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凡舒心中一喜,一邊開口穩住薑理,一邊無聲發問,“你怎麼幫我?”
隻見那劍倏忽一閃,淺金色光芒流轉,剛被轉移了注意力的薑理敏銳地抬頭看去。
他抬手想控製那柄劍,被它用力一擺掙脫了束縛。
薑理橫眉,未免萬一,手持長劍就要向賀凡舒劈去。
那劍卻悄無聲息地在他之前刺入了賀凡舒的尾椎。
薑理:難道他誤會了,這劍其實是被彆人操控來殺賀凡舒的?
他隻鬆懈了一瞬,滿屋就亮起了青綠的陣法。
鬆綠竹影撲簌著占據了不大的屋子。
綠竹青翠,殺機卻內斂而深沉。
賀凡舒又咳了幾口血,對薑理微笑道:“薑大夫,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嗎?”
已經融入她身體的長劍還在細聲細氣地解釋:“主人丹田破碎,依尋常之法定是無從醫治的,但主人天生劍骨,本來就並非常人。隻要將體中異物驅除,以劍氣重塑丹田,主人便可重新修煉。”
薑理估量了一番陣法的等階,金丹巔峰的全力一擊。
雖然他現在也已經困在金丹巔峰許久,但和設下這個陣法的主人之間,仍然存在極大的差距。
這種力量上的鴻溝,即使在他已經元嬰的師尊身上,他都沒有感受過。
這又是什麼奇異之法?
小小一個青笠宗,竟然臥虎藏龍!
要知道,薑理可是九大門中藥王穀的嫡傳弟子。
所修所學,皆為本界巔峰。
他的見識,比之尋常元嬰修士也難落下風,來了這青笠宗短短三天,居然就見了這麼多聞所未聞之事。
是藥王穀沒落了,還是修真界奇葩變多了?
薑理按捺下陷入被動局麵的煩躁,恢複高冷狀態,問:“你想談什麼?”
賀凡舒也不客氣:“薑大夫師從名門,不知我這丹田,您看可還有得治?”
薑理給出了個紮心至極的回答:“碎完了,治不了。”
言罷,他想到這個可惡的女人對自己幾番威逼,又補了一刀:“我熟讀藥王穀所載本界上下七千年典籍,凡丹田破碎者,無法可醫。壽命至長者,也隻有半載。”
賀凡舒聽的心冷。
凡人百年壽命,築基二百年,金丹五百年,元嬰千歲。
她如今120歲,修為退化成凡人,幸而身體曾受靈力滋養,暫時還維持著青春樣貌。
但若丹田一直衰敗,血肉中的靈氣必然會源源不斷地被丹田奪去生機,屆時,隨時都有殞命的可能。
絕症……
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
薑理目不轉睛地盯著賀凡舒,見她短暫的失神後,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這個女人倒是好心性。
百歲的金丹啊,絕佳的天賦,旁人求之不得的化神境於她也不過是按部就班就能達到的結局,一朝跌落凡塵,她沒變得癡癡傻傻,已經夠出乎薑理意料了。
這廂兩人還在各自沉靜,賀凡舒忽然感到一絲異動。
不用她示意,薑理已經隱匿身形,不知了去處。
陣法的邊緣輕蕩,一個黑衣人影走了進來。
“閣下突然拜訪,就不怕仙盟戒律嗎?”
來人幾無遲疑,意識到自己偽裝暴露,立馬就將一張符紙甩了過來。
賀凡舒此刻渾似凡人,如何躲得過修士一擊,陣法隻能庇佑她在將死之時拖人下水,卻不能讓她先手殺了暗殺者。
千鈞一發之際,劍骨中鎮雷霆聳動,一股魔氣在她體內盤旋著構築出巢穴。
賀凡舒被自己體內異變驚地瞪大了眼,連生死危機都顧不上,慌忙內視六腑。
隻見深紫色的漩渦如幽冥一般環繞在她下腹,空氣中忽然傳來陣陣鬼嘯。
來人許是被魔氣嚇到,不知為何居然用靈力強行召回了那枚符籙。
賀凡舒卻不喜,暗道一聲壞了。
果見那人轉身欲逃,隻是被陣法困住,不得出路。
賀凡舒幽幽歎氣。
“你若不急著起這殺心,或許我未必會殺你,也未必殺得了你。”
可眼下她滿身的魔氣,此人逃走不見得是恐懼她或自知不敵放棄殺她。
而是,他有了更好的殺人之法。
“池鷹今天出現在劍塚裡,是來殺我的,對嗎,副門主?”
黑衣人身形一僵,緩緩轉身。
賀凡舒本來還在思考,誰會這般深仇大恨,一聽聞她受傷就趕不及要來殺她。
但如若真的與她有仇,怎麼也不可能放過她現在虛弱的時機。
除非,他的目的不僅是為了殺她,還是為了青笠宗。
想想吧,有什麼比掌門是魔修更能摧毀一個正道宗門?
一旦今夜讓池影離開這裡,仙盟的管事怕是馬上就會降臨。
屆時,不僅她賀凡舒完蛋,青笠宗的人也少不了苦頭吃。
除了赤峰門,她想不到還有誰能對青笠宗這麼恨之入骨。
黑衣人一言不發,隻是凝著賀凡舒。
那雙做過偽裝的空洞眼裡,流出修飾法術也藏不住的怨毒。
“你、該、死。”
他一字一頓地說,身上黑影陷落,露出臉和身子來,果然是赤峰副門主池影。
“副門主倒是坦蕩。”
賀凡舒諷刺道。
池影譏笑,“賀凡舒,你以為你現在還是那個百年一遇的天才嗎?魔修,哈哈!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墮落的可真快呐!”
賀凡舒臉色不變。
池影見狀,恨意愈發濃鬱,“哦,不對,瞧我,還是太小看你了,恐怕你和你師父,早就爛透了吧?仙盟真是吃乾飯的,居然叫一個大畜生領著一個小畜生,混進了正道的地盤!”
“嗤。”賀凡舒輕笑,“池影,你今天犯了兩個錯誤。”
“哈,一個淪落成廢人的魔修還好意思來指教我?回你媽肚子裡再修煉五百年吧,畜生東西。”
“第一,你不應該提我師父。”
賀凡舒神色認真起來,池影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這狗東西,死到臨頭還在這和他裝蒜。
“你以為你是什——”
話還沒說完,一道黑影從他身後穿胸而過。
池影低頭,看著胸口逐漸散去的黑霧,不,應該說是紫霧。
紫的太深太濃,才叫人一眼認成了黑。
“你……”
他口中吐著血,烏糟糟的,染了一地,身子無力地往下倒去。
心臟被霧影一瞬捏碎,池影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斷了氣。
死前滿世界都輕飄飄的,仇人的聲音也輕飄飄的。
賀凡舒說:“第二,你廢話太多了。”
薑理重新顯形,雙目鎖定賀凡舒,“掌門這是在提醒我?”
賀凡舒苦笑,“不過是對宵小之輩略做懲戒,薑大夫何必掛懷。”
薑理搖著頭,殺機一步步裹住賀凡舒。
“我倒覺得,掌門提醒的很是時候。我今天,廢話也太多了。”
赤紅的丹藥從不知名的角落突兀出現,一條條裂紋在丹上均勻的鋪散,內裡的古怪東西即將破丹而出。
賀凡舒:“薑大夫,奪命散魂引這等珍貴之物,就不必用在我身上了吧?”
她一邊吐血,一邊控製著魔氣纏上丹藥。
誰知那丹藥開裂的速度卻更快了!
賀凡舒一急,魔氣就攏成鎖鏈意圖去捆薑理。
薑理也不是吃素的,步伐隨意邁動間,就擾的賀凡舒無從確定他所在。
如果是一日之前全盛狀態的賀凡舒,對上薑理尚有七分勝算。
但可惜,現在是淪落成廢人的賀凡舒,彆說七分勝算,如果薑理鐵了心要殺她,她必死無疑。
賀凡舒呼吸凝滯,想,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奪命散魂引的藥香越來越濃,她的神智好像被搖搖晃晃地牽引著,要離開她的身體。
不行!
大道未成,她絕不能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去死!
隻能這樣了。
賀凡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已經在她體內和魔劍爭鬥的靈劍道:“你可以幫我暫時聚靈嗎,不用太多,有一點氣息就好?”
金劍柔聲道:“可以的,主人。”
在它回答的瞬間,賀凡舒感到體內湧起一絲虛弱的靈氣。
極少而寡淡,可她現在連駕馭這樣微弱的靈氣的力量都沒有了。
賀凡舒按捺住經脈震動的痛苦,調動那難得的靈氣,去打開賀古留給她的信物。
那是一塊雕著梧桐的雪白玉符。
賀古臨走前,莊重地把這塊玉符交到她的手裡,並告訴她,如若在青笠宗內碰到性命危急的關頭,可觸發此符。
賀凡舒好奇地問:“此符可抵禦修士攻擊?”
賀古否認。
“不,恰恰相反,它很可能給你帶來新的危機。”
賀凡舒欲言又止,“那師父為何將它留給我?”
賀古沒有正麵回答她的話,隻是少見的避開了賀凡舒的目光。
他看著院中飄落的竹葉,滿身柔情,卻冷酷地說:“凡舒,如果你在觸發它之後還能活著,就不必再掛懷青笠宗了。天地廣遠,你不該在這三萬山中。”
賀凡舒不懂,賀古卻不願再多說,隻是祝願她,永遠不要有動用此物的一天。
兩人都沒想到,他們分彆不過三日,當日的話就已應驗。
無解的困局中,賀凡舒能依靠的,竟隻有一個更危險莫測的困局。
薑理剛剛鎖定了賀凡舒周身的全部氣機,穩操勝券,決意揮劍之時,就見賀凡舒對他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說出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話語。
“薑理,你今天犯的第一個錯誤,是過於謹慎。”
薑理瞳孔驟縮,放棄全勝之法,靈劍就要蠻橫攻去,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奪命散魂引滴溜溜的旋轉戛然而止,爆燃成一簇烈火。
火中賀凡舒綠衣執劍,眉目清雅間,凜然殺機儘顯。
薑理的劍穿過一片空氣,隻刺在石做的硬床上。
賀凡舒消失了。
他壓抑住失手的怒火,還未思考該如何處理後患,就聽見天上傳來震音。
“仙盟稽查,青笠宗掌門何在?”
薑理欲先遁走,引靈施法時卻倍感滯澀。
很快,彆說施法,薑理連引靈都做不到了。
此間靈氣被儘數封鎖,靈力全然無從施為。
天上砸下來一個氣宇軒昂的黑發男子,他猝不及防摔了個四仰八叉,跌在地上震驚地問:“我飛行法術呢?我劍呢?”
薑理和他四目相對,麵麵相覷。
齊耀爬起來質問:“你是誰,青笠宗掌門呢,是不是你搗的鬼?”
薑理不想理他。
蠢貨,好煩。
歸藏道宗內,三重燭台上。
火種推開深掩的門,跪地請安:“老祖。”
燭台上火光乍亮,蒼白的蠟淚沿著柱身滑落。
渺遠的聲音自燭火中傳來:“我聞到了他的氣息,三萬山……極西之地……你們,去把他給我帶回來。”
斷玉,絕不能落在他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