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凡舒自進入白玉城中,一共聽過333次“孫輕歸,是我先來的,你憑什麼和我搶”。
前幾次她還不曾留意,經曆了幾次循環之後,她開始有意記錄自己進入循環的次數。
在白玉城外,日月流轉如常,但人的行動卻被固定在某一模式反複重演。
這種重演同樣出現在白玉城中。
與城外不同的是,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城中都是如出一轍的正午時分。
能在城內待的時間大約隻有一刻鐘左右。
一刻鐘之後,白玉拍賣行就會因為某人和孫輕歸的爭鬥爆炸。
炸裂開的白玉拍賣行,紛飛的碎石會砸向城中各地,總計砸死79位百姓。
在最後一塊碎石落地之後,賀凡舒就會重新出現在城外。
時間倒流,故事重啟。
這些是賀凡舒告訴齊耀和薑理的。
她沒告訴他們的是,隻有在最開始的兩次,她聽到了一柄劍的歎息。
賀凡舒思索著,如果是一柄劍在歎息的話,至少可以確定,它現在不可能是完好無損的。
劍不損則無願,劍無願,則不可能有清晰的神智,被她聆到心音。
如果能找到那柄劍,或許就能找到破局之法。
至於這柄劍到底在哪裡,她現在已經有了初步的猜想。
抱歉了,孫輕歸大師,這下我也要和你搶一搶一窗秋了。
薑理和齊耀對此迷局都沒什麼頭緒,隻是將他們在青笠宗的經曆講述出來。
賀凡舒若有所思,“你們是說,一位突然出現的,並且疑似元嬰的修士,想要殺你們?”
齊耀小狗點頭:“是啊是啊,但是他什麼都還沒做,就消失了,看上去像是死了。”
賀凡舒答道:“好,我知道了。我們去城裡。”
薑理不懂,“去城裡?”
“摸清城內動向後,我在此處練了一日左右的劍,大致摸清了我現在的實力。”
“多少實力?”齊耀好奇。
賀凡舒低頭,看向手中的樹枝,輕描淡寫道:
“城中無修士,可屠城。”
白玉拍賣行。
侍女急切地攔住他們三人:“你們不能強闖進去,單行大師說了——”
賀凡舒置若罔聞,強行躋身進去。
怪異的是,除了那侍女,並無人來攔。
侍女一人難敵三人之力,隻能緊緊跟在他們身後。
薑理和齊耀追著賀凡舒的身影,一路心驚。
寬敞明亮的拍賣行,正午的太陽自最高處透明的頂部照射下來。
這本來是該令人感到溫暖的一幕。
可白玉拍賣行足以容納萬人的樓閣之中,是與樓外截然不同的寂寥。
沒有人影,不聞人聲。
跟著賀凡舒連爬了十幾層樓,薑理和齊耀幾乎篤定,這個所謂的拍賣行中,一人皆無。
可是這樓中既然無人,那爭鬥的聲音和爆開的拍賣行又是怎麼回事?
很快,爬到頂樓的他們就找到了答案。
一個麵目模糊的女人端坐在床上,細細擦拭一柄劍。
“你來啦?”
沒人說話。
賀凡舒已經握緊了手中的劍。
女人失笑,道:“緊張什麼?我說過誰能先來到這樓頂上,就將一窗秋贈與誰,自然不會食言。”
賀凡舒聽到了久違的聲音:“啊,居然有人上來了嗎?”
“不對,我也不是一窗秋啊,乾嘛要把我送出去啊!”
她仔細凝向女人手中的劍,問:“您就是單行大師?”
女人不語,隻是靜靜擦劍。
賀凡舒餘光在房中逡巡了一圈,發現桌上放著一個長匣。
她有些猶豫地想,“剛剛那道心音,好像不是從單行的方向傳來的?”
“我……我不知道我是誰。你是來尋一窗秋的嗎?”
女人說著,對她指了指桌上的長匣,“一窗秋在那裡,你帶它走吧。”
薑理神色微變,攔住賀凡舒:“小心有異!”
賀凡舒詫異地看他一眼。
薑理不自在地扭頭。
“或許,可以在這裡等著看看,那道爭辯的聲音是否還會出現。”
除了謹慎之外,薑理和齊耀其實都有些好奇,傳說中的孫輕歸,真的會出現嗎?
哪怕隻是在這個古怪的幻境裡。
賀凡舒卻直接否決了他的提議。
“來不及了,”她說,“就現在。”
薑理又是一陣錯愕,賀凡舒飛身奪過長匣,極速將其中的劍取出,厲聲道:“請君助我!”
那劍的聲音一下子結結巴巴的,“啊,你?你能看到我?不對,你能聽到我?”
“對,我可以。我還知道,你不是一窗秋。”
劍在她手中長鳴,而後,賀凡舒聽到清脆的聲音。
“吾名斷玉。如果你想從這裡出去的話,隻殺人是沒用的,你必須找到正確的路。”
正確的路?
但斷玉也不知道更多了,它意識極其模糊,除了自己的名字,剩下的都隻有隱約的感覺。
它甚至不確定是否正確。
但賀凡舒知道。
她看向隱隱震動的門,輕聲問:“你們相信我嗎?”
齊耀毫不遲疑:“信啊凡舒!”
薑理白他一眼,倒也沒有反對,“至少現在相信你。”
賀凡舒嘴唇抿緊,繃成一道直線。
齊耀意識到,她在緊張,或者說,她在準備拚儘全力。
他上一次看到賀凡舒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她……
僅靠一人一劍,殺了765個魔修。
為了救他。
現在,又要被她救了嗎?
薑理注意到齊耀興奮到有些奇怪的呼吸。
他略微退後一步,稍稍打量了下端坐著的女人。
她已經將手中的劍放下了。
就那樣坐在那裡,表情,不好說是期待還是恐懼。
她在等什麼?她希望那件事發生還是不要發生?
賀凡舒沒有回頭,她前進幾步,先行預警道:“害怕的話就彆看,一刻鐘之後,我送你們出去。”
吱呀一聲,木門被打開了。
門外是洶湧的人潮,密密麻麻擠滿了整座白玉閣。
薑理簡直懷疑整座白玉城的百姓都在這裡了。
他們臉上是統一的詭異微笑,連上翹的弧度都幾乎一致。
眼睛像是不會轉彎一樣,直勾勾地看著前麵,目不斜視。
手中各色刀劍棍棒閃著寒光。
有人嘶啞的聲帶震動:“殺了這群破壞我們安寧的人!”
薑理已經愣住了。
齊耀也不遑多讓。
說實話,他有些想吐。
賀凡舒則已經提劍殺出去了。
有點難。
主要難在沒有她揮劍的空間。
人太密了。
她被堵在門口,隻有一柄柄伸展著向她刺來的武器。
可狹窄的門一次並不能容納太多人。
人潮的巨浪掀起狂熱的衝勁,似乎要將這座門衝爛,向賀凡舒碾壓過來。
可這門看著脆弱,卻實在堅固異常,硬是□□著,半分晃動也無。
賀凡舒砍瓜一樣挨個殺。
殺了一個就拎起來扔向門外。
她剛把屍體撈起來,後麵新的人已經又頂了上來。
賀凡舒隻能右手砍人,左手拋屍。
她的視力在不停地拋屍間一次次被遮擋,但她砍人的動作半分沒有受到影響。
似乎就算她是個盲人,也不能改變她揮劍的動作。
作為一個純正的沒見過多少世麵的丹修,薑理震撼了。
他悄聲問邊上看的如癡如醉已經失去了恐懼心理的齊耀:“劍修是,呃,都這麼……狂野嗎?”
齊耀目不轉睛:“我是法修我怎麼知道?
“不過,像凡舒這麼天賦異稟的人,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很多嗎?”
薑理心想也是。
他又問:“你就這麼相信她,我們不需要去幫忙嗎?”
齊耀這才短暫地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不屑的眼神。
“凡舒剛才的意思是,她殺得完,讓我們彆亂動影響她。萬一陷入危險,還要她去救,打亂她的節奏了。”
薑理:“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
齊耀眼神死死黏在揮劍劈砍的賀凡舒身上,遺憾地咂舌:“因為她上次救我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啊。我就是可惜,這地方用不了留影石,這般英雌救美——”
他停頓了一下,不情不願地改口道:“英雌救二美的事跡,居然不能留下珍貴的影像記錄。”
薑理無語凝噎。
一向是天才,被人視作救世主角色的他,第一次體驗到無能為力和被人保護的感覺。
門外那群木偶一樣但又活生生的人,看的他都要恐人了,賀凡舒居然心平氣和地拿起劍就砍過去了。
一劍一個,輕鬆地像在用劍切菜一樣。
可薑理隻憑粗看幾眼的印象就知道,談何容易。
換做他和齊耀,恐怕門開的那一瞬間就被淹了。
這些人一人一腳都能把他踩死。
他不像齊耀對賀凡舒有一種盲目的信任,見賀凡舒殺出去了幾步,便又留心起周遭的環境。
一看便是一驚。
床上的女人不知何時,抬起頭注視著賀凡舒的背影。
薑理竟從她看不清的臉上觀察到了變幻的神色。
她嘴角時而勾起時而垂下,在喜悅和悲傷之間反複跳躍。
上一秒還是微笑的神情,眼睛還高興地彎著,下一秒嘴角就耷拉了下去,淒苦至極。
眼睛卻還是彎著的,笑容還沒收斂乾淨。
薑理看了她很久很久,她都沒有往這個方向看一眼。
隻是死死地盯著賀凡舒,惡意愈來愈濃。
薑理想喊,被齊耀扯了一下。
“彆叫,她什麼都知道。”
薑理迷惘地轉頭。
齊耀回給他一個鎮靜的眼神。
“凡舒,什麼都知道。”
窗戶開了。
薑理偏過頭。
看到一張掛著和門外人一模一樣的,詭異微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