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沈家老宅的瓦當上凝成珠簾,林綰將女嬰小繭的胎發編入七彩繡線。絲線穿過祖傳的銀針孔時,簷角銅鈴忽然無風自動,驚起梁間一對銜泥的春燕。
“非遺局加急送來的。”沈硯撩開湘竹門簾,蒸騰的水汽裹著定勝糕的甜香漫進來。他腕間新添的青玉鐲磕在紫檀案幾上,發出清越的響——那是昨夜從小繭的繈褓裡找見的林家舊物。
燙金邀請函從糕餅盒夾層滑落,內頁卻黏著張泛黃的戲票存根。1932年冬月十七,《遊園驚夢》乙等座,票根邊緣洇著經年的血漬。林綰的銀針剛觸到那抹暗紅,前世記憶便如驚蟄雨傾瀉而下:曾祖母在戲台帷幔後被人捂住口鼻,繡鞋踢翻了妝匣,珍珠滾落滿台叮咚作響。
小繭忽然咿呀著去抓案上的螺鈿梳篦,梳齒勾住她頸間紅繩,拽出半枚鳳凰繭。瑩白的繭殼在晨光中流轉虹彩,映得請柬上「萬壽霓裳圖」五個字泛起詭譎的鎏金色。
“江瑟瑟在引我們去非遺展。”沈硯用銀匙舀了桂花蜜喂小繭,匙柄刻著的並蒂蓮紋正與她心口疤痕相契,“祖父日記裡提過,這幅霓裳圖能喚醒所有繭生子。”
非遺館穹頂的緙絲宮燈將林綰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在「織造技藝區」停步,展櫃裡的湘繡虎頭帽與小繭昨日戴的那頂一模一樣,玻璃內側卻凝著層冰晶——這是沈家密室獨有的寒玉霜。
“三天前失竊的。”沈硯借整理繈褓的動作擋住監控,指尖撫過展櫃裂縫。納米絲切割的痕跡細如發絲,裂口處殘留的蘇繡紋路正乾擾著紅外警報。小繭突然朝體驗區揮舞藕節似的手臂,那裡陳列的破損繡品中,赫然混著林綰母親染血的舊帕。
當她的指尖觸及帕上褐斑時,記憶如針尖刺破時空:暴雨夜的片場,江瑟瑟將真正的《萬壽霓裳圖》塞進她戲服廣袖:“替你母親贖罪吧。”吊燈轟然墜落的刹那,繡品在血泊中被調換成贗品,母親臨終前繡在帕角的鳳尾紋正在那時被撕裂。
“叮!江瑟瑟記憶碎片載入中。”係統光屏在視網膜上閃爍,1948年的實驗室畫麵如老電影浮現。穿陰丹士林旗袍的薑瑟(江瑟瑟本名)將林家女眷的頭發編入克隆體培養液,試管標簽上的日期正是林綰生辰。
表演區的銅鑼驟然炸響,打斷她的回溯。十二名AI繡娘踏著機械舞步登場,雲肩綴滿的LED燈珠拚出「非遺創新」字樣。林綰的銀針吊墜突然發燙,小繭腕間的安魂鈴無風自鳴——那些繡娘後頸的條形碼,與江瑟瑟實驗室的克隆體編號如出一轍。
“壓軸環節請林綰女士複原《萬壽霓裳圖》!”主持人的聲音透過全息投影傳來。展台徐徐升起的水晶繡繃上,霓裳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絲線根根崩斷如泣血。
林綰解開盤扣將小繭係在胸前,繈褓帶子掠過沈硯溫熱的掌心。他默不作聲地遞來祖傳的挑花刀,刀柄纏著的繭絲與小繭胎發悄然共鳴。當第一針穿透緞麵時,繡繃突然坍縮成黑洞,江瑟瑟的電子音從虛空中滲出:
“多謝激活最後的時空錨點。”
場館開始量子化坍塌,明式花窗褪色成實驗室的玻璃艙。三百具冷凍艙破土而出,艙內漂浮著不同年齡的“林綰克隆體”。小繭爆發出尖銳啼哭,所有克隆體同步睜眼,瞳孔泛著與江瑟瑟如出一轍的機械藍光。
“這才是非遺的真諦——”江瑟瑟的虛影從霓裳圖中浮現,電子血管連接著克隆體的臍帶,“批量生產完美的繡魂容器。”她指尖射出納米絲纏住小繭,胎記在強光下化作數據流湧入黑洞。
沈硯劈手砸碎祖傳玉佩,魯班鎖機關從地磚裂隙升起。場館瞬間翻轉成1932年的林家繡坊,染缸裡的茜草汁潑灑如血。林綰與曾祖母的虛影背靠背而立,兩柄挑花刀在時空中劃出同心圓。
“繡魂不是恨的傳承...”林綰將繭絲刺入心口,鮮血染紅刀尖的並蒂蓮,“是讓每根線記住愛的溫度。”小繭的哭聲忽然化作清越鸞鳴,鳳凰破繭而出,烈焰焚儘所有克隆體的數據鏈。
江瑟瑟在時空間隙尖叫扭曲,電子軀殼片片剝落,露出核心的鳳凰繭殘片。沈硯徒手抓住滾燙的繭絲,掌心肌膚焦糊的氣味中,祖父封印的記憶奔湧而來——那年戲樓大火,真正偷換霓裳圖的是軍統臥底,而繈褓中的女嬰被沈家祖父調了包。
非遺展的穹頂在晨曦中複原,真正的《萬壽霓裳圖》懸浮於廢墟之上。小繭用乳牙咬斷最後一根傀儡線,蹣跚著將繡品披在林綰肩頭。沈硯單膝跪地,掌心托著重新拚合的玉佩:“這次,能否讓我親手係上同心結?”
林綰的銀針穿過他遞來的繭絲,在兩人交疊的腕間繡出未完成的並蒂蓮。非遺局的車笛刺破晨霧時,展櫃裡所有贗品突然自燃,灰燼中浮現出母親繡在帕角的完整鳳尾紋。
暗處的雨窪泛起漣漪,江瑟瑟殘存的電子眼倒映著地下冷凍艙——最後一位克隆體睫毛輕顫,指尖纏繞著與小繭同源的鳳凰繭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