙道:“在前麵停一下,我下去有事,你們不用等我,先回府吧。”

“你有什麼事兒?”張樂宜目光盯向陳閒餘,帶了一絲探究。

陳閒餘知道自己引起了小姑娘的警惕和懷疑,但這次他可沒有說謊,於是道:“上次給母親定製的桂花盞,母親很喜歡,我其實還給小白也訂了一個,叫小白盞,不知道做好了沒有,今天正好順路過去看看。”

“喏,就街邊那家店鋪,手藝還不錯。”

張樂宜故意問,“那我跟你一起去?”

陳閒餘一笑,沒有半點排斥的答應下來,“好啊。”

盯這陳閒餘又看了幾眼,見這人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回避之態,她又不感興趣的坐了回去,“算了,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她還以為陳閒餘要偷偷摸摸的乾什麼去,既然完全不怕帶上她一起,那證明不是做什麼不能讓她發現的事,又或者,對方自信她去了也發現不了什麼有用的東西。頓時,她便打消了跟上去的念頭。

“好,那大哥一個人在外,注意安全。”

“放心,我很快就回府。”

張知越叮囑,到了前麵那家店的時候,馬車停下,陳閒餘下車,看著馬車走遠後,他走進店。

隻是和上次來的時候不同,這次他甫一進門,就見到熟悉的老板娘笑著迎上來,口中還熱情的喊著,“歡迎光臨,您上次在本店要求定做的茶具做好了,我這就讓夥計給您取去。”

“對了,最近本店還燒出了許多精致又漂亮的瓷器擺件兒,公子您要不趁著這會兒空閒瞧瞧?”

陳閒餘的話頭一頓,然後麵上露出一抹微笑,“好啊。隻是今天錢沒帶夠,還得勞煩老板娘派人隨我回相府取錢了。”

“好說好說,您隨便看,隨便瞧……”

陳閒餘一邊跟著打扮利落的老板娘來到商品前,一邊在心中默念:穿越者3號,還是這幾天穿來的,畢竟幾天前自己來的時候,對方可不會對他熱情的說歡迎光臨。

這天傍晚,陳閒餘是帶著一大堆杯杯盞盞還有各色瓷器擺件兒回去的。

府裡每個人都有送,張樂宜看著麵前堆著的各色呆萌又可愛的陶瓷小貓時,她一臉裂開的表情,二話不說風一樣衝到陳閒餘麵前,問他,“你這東西哪兒買的?!”

這可不是這個時代能燒出的工藝和樣式!

陳閒餘笑著從小木箱裡,將一個個巴掌大的可愛陶瓷小貓拿出來,在房中尋找合適的位置擺上,自然的說道:“就我今天去的那家店啊,叫珍瓏閣。老板娘還怪大方的,看我買的多,給我打了八折優惠。”

他像是完全沒看到自家小妹臉上的震驚,跟她科普,“你知道什麼叫八折優惠嗎?就是我買東西花費的銀錢,隻用付總數的八成就可以了,樂宜,這家店的老板娘真是個好人。”

張樂宜:……我用你一個土著告訴我什麼叫打八折嗎?還是你在故意演我?

她的表情開始由震驚後悔變得複雜難言,最後變得沉默,無語凝噎。

天呐,陳不留的身份還沒確定呢,這是又來一個穿越者老鄉?

一天之內,接收的信息太多,張樂宜頭疼的扶住腦袋,表示自己需要時間好好消化一下,轉頭,她想起來問陳閒餘:“你說那家店叫什麼?”

“珍瓏閣。就我今天下車的地方。”

“哦。”

“樂宜你也想去那家店瞧瞧嗎?”陳閒餘問,一邊拿起一個黃色的陶瓷貓咪擺件放在書架上。

張樂宜臉上是完全藏不住的心累,也沒有隱瞞:“嗯,我想去挑挑看還有沒有更漂亮的。”

“你不能去。”

陳閒餘的語氣很平淡,並不激烈,也沒多看一眼張樂宜,好像隻是在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張樂宜順勢在他房中的圓凳上坐下來,漫不經心的問,“為什麼?”

反正陳閒餘的意見不重要,她也不會聽他的。

她要去找她的穿越者老鄉會合。

“樂宜,你是不是忘了?這段時間你老告假不去學宮,母親可是生氣了,命你今後幾天不許再跑出去玩,老老實實去學宮進學。”

學宮下學,天就快黑了,張樂宜這麼一個小女娃誰放心她這麼晚還去街上逛?

張樂宜:……差點忘了我還小 ,還要上學來著。

“那我可以找二哥、三哥陪我一起去。”

反正到了地方,她再想辦法甩開他們,隻要讓她和那個穿越來的老板娘說上話,哪怕時間短點兒也沒關係,她還有事想問對方。

“他們估計也沒時間。”陳閒餘說完,笑著坐過來,提議道,“不如三天後,大哥陪你去吧。怎麼樣?”

“你?你有這麼好心?”

張樂宜現在是不敢再輕視這個神神秘秘又看不透的大哥了,麵露警惕。

陳閒餘對天發誓,“我怎麼就不是好心了!你二哥在準備秋闈,你三哥每天功課做不完就得被母親罰站,三天後,我剛好有空,我可以帶你去。”

張樂宜張了張嘴巴,還是不信陳閒餘的話。

就聽這時他又補充道:“而且老板都認識我了,你跟我一起去,說不定買東西還有優惠。她平時也不見陌生客人,你去了都見不到她,這優惠可就沒有了。”

當然,這是陳閒餘胡謅的,他可不想張樂宜提前跑去驚動某條聞到誘餌的魚兒。

張樂宜不心動優惠不優惠的,隻在意能不能見到這個老板娘。

聽陳閒餘這麼說,心中已經妥協了八分,最後猶豫了幾秒,還是答應了。

“好,那咱們說定了,就三天後!”

陳閒餘笑眯眯的點頭答應,看著張樂宜走出金鱗閣的院門。

院子的石階上,陳小白將陳閒餘送她的小白盞(一個矮矮胖胖,通體是黑,上麵唯畫了一個白色小圓形圖案的杯子)擱在旁邊,嘴裡吃著桂花糕,旁邊放著一壺茶,嘴巴乾了直接對著壺口乾上一口,小白盞裡乾乾淨淨,一點兒茶都沒裝。

陳閒餘頭疼兒,歎了口氣,“小白,我送了你飲茶的杯子。”

陳小白卻對這個小白盞很嫌棄,看也不看的回道:“嗯,最多隻能裝三口茶的杯子。多餘。沒用。”

還不如她直接對著茶壺喝,能一乾乾一大口呢。

“唉,行吧,那隨你吧小白,隻是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不用也好好收起來啊。”

陳小白就這麼大刺刺的擱石階上,有人路過,衣服帶一下就得碰倒摔成幾瓣。

“哦……”陳小白發表完辣評,仍坐著不動,繼續吃她的。

天大地大吃最大,一個不中用的破杯子能有她吃糕點重要?

陳閒餘發現,自從回了京,陳小白是越來越懶了,整天在相府除了吃就是睡,閒來無事打掃打掃金鱗閣的院子全當打發時間,不想打掃了就四處逛逛,或者睡覺看話本。每個月還有月錢拿,陳閒餘這個她名義上的主子都不敢給她臉色看,還要時不時被陳小白氣上一兩頓。

這大概是他娘說的鹹魚無憂無慮的生活吧,而且腦子不好的人總是需要包容的。

陳閒餘重重的歎了口氣,走下去,和陳小白並排坐在石階上,好像從前在李子村田埂上兩人經常並肩坐著的樣子。

看著夕陽,陳閒餘忽然開口問,“小白,如果有一天陳閒餘不在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去哪兒?”女人的聲音很平板木訥,嗓音很低,聽著還有些呆呆的。

“不知道。可能無聲無息地死在哪個角落,像村口池塘的水乾了,臭在泥裡的魚一樣,很不好看。”

頓了頓,陳閒餘說:“反正,我不希望你看到。”

“哦,那我不看。”

寂靜的小院兒裡,過了很久,又聽陳閒餘輕聲開口,說:“小白,我送你去彆的地方吧,不是李子村兒,也不是京都。”

“去哪兒?”

“哪兒都好,隻要你開心地活著,就都好。彆再跟著我了。”

“那你呢?”

陳閒餘低下頭笑了一聲,莫名其妙的。陳小白奇怪的扭頭看他一眼,夕陽的餘輝照在陳閒餘臉上,微黃的光將他的神情映照的很柔和,眼裡也盛著霞光,亮亮地,像波光粼粼的湖麵。

陳閒餘在笑,可他卻對她說的是:“我要留在京都當逆子啊,逆子的路,可不好走。”

“我怕最後,我這條鹹魚會變成死魚。所以小白,彆再跟著我了。可能,我當初也不該帶你一起上京的。”

時間將近,開弓沒有回頭箭,所以趁現在,計劃還沒正式開始,能走就趕緊走吧。

陳小白不明白什麼死魚鹹魚的,卻聽出來,陳閒餘有點後悔了。

他後悔什麼?不該帶她一起來京都?

陳小白突然目光變凶,定定的瞪著陳閒餘,後者看著她的神情變化還沒發表疑問,腦門兒上就挨了一巴掌。

“你敢嫌我吃的多!”

“不能你發達了,就不要我!”

陳小白義正言辭地教育他:“做人,要講義氣!我們在李子村一起吃糠咽菜過了十二年的窮日子,現在大魚大肉能吃飽穿暖,你不能趕我走。”

四目相對間,陳閒餘怔住,陳小白說完,垂下眼皮,心底的心虛和不安湧上來,有些不開心又委屈,“大不了,你吃肉,我喝湯好了。”

現在陳閒餘是相府大公子,而她隻是個丫鬟,陳小白覺得陳閒餘變了,有錢了卻對自己這個陪著他長大的人也摳摳搜搜的,自己好難過,可誰也沒規定人家發達了就必須帶著自己這個舊時的不中用侍女不是?

她知道自己理虧,氣勢洶洶了沒兩句話就開始吸了吸鼻子,聲音委屈而失落。

“我不跟你搶好吃的。月錢咱們對半兒分。”

乾活兒的是自己,自己拿自己辛苦賺來的錢分一半兒來賄賂他,已經很上道兒了,雖然他是發錢給自己的主人家的公子,但他不能再過分剝削我。陳小白在心裡自言自語道。

“噗哧——”一片安靜中,陳閒餘先是忍不住笑出來,後慢慢笑出聲,停也停不下來。

他知道,此刻的陳小白大概又處於一種腦子混沌、反應慢的狀態,她平常這種時候居多,機靈變回常人的時候不是沒有,但也拿不準她啥時候智商能上線。

最後他笑問,“你現在不走,將來哪天要是變成死魚怕不怕?”

陳小白腦子不夠用,歪著頭去理解,“是……死小白?”

活著的小白,變成死了的小白?

“嗯。”陳閒餘微微笑著點了下頭,算是肯定她的理解正確,眼神還有些欣慰。

“不走。人總要死的,我離開後,一個人死了沒人知道,連個幫我埋屍體的人都沒有,你在這兒,你能幫忙埋了我。”說完,陳小白又禮尚往來互幫互助極強的補了句,“要是你死我前頭,我幫忙埋了你。”

她沒覺得自己說的哪裡有問題,還甚覺有理的挺挺胸膛,滿臉義氣。

在她的世界裡,除了自己,隻有一個陳閒餘。

她習慣跟著他,他不見了要去找他,兩人早已是家人的存在。

“我…謝謝你?”陳閒餘十分好笑的看著她,不知該感動還是該無言以對。

陳小白認真臉:“不用謝,你埋我,或者我埋你,咱們就待在一起,我不走,你也不走。丞相府沒錢養咱們了,咱們就收拾東西回李子村兒去。”

“哈哈哈哈……小白,你說的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陳小白疑惑的看著他,看他擦掉笑出的眼淚,然後‘聽話’的又變回‘有情有義’的陳閒餘,眼裡是她看不懂的神采,如驕陽,又似含銳利的劍,嗓音低沉。

“同甘苦,共患難。放心,這次我這個逆子肯定贏,絕不會輸。”

“當初,我娘輸給了他,現在我長大了,該是我這個逆子向他討債的時候了。”

陳小白不明白,討什麼債?

她腦袋時靈光時不靈光的,有時候發呆都察覺不到自己在發呆,發完呆後也不知道該乾什麼。她時常聽不懂陳閒餘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對她說的話,但聽不懂沒關係,她會問。

陳小白:“所以你還趕我走嗎?”

她隻想要一個確切的答複。

陳閒餘:“……不敢,怕你打我。”

陳小白拿眼睛斜他,很不高興又故作大方的道:“下次彆犯渾,犯渾我還打你。”

“好。”

夕陽從院牆墜下,天空由深藍慢慢變黑,金鱗閣中不常有下人出入,最多時候隻住了陳閒餘和陳小白兩個人。

所以一入夜,金鱗閣中就安靜的很。

院中點上燈籠,有風卷起院外枯黃的落葉翻滾在進門的石板路上,主屋的燈亮起,陳閒餘捧了一本棋譜在看,陳小白坐在他房中的小榻上看話本,兩不打擾,氣氛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