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喜歡，因為不喜歡。”

“什麼？”老張被繞暈了。

彼時，在老張迷茫疑惑的眼神中，她終於說出了在父母麵前深埋的心聲。

年僅十七歲的少女麵容尚且青澀，語氣卻異常堅定：“因為我喜歡理科，因為我不喜歡地理。”

“既然這樣，那就要好好努力。”

出乎意料的，老張沒有說教，說什麼喜歡不重要，成績才最重要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他神色平和，語重心長道，“相信自己。要知道，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知道了，張老師，我會的。”楊蘊站起身，神色鄭重而認真，“謝謝老師。”

老張有些意外，以往楊蘊每每聽他說這些話，都會渾身像蒙了一層刺似的，一點就炸，滿臉不耐煩，哪有現在一副乖巧寶寶好學生的樣子。

他欣慰地點點頭：“好孩子，想通了就好，回去吧。”

後來……

後來，怎麼樣了呢？

正嘉商場的餐館裡，楊蘊抿了一口酸梅汁，冰爽酸甜，味道似乎能從胃衝上咽喉，一直傳到心口，酸酸麻麻的，又帶著絲絲的甜意。

那段日子啊，雖然忙碌，但因為有了明確向往的目標，過得十分充實，每天都有盼頭。

跑操、飯堂、晚修課上，甚至廁所，都能看到楊蘊努力的身影。她會在碎片化時間裡，爭分奪秒地背單詞；會在晚修課上一改往日發呆和看小說，而是花費大量時間，整理理科各科錯題。

她也會在跑操集合時遙遙看上趙延聿一眼，或在上下課的某時某刻，於某個拐角撞見他，然後麵無表情地與他擦身而過。如此，她就能在心裡開心回味上一整天。

很神奇，近視三百度的楊蘊，即使沒戴眼鏡，她也能在三千多的流動人群裡，一眼認出趙延聿，從沒有過差錯。

符璐曾問過她，摘下眼鏡一片模糊的世界是怎麼認出人來的，兩米開外的人臉不應該都是一團團馬賽克嗎？

“你還記得我怎麼回答的嗎？”楊蘊笑著看向對麵吸著果茶玩手機等餐的符璐。

“當然記得。”符璐一口吸上幾顆椰果，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由於嚼著椰果，說話有些含糊不清，“那話啊，酸得讓我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受不了受不了。”

那時，她說：“他和彆人不一樣。”

“他的身上，蒙著一層光。”

楊蘊杏眸裡滿是懷念，語調纏綿溫柔，像是在念一首情詩。

“他是奧特曼嗎？難以理解，實在難以理解。愛情真可怕。”

符璐從沒喜歡過人，表情像是被強迫吃了一整個她最討厭的苦瓜。她扭過頭不願再看，卻在遠處看見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喏，你的光來了。”符璐用手肘捅了捅低頭認真進食的楊蘊，示意她看向外麵。

湯粉剛端上來，楊蘊正專心地在跟上麵的豌豆脆作鬥爭，一粒粒挑出來。她蔥花和香菜都可以接受，唯獨不喜歡吃豌豆脆，恰巧剛剛服務員詢問忌口時，沒問豌豆脆，她也忘了說。

斜對麵的商場指示牌前，趙延聿一襲黑色大衣外套，敞開的領口下是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褲子也是黑色的，唯二的亮色點綴，是腳上那雙白黑相間的籃球鞋，和藏在黑色柔亮頭發間的白色藍牙耳機。

他似乎在等什麼人，此時正垂眸看著手裡的手機，一手插在大衣兜裡，另一隻單手打字，全黑的裝扮讓他本就清俊疏離的眉眼更添幾分生人勿近。

幾米開外的玻璃欄杆前，兩個女孩子竊竊私語了好幾分鐘，頻頻朝趙延聿這邊看，他卻渾然不覺。

其中一個女孩子像是終於鼓起勇氣般，捏著手機，猶猶豫豫朝趙延聿走去。

楊蘊手裡的筷子停了，緊緊盯著趙延聿，心像是被數千根針刺著，細密的疼，想起身阻攔，卻又像突然喪失力氣般地跌回椅背。

她想，她怎麼阻攔？以什麼身份阻攔？是告訴那個女孩子他有女朋友，還準備要結婚了，勸她放棄嗎？

可是，她和這個女孩子，又有什麼區彆？

“不是吧，這都要被偷家了，你還怎麼還這麼淡定？”符璐訝異地看著楊蘊，“你放下他了？”

可想起剛剛她說起趙延聿的那副表情，怎麼看都不太像。

楊蘊笑了笑，神色淡然：“他有女朋友了。”

話音未落，那個女孩子腳步停住，害羞得紅撲撲的臉頓時布滿了尷尬，剛抬起的手轉了個彎，理了理頭發，仰起頭假裝看商場樓上的裝飾。不遠處，一個女人踩著高跟鞋搖曳生姿地走來，到趙延聿身邊，輕輕拍了拍他。

趙延聿抬起頭，麵上的疏離在看清臉的瞬間化開，女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帶著無奈的笑縱容地點點頭，落在楊蘊的眼裡刺得生疼。

是一個月前在律所遇到的那個方小姐，原來，他們是這樣相處的。

手裡的筷子逐漸捏緊，楊蘊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垂下頭吃飯。

“阿蘊……”符璐原本帶著調侃的笑慢慢回落，她擔心地看著楊蘊。

“又讓我陪你來挑結婚首飾，怎麼，顧書岑這麼忙嗎？”趙延聿聽方昀錦興致勃勃地說著要選什麼首飾，有些無奈，“你找的這老公到底靠不靠譜？”

“是我跟他說要自己來挑的，和他沒關係。”方昀錦手指點了點趙延聿的手機，“讓你過來，還不是看你成天悶在房裡，還老是對著手機發呆，舅媽很擔心你，讓我帶你出來走走。”

“知道了。”趙延聿抿了抿唇，眼底有一瞬間的落寞閃過，很快恢複平靜，“走吧，給你挑最貴的。”

“傻表弟，總是對著以前的聊天記錄回憶呢，是追不到人的，要有行動。多出來走走，說不定轉角就遇見了。”

方昀錦這樣說著，不經意瞥到楊蘊，促狹地眨了眨眼，“看，這不就遇到了，你的親親師妹。”

趙延聿顧不得審問表姐是怎麼知道的，此刻眼裡都是對麵餐館的女孩。

她正垂著頭認真地吃著湯粉，沒有化妝，穿著件米杏色衛衣，深黑的頭發沒有像工作中那般梳得一絲不苟，隻是隨意紮了個低丸子頭，發絲殘留了幾縷俏皮地翹著，整個人更添清麗柔和。

楊蘊對麵還坐著一個女孩子，趙延聿沒認真看，隻是覺得有些眼熟。

“過去打個招呼？”方昀錦抬了抬下巴，帶著看熱鬨的心情調侃道。

趙延聿有些猶豫。

他想，既然她那麼決絕突然地刪了自己，他再出現在她麵前是不是不太好。上次陪著表姐是意外，這次過去，會不會惹得她更討厭自己？

方昀錦卻沒有他這麼多複雜的心思，她穿過人群熱情地打了個招呼：“楊律師你好啊，沒想到在這能遇見你，真是緣分啊。”

湯粉升起的霧氣後，楊蘊有些狼狽地抬起眼。可能是熱氣熏的，她漂亮的眼睛周圍罩著一圈紅暈，杏眸濕潤，水霧凝聚在眼中，要落不落。

她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自己，對著方昀錦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有點辣到了。方小姐你好。”

見狀，符璐有些意外：“你們認識？”

她的目光猶疑地在楊蘊、方昀錦以及後麵跟上來的趙延聿身上打轉。

“這位是方小姐，律所裴姐的客戶。”楊蘊解釋著，繼續介紹道，“方小姐，這是我朋友，符璐。”

“楊律師也吃不了辣嗎？”方昀錦跟符璐打了個招呼，繼續對著楊蘊熱情道，“我也差不多，A市人都吃不了太辣。楊律師哪裡人？”

楊蘊勉強笑了一下：“D……G市人。”

方昀錦裝作十分驚喜：“哎呀，真是有緣，我表弟就是在G市讀的高中，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

楊蘊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敷衍道：“抱歉，我高三轉學去了D市，可能……”

卻見方昀錦招招手，一句不可思議的話冒出來：

“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我表弟，趙延聿。”

“表弟？”楊蘊一愣，杏眸裡滿是複雜。

沒想到，方小姐，竟然是趙延聿的表姐。也就是，據說要跟顧家結婚那位？

她說不清此刻是什麼心情，尷尬有之，懊惱有之，甚至，還卑劣地升起了一絲歡喜。

可是，即使不是方小姐，那位女朋友，也切實存在著，不是嗎？

“好久不見，楊師妹。”

見楊蘊久久不說話，趙延聿漂亮的丹鳳眼裡閃過無措。

她生氣了嗎？

“好久不見，趙師兄。”

楊蘊沒有生氣，她隻是單純氣自己，趙延聿一句話就能讓她丟盔棄甲。七年來緩慢建設的心防讓她誤以為，她可以鎮定自若地麵對趙延聿，甚至麵對他喜歡的人，沒曾想，隻是徒增笑話。

早該放下的，隻是總是不爭氣。

她垂下眼睫，遮住一瞬間濕潤的眼，輕聲回應。

趙延聿修長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原本想問出口的話也停在了喉嚨，就這麼梗著，上不去，下不來。

原來，她已經討厭到看他一眼都不願意了嗎……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剛上大一的那個國慶假期，高中母校邀請高考年級前二十回去參加新高三動員大會，趙延聿正是第19名。

二十個人分彆去了不同的學校，天南地北的都有，相當有默契的是，沒人選同一所，於是，每個人都成了南城中學考上那二十所學校的第一名。

由於都是頂好的學校，校方考慮同學們有不同的目標，所以十分周全地讓他們都做一個經驗分享。

“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儘處是春山。”

“請務必堅持走下去，前方，有最奇絕瑰麗的風景正等著你們。”

稿子最後一句落下，活動也圓滿結束，館內沸騰起來，充斥著各種聲音，有人大聲地說出了自己夢想的院校，有人默默聽濕了眼眶，有人聚在一起約好了以後去哪裡讀書，有人憧憬著畢業旅行，裡麵夾雜著老師們讓同學不要忘記整理會場的叮囑，一切都是那麼朝氣蓬勃。

趙延聿收拾好東西，邊回著信息邊往外走，少女逆著人流而來，攔住即將離場的他。

他疑惑地看著她，耐心地問：“這位師妹，請問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少女麵容還十分青澀，眼底有什麼一閃而過，抓不住。

她遞過一本漂亮的筆記本，覆在本子上的纖瘦手指白得晃眼，有些不安地蜷縮了一下。

“趙師兄，你剛剛說的有些地方我還不太明白，可是一時半會應該說不清楚，可不可以加個聯係方式？”少女滿臉緊張。

趙延聿從不輕易加人，他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聽她說：

“我叫楊蘊。”

趙延聿想起半年前高二樓那超大幅的海報，那驚人的進步名次。

原來，她就是楊蘊。

少女一雙小鹿般清澈的杏眸正在看著他，裡麵滿是期待。

“好。”

莫名的，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那是他們真正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