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請拿好您的門票,祝您觀光愉快。”
售票員麵帶微笑地例行祝福,“祝您在溫柔的深藍色中,能遇見人間的浪漫。”
趙延聿停住腳步,認真道:“謝謝。”
隨即,他像風一樣消失在門口,隻留下售票員愣在原地。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這樣真誠鄭重地道謝。
趙延聿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這個海洋館。
童年,他和表姐一家一起來過不止一次,那時滿是新奇;初中,學校也來組織參觀過,那時已然索然無味;再到現在,他甚至閉著眼睛都能背出網上那些所謂的攻略路線。
可當趙延聿再次身處這片熟悉的深藍色,還是會有迷茫。
他該去哪找楊蘊呢,按網上攻略路線嗎?
可是,楊蘊並不是一個會按部就班的人。她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無論是當年一起談過的理想,還是對於以後的人生規劃,她都十分清晰,這讓對自己未來十分迷茫的趙延聿更被她吸引了。
但是,趙延聿又想起了她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子,又變得不確定起來。
因為,楊蘊又是個十分心軟的人,在很多小事上會遷就彆人的意願。
趙延聿決定先按楊蘊感興趣的地方找,找不到再按攻略路線一條路找過去。
“我們就跟著攻略走,這樣就不會走回頭路啦!”符璐翻動著手機屏幕,手指點著上麵的海洋館分欄名字,“你看這裡,還有這裡,都是我們想去的。”
“可是……”楊蘊有些猶豫,“有些地方我會想走第二遍……”
“那我們先按照這個路線走,走完再回頭去你再想去的地方。”符璐想了想,出了個折中的主意,“反正現在才下午一點,時間很充足。”
“好!”
楊蘊很開心,這樣,她們兩個人都不用委屈自己。
於是,總計才1.8萬平方米的海洋館裡,三個人就這樣錯開了。
兩個半小時過去,直到趙延聿終於如夢初醒般來到海洋館出口等人時,楊蘊兩人早已坐上地鐵去到彆的地方了。
“怎麼這個樣子,人家沒理你?”
下午五點,方昀錦臂彎挽著一個男人,在海洋館門口撿到失魂落魄的表弟,不免有些好奇地問。
方昀錦臂彎裡的男人西裝革履,劍眉星目,一派溫柔人夫模樣,正是她的未婚夫顧書岑。她臨時變卦打電話把人叫過來,現在這會剛挑完首飾,手裡滿滿當當的,還想湊一下趙延聿的熱鬨,於是大喇喇把人帶過來,沒成想見到自家表弟這副糗樣。
“沒找到她。”趙延聿搖搖頭,兩個小時的尋找和兩個小時的等待,讓他有些憔悴。
但他沒放棄:“明天周一,我再去律所找她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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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六點,天邊鋪著淡粉色的晚霞,曖昧昏暗的天色下,楊蘊很少見的準時下班走出律所大門。
反常的是,她身子仍是緊繃著的,手指緊緊捏著通勤包的帶子,神色比當年來律所麵試時還要緊張嚴肅。
一路踩著人行道舊紅色的磚頭拐過街角,來在一家咖啡店前,她的腳步停住了。
明亮的玻璃後,趙延聿罕見地穿了件很酷的黑色皮衣,頭發做了造型,發著亮閃閃的光,店內精致的裝潢與他交相輝映。
楊蘊低頭看了眼自己,全身上下,加起來不超過120塊,還全是夕夕拚19.9包郵。
她有些局促地動了動腳上那雙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鞋,仔細理好衣服的褶皺,這才推門入內。
“趙先生晚上好,很抱歉這麼突然打擾您,方小姐都跟您說了吧,我朋友那件事……我實在是沒辦法了,這才讓裴律師通過方小姐找到您。”
想起方昀錦意味深長的話,楊蘊斟酌著字句把打了一路的腹稿說出,“方小姐說,整個A市隻有趙先生您才能幫到她,您這麼善良的人,也不想看到一個花季少女被一直困在牢籠裡吧,您就當可憐可憐她,麻煩您了。”
楊蘊客氣話一股腦地蹦出來,還給他帶上了一溜的高帽,趙延聿想要解釋的話又梗在了喉嚨。
他默了默,把桌上的小蛋糕往前推了推:“不急。來,先試試這個,這家的甜品很不錯。”
趙延聿在心裡歎了口氣,距離那天已經過去一周了,但他還是沒能跟她解釋清楚,女朋友是個誤會。
他工作日每天來律所等,可等到的不是楊蘊已經下班不知去向,就是她晚上加班出來後滿身疲憊。他是實在不忍心上前打擾,隻好默默跟在她後麵,護送她安全到家。
楊蘊想起符璐那張驚慌的臉,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腦海裡回蕩:“阿蘊,我該怎麼辦……”
最好的朋友發生這麼大的事,她卻對此束手無策。
眼前的男人是A市科技前銳設計師,手握A市科技前沿最新技術,家族企業還極具影響力,背景深厚不怕被報複,是破局的唯一希望。
“趙先生客氣了,您請吃,我不用的。”她客氣笑著推讓,臉上緊繃的肌肉讓笑容不免有些僵硬。
“放輕鬆點。”趙延聿很無奈,“怎麼突然叫起趙先生了,以前不都是喊趙師兄的嗎?”
“對不起,趙師兄。”
楊蘊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煩躁的心緒,“您對於我剛剛的請求,是什麼看法呢?”
她告訴自己,她來找他是為正事的,不要為他一句話就心潮起伏,不要分心,符璐還在等著她。
三天前,楊蘊和羅淼去法院提交準備好的起訴材料,恰好楊蘊有大學關係不錯的同學在法院工作,在出來時悄悄告訴她,這場案子她們有很大勝算。
從周末開始就一直有些低氣壓的楊蘊聽到這個消息,心情終於好了起來,但她深知不能在半場開香檳的道理,於是她平靜地與羅淼道彆,除了叮囑她在法院進行訴前調解時不要退縮外,什麼也沒說。
楊蘊心情頗好地掏出手機,想打車回律所。手機在來的路上怕影響法院肅靜的環境靜音了,此時她點亮屏幕一看,卻發現屏幕顯示著[微信新消息99條]。
她才發現是符璐給她發了幾十條消息,密密麻麻全都是“阿蘊我完蛋了……”,還伴隨著中間打來的二十幾通未接電話。
平常符璐不會這樣的。
她心一緊,連忙回撥過去,心裡祈禱著符璐不要出什麼事。
千萬不能是忙音……
千萬不能……
萬幸,電話那頭接通了。
電話裡,符璐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和驚惶,猶如驚弓之鳥:“不要再打給我了!我真的沒錢了……”
“璐璐,是我,我是楊蘊。”楊蘊儘量用最溫柔的語氣安撫她。
“嗚嗚……阿蘊,我好害怕……”符璐聽到是楊蘊的聲音,像是在外麵逃亡了很久的人突然回到了溫暖的家,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楊蘊耐心地等她發泄完情緒,溫柔地哄她,“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我不想在電話裡說……”符璐似乎是有些難以啟齒,“阿蘊,你能不能過來我這邊……”
“好,我馬上來。”楊蘊來不及思考,滿腦子都是想著符璐肯定遇到什麼難處了,才會讓一個從小順風順水無憂無慮的人哭得這麼慘,“你現在在哪?”
“南溪路5號203。”
南溪路?那一片不都是老破小的舊房嗎,小資家庭的符璐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楊蘊心裡疑惑,但也沒想太多。
她打好車就往那趕,下車交付車費後,一一找過去,終於在一個在發廊店旁邊,找到了5號入口。
從入口走進去,樓梯還是那種老舊的水泥樣式的,空間逼狹,沒有樓梯燈,隻有外麵陽光從二三樓間水泥築成的窗口打進來,形成昏暗的光線,勉強能看清腳下的台階。
楊蘊打開手機手電筒照著,上了二樓找到203,敲了敲門。
門被警惕地打開一條縫:“誰……”
“我,楊蘊。”楊蘊關掉手電筒,耐心回答。
“嗚嗚嗚……”門內頓時撲出來一個人,符璐大力抱住楊蘊,哭得稀裡嘩啦的,“阿蘊,你終於來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好了沒事了,我來了啊……”楊蘊安慰她,“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個月前,我不是在雲山緣請客了嗎……”符璐解釋著,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那是因為我那時手裡剛得了一筆錢……”
“嗯,好事啊,這錢怎麼了?”楊蘊不明所以,忽然想到了什麼,倒吸一口氣,“你彆告訴我,你去搶劫了?!”
“怎麼可能!”符璐沒好氣地白了楊蘊一眼,被她這麼打岔,剛剛慘白的臉恢複了些許血色,“我可是遵紀守……”
她的話音漸漸低了下去,她茫然地看著楊蘊,忽然問:“阿蘊,你是律師。你說……欠債不還,算不算違法?”
“欠債?”楊蘊臉色嚴肅起來,“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我……”
符璐聲音哽咽著,“我被人騙了……欠下了貸款……”
原來,符璐前幾個月跟家裡吵架,一氣之下不要父母的生活費資助,打算隻用自己的工資生活。可她的專業是傳媒相關的,現在是一個小網紅,出來和楊蘊吃飯都沒人認出來的那種,每月的基本工資連在A市租一間好一點的房子都不夠。
“你家給你買的鐘落園那房子呢?”楊蘊越聽越奇怪,符璐家裡早早在A市這邊給她買了間房子,雖然不是什麼豪奢的花園彆墅,但好歹也是個溫馨小窩。
符璐苦笑一聲,低著頭沒說話。
楊蘊也明白了,肯定是她怎麼也不肯低頭,符璐父母見她脾氣這麼倔,火氣也泛了上來。自力更生是吧,那就自力更生到底,兩老一氣之下把房子也收了。
“所以,你才會在南溪路這邊……”
楊蘊環視著屋內的陳設,這裡陰暗潮濕,隻有正午時分會有一縷陽光從廚房的排氣扇口鑽進來,可以清晰地看見空氣裡還漂浮著細小的灰塵。
廁所連著廚房那一片牆壁角落全長滿了青苔,床鋪和廚房沒有牆,隻用一張薄薄沾滿油汙的簾子隔開。兩者之間相隔的那一小塊空地裡,擺著一張瘸了腿的木桌和一把還算完整的木椅子,就是符璐的飯桌和直播台了。
楊蘊看著心裡很難不好受,最好的朋友曾經多麼明媚陽光,好像什麼煩心事都不能泯滅她眼裡的光。
怎麼會,過成了現在這樣……
“這裡一個月房租200,還算可以了。”符璐歎了一口氣,“可是,還是不夠。”
富貴人家的孩子不知柴米油鹽貴,還學不會克製,花錢大手大腳,一個月還沒過半,符璐算了算口袋裡的幾個鋼鏰,就已然囊中羞澀。
這時,一則廣告引起了她的注意。
符璐想了一晚上,還是加了廣告裡那個聯係方式。
對方通過後,她顫抖著手打字問:
[你們確定這工作能月入保底5500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