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笠宗上飄過幾大片烏雲,從中落下數道金雷,勢如破竹地往山尖尖上劈去。
一個女子青衣鬥笠,身負長劍,持劍直直向雷飛去。
不過幾個瞬息,靈力將金雷包裹著纏進劍身,天雷就消散而去。
來看熱鬨的薑理止住了離開的腳步,往青笠宗的方向走去。
他本是路過此處,見人渡金丹劫,好奇地觀望兩眼。
但此人渡劫的速度之快,天雷剛降就退去,其中必有異常。
要麼此人乃天縱奇才,要麼,就必是暗修了妖魔之道。
他身為藥王穀傳人,同樣肩負著斬妖除魔的責任,既然發現了異常,絕不能坐視不理。
青笠山上,賀凡舒和手中的長劍四目相對,無奈道:“如今你劍身修複,可算全了你願?”
那劍嗡鳴一聲,在她手中微微震著,卻不再有心音傳來。
賀凡舒便知道,這是成了。
她天生劍骨,從前隻知道修行速度極快,不久前遇到這把執念深重的殘劍,才知道天生劍骨的另一分天賦,是聽得到斷劍心音。
那劍聲聲哀戚,求著她助它重鑄劍身,不願就此變成破銅爛鐵死去。
賀凡舒本是不願的。
荒廢,生鏽,殘破,難道不是劍的宿命嗎?
她現在為它重鑄劍身,日後它總有一日要回到這種命運之中。
就像人的命運逃不開死一樣,劍的結局逃不開斷。
可那劍哀求著她,她第一次見劍有靈,實在耐不住磨,心生惻隱,也就答應了它。
罷了,日後的事日後再說,今日遇見了她,就隻當它命不該絕吧。
她收好補好了的劍,天雷鍛體,此劍如今不比往昔,就是做她本命靈劍,也是極好使的。
隻是劍身健全則執念消,這些日子裡在她身邊嘰嘰喳喳的心音是聽不到了。
青笠宗不大,賀凡舒禦劍片刻,就回到了掌門院中。
她師尊一把年紀,突破元嬰不成,壽數將至,隻待她突破金丹境,就要將掌門之位傳給她,下山遊曆。
之後是破境還是圓寂,隻能看他自己造化了。
他欣慰地看著賀凡舒,感慨道:“凡舒不愧是我的好徒兒!”
賀凡舒與他行禮,謙遜道:“多虧師尊悉心教導。”
掌門歎了口氣,“我如今大限將至,已經認了天命。隻有青笠宗,唯有托付給徒兒,我才能放心離去。”
賀凡舒早知他有要自己繼承衣缽的意思,也不推脫,坦然應承下。
她修為如今是宗中最高,實力已足以服眾。
青笠宗地處三萬大山中,背靠萬妖森林,是無數小宗門中的一個。
修真界有大大小小無數宗門,若放在大型宗門,譬如藥王穀中,金丹期也不過是隨意一個卓越弟子就能達到的境界,可在這三萬山間,金丹期就已經可以做一個小宗門的掌門人了。
掌門當年也曾在大宗門中求學過,後來受不了宗門弟子彼此間欺壓爭奪資源,索性離開宗門自立門戶。
他求道時飽受被人欺辱之苦,開宗立派後尤其注重門內公平,對宗內弟子們建立了完善的考核評價製度,儘可能做到均勻分配資源,不使強者欺壓弱者。
因這良好的風氣,吸引了越來越多人投靠青笠宗,青笠宗一日日壯大,倒惹得附近的宗門眼熱起來。
青笠山不遠處接鄰的是赤峰山,山中有一叫赤峰門的門派。
在青笠宗之前,赤峰山是附近幾座山脈中最強的門派,一呼百應。
青笠宗發展起來後,霸主的地位被青笠宗奪去,赤峰掌門心中不服已久,卻奈何青笠宗掌門不得,隻能蟄伏起來,伺機等待機會。
聽聞青笠宗要辦掌門繼任大典,赤峰掌門蠢蠢欲動。
三萬山中大小門派的規矩,劍塚的鑰匙唯有一宗掌門能夠掌握。
賀凡舒要繼任掌門,則必須持鑰匙進入劍塚,在其中靜修三日,以示真正繼任了宗門權柄,可打開劍塚入口。
他打定主意,要在賀凡舒進入劍塚期間除掉賀凡舒,吞並青笠宗,重振赤峰門威風。
對此,賀凡舒並無知覺。
她著一身青綠色掌門衣袍,將前掌門送到山腳下。
“師尊此去,萬望保重。徒兒隨時恭候師尊回青笠山!”
她深深彎下腰去作揖。
離人不回頭,隻有風送來幾聲苦笑與歎息。
再見?
大道難尋,不知身死何處,如何有再見!
命裡無時莫強求,且歌且行。
賀古悠悠離去,縱有萬般不舍也隻有割斷。
賀凡舒起身,欲返回宗中,卻見一男子架一仙鶴,遙遙飛來。
“咦,好陌生的靈寵。”
她見那人是向著青笠山的方向而來,便留在原地,果不其然,那人遠遠看見她,就朝她飛來。
薑理指著青笠山的方向,詢問道:“請問道友,可知此處是何門派?”
賀凡舒不動聲色,答道:“應是青笠山,道友是來……?”
薑理一愣,倍感意外。
他修為已至金丹巔峰,久難突破,本是為了尋找突破機緣才四方遊曆。
偶然途徑此處,發現異象,前來探查,可沒想到此處竟是青笠山。
賀凡舒見他神色怔鬆,似是失神,警覺度無聲無息間拉到最高。
卻不料薑理開口便問:“這青笠山中,可有一位叫賀古的修士?”
賀凡舒訝異:“確實有,你找他有何事?”
“他曾是我師叔,既然行至此處,可否請道友替我引薦?”
薑理素白的麵皮上染上一分迫切。
他師父乃藥王穀傳人,可在成為嫡傳弟子前,最難熬的外門弟子時光裡,他師父曾與一人相伴,互相鼓勵要成為世間最好的丹修。
誰知世事難料,兩人在穀內大比中剛展露頭角,就被誣陷竊取藥材。
為了保護他師父,那人獨自擔下莫須有罪名,負氣離穀。
時過境遷,兩人逐漸失聯,最後一次收到故人消息,隻知道他去了一處名叫青笠的山。
可三萬大山中山頭無數,尋常人如何找得到這一座不知名的小山頭?
薑理師父遊曆時來此處尋了幾次,都未能找到青笠山所在。
如今竟叫隨意亂轉的薑理誤打誤撞找到了山頭,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賀凡舒不知內情,隻道這個方才還一臉冷傲的丹修忽然就熱切了起來。
她五感敏銳,對人心亦有極強悍的感知。
直覺此人並無惡意,自己繼任的事也並非秘密,於是以實相告。
“賀古乃先任青笠宗掌門,不久前已經卸任,離宗遊曆去了。吾是賀古的徒弟,現任青笠宗掌門,賀凡舒。”
薑理錯愕,竟這般巧!
他心想,找不到師父故人,也可以去這青笠宗中看一看。
一來查探宗中是否有什麼妖魔,二來尋些故人痕跡,來日帶給師父,對他也是安慰,便跟著賀凡舒回了青笠宗中。
宗中張燈結彩,四處掛著紅色飄帶,正是掌門繼任慶典。
三日後,薑理跟著一眾人等前往劍塚外,圍觀此處的掌門繼任必經之旅,劍塚靜修。
賀凡舒背對眾人,雙手翻飛蹁躚,結出一個極複雜的手印。
古樸的鑰匙自她掌中飛出,金黃的光芒流轉,空中緩緩凝出一扇青銅色門。
她禦劍飛入,青銅門無聲將她吞沒。
賀凡舒行至劍塚中,此處她並非第一次來,已經熟門熟路,就近找了個墳頭,就開始揮劍。
劍修一日揮劍三萬次雖是個誇張的說法,但也並未太過誇大。
練劍,永遠是劍修最基礎的修煉法門。
暗中一雙眼睛窺伺著她,赤峰門的門主正在等待偷襲的時機。
卻忽見紫光遍天,淩厲的風聲自他身後傳來。
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穿身而過,丹田被那劍瞬間攪爛,吸取淨力量,朝著賀凡舒衝去。
賀凡舒的耳朵在劍穿過赤峰掌門的身體時就捕捉到動靜,她急速轉身,怒喝:“什麼人?!”
然而她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世間極兵。
不及她轉過身體看清發生了什麼,一柄紫劍就從她腰側刺進,眼看就要剖開她的身體,賀凡舒急速催動功法,劍骨逸散出淡淡金芒,將那劍鎖在她身體中。
紫劍極力掙紮扭動,試圖擺脫劍骨的吸引,卻被賀凡舒的靈力禁錮在原地,難以行動。
“吃掉……吃掉……吃掉……”
紫劍劍身完整,可賀凡舒似乎隱約聽到了低低的心音叫著。
一縷縷魔氣從劍和身體相接處浸染她的身體,純粹的靈力被感染,堅毅如賀凡舒,意識也恍惚起來。
好痛……好想殺人……
不,絕不能被它控製!
賀凡舒心一狠,揮劍朝自己大腿上砍下,鮮血噴湧而出,濺在紫劍劍柄的猩紅寶石上。
那劍轟鳴著掙脫的力度急劇加大,賀凡舒眼前昏暗,湧現出一片片煉獄般的場景。
赤色的血液糊在身著各色衣裙的修士、仙娥身上,麵目猙獰的紫色巨獸咆哮著扯碎一具具屍體,天上不眠不休地下著血雨。
賀凡舒和九頭怪物對上眼神,認出眼前的存在正是千年前仙魔之戰中,死了七成正道大能才終於鎮壓的——
原初之魔,季鬱。
那現在插在她身體中的劍是什麼不言而喻。
季鬱抽出自身脊骨凝成的天生之劍,鑲嵌著魔尊心臟的深淵魔劍,鎮雷霆。
她感受到體內暴怒的劍氣和喧囂著要將她撕毀的惡意,冷笑道:“你可真是墮落了。鎮雷霆,竟然也有淪落到被困在小小金丹修士體內的一天。”
鎮雷霆發出一聲尖嘯,眼看就要擺脫賀凡舒的控製。
賀凡舒一隻手直直握上劍柄,皸裂的掌心正對準了傳聞中季鬱的心臟,劍柄上血紅滲人的寶石。
她不抽反推,將魔劍往自己身體中更送入了一些。同時口中念誦詞文,開始馴化魔劍。
她的鮮血逐漸微弱地滲入季鬱之心中,鎮雷霆晃動掙紮的幅度愈來愈弱。
賀凡舒見奏效,加大靈力運轉的強度,意圖強行和這把失主的魔劍締結契約。
天生劍骨的天賦優越至極,凡世間之劍,沒有天生劍骨不能容納的。
若鎮雷霆沒有偷襲她,說不定她早就殞命在它劍下。
可惜這把劍偏偏選了她的脊柱和丹田,她的劍骨和靈力所在。靈力以魔劍為媒,將劍骨催化到極致,硬生生催生出足以容納魔劍的劍骨。
鎮雷霆被劍骨吸收,越來越小,即將被她徹底收入體內。
一個帶著怒氣的渺遠聲音霎時響徹此方天地,“人類,你膽敢竊取本尊之劍!”
賀凡舒震驚至極:魔尊季鬱,他竟然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