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意:……
他不想過多解釋,搖頭否認道:“我確實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說著,他將自己的袖口上挽,露出手臂上血紅的數字“1”。
方夏青一頓。
這是他們這種被怪談纏身之人特有的標記,標記無法在現實中顯露,且不能被抹去。
它象征著被詭物盯上,從此不得解脫。
從第一次進入開始算,他們每經曆過一則怪談,手臂上的數字就會增加一位。
方夏青滿腹狐疑地上下打量著範意。
範意漸漸有些煩了,不耐寫在臉上。
他問:“我騙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話說完,範意自己小小地心虛了一下。
好處確實沒有,但能避免很多麻煩。
沒關係,他理不直氣也壯。
標記無法作假,方夏青沒法從這上麵找出任何破綻。
而範意的話也沒錯。
裝作新人不會給他帶來任何便利,還會被不少老手排擠。
方夏青很快穩住心態,衝著範意擠出一個半真不假的笑容來。
“抱歉,是我唐突了。”
方夏青知道,除自己外,裴櫻和薑遲也在悄悄觀察著這邊。
隻是自己比較直白。
方夏青不再過多打聽。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魔方。
範意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還好,方夏青沒有上手去擦他的標記。
不然一定能發現,這玩意是畫上去的。
標記無法作假,但前提是,他得有這個標記才行。
在沒有標記的情況下,不論他往手臂上畫什麼,都不會受到乾擾。
範意的確是第一次進入這個世界。
卻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
不如說,在和某家名為“通靈古店”的密室逃脫體驗館簽下合同之後,他每天都在遭遇新的“驚喜”。
這裡可比通靈古店溫良多了。
想到這裡,範意悄悄瞄了眼坐在角落的葉玫。
他依然戴著他的黑口罩與黑圍巾,彎著眉眼。比起參與怪談的人,葉玫更像是一個圍觀怪談的旁觀者。
他與環境融為一體,巧妙地隱匿。竟無人注意到,他們中還有一個人在這兒渾水摸魚。
葉玫說,這是範意正式接取的第一份委托,他隻會來這裡看著,不會出手幫忙。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範意心想。
不故意添亂,給他增加難度,他就謝天謝地了。
*
時間緩緩走向七點。
忽然,一直牢牢緊鎖的防盜門後傳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像是有人取下了一串鑰匙,在其中翻找。隔著一道門,叮當地響。
眾人立即警覺。
兩姐妹回來了!
應舀急匆匆地撞開夏橙,堆著假惺惺的笑容堵在門前,比起父親請來陪伴兩姐妹的人,更像個伺機而動的綁架犯。
夏橙猝不及防地被應舀一撞,沒能站穩,她摔在地上,手心蹭破了一層皮,眼周一下子就紅了。
可是不能哭,沒有用。
她咽下這口氣,拍著衣服爬起來。
那扇之前怎麼也打不開的鐵門在他們麵前開啟,合頁似乎生了鏽,“吱呀呀”地長響。
眾人看清了門外的景象。
狹小的樓梯間,儘頭的電梯,潮濕空氣裡的黴味。
兩個小女孩站在門外,一高一矮。其中一個女孩還保持著將鑰匙放回包裡的動作。
個子較矮的小女孩率先進門:“爸爸!我們回……”
正迎上應舀的國字臉,與他強擠起來的恐怖笑容。
女孩到嘴邊的話瞬間扭曲成震耳欲聾的尖叫!
她拎起書包就往應舀臉上砸!
應舀:!
女孩還沒有他腰高,應舀躲閃及時,書包揮了個空,摔出裡麵的書本文具,包括在某些地方非常鋒利的圓規和三角尺,一把紅色的美工刀,刀片還沒收好,一半露在外麵。
如果這些東西砸在臉上……
應舀的臉色陰沉下去。
矮個子女孩快速躲在另一個女孩身後,怯怯地看著他們。
根據身高判斷,被嚇到的應該是妹妹。
任誰剛回家就看見一個陌生男人在家門口堵著,都會這樣應激。
方夏青嘟囔道:“真可惜。”
沒能給那家夥一個教訓。
姐姐倒是非常冷靜,她輕輕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害怕。
她走進家裡,關上身後的防盜門,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問:
“你們就是我爸爸找來的人吧?”
應舀連忙點頭:“對對對,所以你有什麼需要我們的事,都可以說!”
姐姐靜靜地盯著應舀,眼神空洞,讓人發毛。
應舀硬著頭皮頂上。
等著吧,他一定能比其他人更先拿到線索!
姐姐抬起手,在應舀的胳膊上抓了一下,說:“好呀。”
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現在,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回家的兩姐妹身上。
範意觀察著姐妹倆的模樣,忽然若有所覺地看了眼電視。
畫麵中的洋娃娃是標準的金色卷發配粉色蕾絲裙,頭戴小禮帽,保持著燦爛的笑容。
範意呼吸一滯。
位置變了。
洋娃娃不在原來的位置上!
它原本靠在鏡子前麵,能透過鏡子,看到擺在洗手台邊緣的一杯水。
原本那杯水在鏡中的位置緊貼著鏡外的洋娃娃,現在被娃娃擋住了一半。
這個變動非常細微,如果不是範意養成了記下每一個細節的習慣,很有可能被他忽略過去!
洋娃娃本就是斜放的,範意後退一步,順著娃娃的視線看過去,正好落在應舀的後背上。
目光仿佛能穿過屏幕,黏附在人的身上。
它在背後看著應舀。
就像姐姐在對應舀笑。
洋娃娃的眼珠突然轉動。
就像個活人那樣,移開了鎖住應舀背後的視線,轉動幅度輕微,卻在範意抬眸的那一刻,不偏不倚地與他對上目光。
娃娃發現他了!
電視機裡,洋娃娃見自己的小動作被人察覺,不躲不閃,反而衝著範意眨了兩下眼。
它的裂開一個更燦爛的笑容,扭到眼角。
——不對,不能稱之為笑,這是鬼臉。
範意心頭油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娃娃抬手指了指。
隨後,電視機“噗”地一下,熄滅了。
連帶著客廳內的燈一起。
沒了光源,周圍瞬間伸手不見五指。寂靜一秒後,夏橙終於按捺不住,尖叫出聲。
但也隻叫了一下,在這之後,她就死死捂住嘴。
有人比她叫得更響,還夾帶著哭聲震耳欲聾。
是妹妹。
“怎麼回事!”
“停電了,燈都滅了!”
“可是……規則不是說不會停電嗎……”
“誰告訴你的不會停電!”
【請保證,客廳的電視機一直保持在開啟狀態。】
範意現在很後悔,後悔他把遙控器扔給了應舀,但事已至此,他搶在所有人之前喊道:“應舀,開電視!”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應舀被人命令,惱羞成怒,“我按了,沒反應!”
“電源鍵也不行!”夏橙哭著說。
【停電,是不正常現象。】
越到這種時候,範意越冷靜,他快速回憶了一遍這棟房子整體的布局,印象裡沒看到有類似電閘的東西。
妹妹的哭聲吵得他耳疼,被範意壓著的那股火蹭蹭上躥。
他乾脆上前兩步,去問女孩:“平時家裡停電,你們的爸爸會帶你們做什麼。”
“……”
範意等待著回答。
他看不見女孩的表情,但他總覺得自己正被窺視。
“會帶我去外麵吃東西,在樓下散步……”妹妹抽噎著說。
“我們餓了。”姐姐開口。
她的聲音不大,卻如一顆石子落入湖中,激起引人注意的漣漪。周圍安靜下來,連怕黑的妹妹也不再哭鬨。
隻剩下低低的啜泣。
姐姐的聲音像被設定好的機械,沒有起伏,她說:“以前我們回到家,爸爸都會準備好晚飯。”
“不吃完飯,不能看電視。”
她重複:“我們餓了。”
【在姐妹回家之前,準備好晚飯。】
範意掰著手指,腦中自動把姐姐說的話轉為規則。
他們被困在這間屋子裡,買飯不大可能,多半得自己動手。
範意在心裡默算。
最好不要讓電視機關閉超過二十分鐘,現在已經浪費了大約三分鐘。
要在十七分鐘之內完成晚餐。
停電後,電飯鍋和油煙機都無法使用,但煮飯本就耗時,可以忽略不計。
不止是範意,其他人也想到了這點。
裴櫻問:“你們有誰會做飯?”
沒人回答。
裴櫻說:“我隻會把米放進電飯鍋裡煮,其他的都不會,不能保證為了趕時間做壞食物的下場。”
“我也不會,”夏橙小聲應和,“沒進過廚房。”
她還是學生,平時吃學校食堂,回家了父母會為她準備好飯菜。
再拖遝下去,時間會越來越少,方夏青急急忙忙道:“那就一起去,每個人都打下手,我看過我爸做飯,煮點東西沒那麼難。”
薑遲不同意:“也得看食材,我進過廚房,裡麵沒有速凍食品。”
葉玫難得開口:“橘子呢?你幫得上忙嗎?”
範意:……
範意服了。
他都不用反應,就知道葉玫會把皮球踢到他身上來。
明知故問。
讓他的老板猜猜上個月通靈古店的午餐是誰負責:)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範意還真會。
做飯不算很難,除了第一次把雞蛋煎焦了之外,他就沒翻過車。
最開始刀功還有些不熟練,但那隻是一開始。
範意:“你們,我……過來給我打下手。”
他經常為了圖方便弄一些簡單省事的食物,當然知道做什麼較快。
“廚房裡有蠟燭,灶台有火柴,點上照明。”
方夏青問:“你會弄?”
範意煩得很:“閉嘴,聽我的就完了。”
應舀“呸”了一聲:“你以為你是誰?”
範意數著時間:“燒水總會吧?去燒一鍋,另外一個鍋倒油。”
說完,他看都不看應舀,轉身讓蘇橙去洗西紅柿。
應舀:……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清晰地感知到,周圍正在變冷。
他被冷空氣一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見範意不理自己,應舀也隻好憋著股氣,暫時聽範意指揮。
“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嘀咕,“這麼簡單的事,誰做不來……”
範意聽到了。
其實應舀說得沒錯。人在高壓環境裡,很容易就能逼自己一把,就算沒有他,這些人也能快速上手,解決問題。
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比起自己摸索,他們當然會選擇效率更高的做法。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就端上了桌。
範意把時間卡得正好,頭頂的燈重新亮起。夏橙守在邊上,不敢耽擱,同時按開了電視。
範意抬頭,渾身一涼。
惡寒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脊背,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嘶嘶吐著信子。
透過電視機刹那的黑屏,他看見姐姐正站在自己的身後——
臉上掛著與洋娃娃如出一轍的笑容,正靜靜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