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溫柔(1 / 1)

沈遊川第二天就到亮晶晶傳媒簽了項目合同,開始穩定地每天十六小時工作製,每日怒賺一萬。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就這樣自己呆在錄音棚裡安安穩穩地錄了三天,期間除了收獲製作組人員看待終極卷王的敬仰目光,沒有遇到任何幺蛾子。

出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策略,他也進一步了解了這家公司和大家口中的“小宴總”宴樂逸的情況。

當前的宴家掌舵者宴老爺子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從政,二子繼承家裡大部分的商業版圖,四子用來聯姻,且和自己的龍鳳胎姐姐平分剩餘部分的家產。

宴樂逸是這位四子唯一的兒子,而宴涼舟的母親便是老爺子唯一的女兒。

因為宴老爺子前後娶了兩任妻子。前兩個兒子和後麵的一對龍鳳胎兒女不是一位妻子所出,而且兩批孩子之間年齡差距很大,所以宴樂逸和他的大伯二伯感情不算親厚。

甚至可能還有較大的矛盾。

因為據說“小宴總”這個稱號就是宴樂逸在某次晚宴上公開宣稱,他的二伯是“老宴總”、二伯家的五位堂哥分彆是“一二三四五宴總”,而他年紀最小,大家稱他一聲“小宴總”就可以了,聽起來年輕活力,未來充滿希望。

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小宴總”混不吝的憊懶風格。

然而身為一個典型的花|花|公|子,宴樂逸在大家口中的評價居然還不錯。

亮晶晶中不乏與他交往過的女孩,都說他帥氣多金,溫柔大方,除了感情不長久,沒有任何缺點,也從來不強迫藝人,都是你情我願才會接觸。

至於亮晶晶,它隻是宴樂逸資產中小小的一粒米,是他隨手創建的玩具。

這家公司的藝人基本都是長得好看又聲音好聽,會唱歌跳舞的那類。宴樂逸雖然對公司經營不太上心,但他砸錢爽快,所以各部門經理也另辟蹊徑,取得了一些成績。

比如捧出了幾個相當有名氣的歌手,培養出了一些業內評價不錯的藝術舞團,以及開拓了聲音主播和有聲書這個小眾市場,成了該行業裡的龍頭。

亮晶晶接受私人訂製有聲書,顧客可以在頁麵上試聽後選擇自己喜歡的聲音,下單指定想要的內容交由配音演員單人朗讀或團隊演繹。

該業務雖然價格高昂,但頗受有錢人歡迎。

了解到這些後,沈遊川也有點摸不準對方的套路了。

原本他以為對方是想借此整治他,可他聽到的是宴樂逸為人不錯的消息,看到的是這家公司經營得有模有樣,收到的是每日童叟無欺的一萬元報酬。

而且給他下單的客戶,似乎也是一個知書達理,溫和隨性的人。

沈遊川看過客戶指定的長長的書單,上麵列的不但有各類散文集、詩集、有趣的寓言或小故事集,甚至還有花藝大全、金融經濟、經營策略這類的工具書。

而且這位大客戶不但沒有規定他的工作量,還慷慨地留言說隨便他想讀哪一本,讀累了沒讀完也可以換下一本,他/她不挑。

簡直是打工人最理想的老板。

如果真能錄一兩個月,他的二百萬就攢齊了。

沈遊川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開始了自己風平浪靜的第四日。

然而在他不知道的單向玻璃牆後,端坐的宴涼舟和宴樂逸正看著他認真工作。

“你已經跟了我四天了,你很閒嗎?”宴涼舟皺眉問道。

“我那是為了看住你!”宴·王母娘娘·樂逸氣哼哼地回答道。

他都不知道這兩位牛人哪來的那麼多精力。

一個硬生生每天工作16個小時不帶喘口氣的,一個就也硬是坐在玻璃牆後陪對方16個小時。

經此一遭,他算是對沈遊川的可怕之處有了更深切的認識,也對這人升起了一絲真正的敬佩之意。

明明不管讀多少錢都一樣拿,可除了必要的吃飯時間,以及每半小時會起來活動五分鐘歇歇嗓子,沈遊川愣是沒有任何懈怠和劃水的行為,就像一個精準地上了發條的機器人。

人家的休息方式,就是中文讀累了讀英文,英文倦了讀法文,法文厭了換德文,德文煩了給來段文言文。

瞧瞧這能力,這敬業的精神,簡直是老板最理想的模範員工。

宴涼舟聽到宴樂逸這一番感慨後,有些不悅地放下了手中的報表:“那是因為他不開心。”

“不開心?”宴樂逸趴在桌上生無可戀。他倒覺得沈遊川挺樂嗬的,每天精神飽滿地突突工作,每晚下班前收到財務轉賬時還會神秘微笑。

倒是他被這兩人帶著卷生卷死,工作時長大大增加,感覺都快被熬乾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看人臉色了?”宴樂逸頗有些憤憤不平,感覺自家的白菜八字還沒一撇呢,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了,“那你看看我現在開不開心?”

宴涼舟一邊看自己公司的文件,一邊敷衍道:“你挺開心的。我請你幫我查他為什麼不高興,你查到沒有?”

雖然沈遊川麵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但從他進錄音棚的第一天開始,宴涼舟就發現了他情緒不對,並拜托宴樂逸幫忙去查他最近是不是又遇到什麼事了。

宴樂逸把頭一埋:“我哪能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他吃飯硌了牙不開心,我也得替他操心嗎?”

“表哥。”宴涼舟不滿地看過來。

“好吧好吧,”被自家不爭氣的表弟盯得後腦勺發涼,宴樂逸無奈地回答道,“他原本應該在劇組,但是角色被砍了,可能因為這個不高興吧。”

“誰乾的?”宴涼舟慢慢皺起了眉頭。

“是騰躍內部下的手,表麵看像是江俊達,但實質應該不是。對方人脈很隱蔽,而且還提前付了劇組封口費。但我估計就是那些牲口了,隻有他們會這麼閒。”

宴涼舟眼神轉為疑惑。

說到這裡,宴樂逸頗有些氣短心虛:“這事……可能和我有關。你之前不是讓我查沈遊川的資料,想幫他和騰躍解約嗎?我就想著順手給你辦了。”

“結果消息被泄露出去,那幫孫子都跑來問我是不是看上沈遊川了。我當然否認,可他們就是不信,然後……應該是不服氣想搶人,又不敢直接對上我,所以一窩蜂跑去騷擾他了。”

宴涼舟深吸一口氣:“查出來是誰泄露的消息了嗎?”

說到這裡,宴樂逸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是你身邊的助理,小毛。”

小毛也算是跟著宴涼舟多年的老人了,他性格活潑又聰明伶俐,在宴涼舟的助理團隊裡算是很受大家信服的一位,就是宴樂逸對他印象都很不錯,沒想到會出這種紕漏。

宴樂逸一開始查到的時候還不敢相信,又反複調查確認,現在才敢拿出來告訴宴涼舟。

宴涼舟閉了閉眼:“我知道了。”

宴樂逸給他遞了杯水:“消消氣,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在和一幫娛記維護關係的飯局上,喝多了不小心說漏嘴。當時也做了救場,讓那幫記者不要報道出去,隻是私下裡消息肯定會流通起來。”

“不是什麼大事,也沒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失。”宴樂逸瞧了一眼棚內專注工作的沈遊川,“如果你覺得實在過意不去,我再給這小子加一筆獎金。”

沒有什麼損失嗎?宴涼舟不這麼認為。他回憶起那晚花園裡青年看向他的眼神,或許對方就是因為聽到了什麼才會對他產生誤會。

而且沈遊川已經感到不開心了。他重生回來,明明是希望能守護住他此時神采飛揚的笑容,結果反倒給他添了麻煩。

有一瞬間,宴涼舟仿佛又聽到那些充滿憎惡和怨恨的聲音。

“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全都怪你……”那些聲音忽遠忽近,形如鬼魅從地獄發出的詛咒,在他耳旁譏笑著,尖叫著,要一點一點將他拖下去。

“假如上帝賦予我不幸的命運,我必以利劍,以長矛,以我全部的鮮血和沉重的身軀,向祂展示我不屈的意誌與頑強的心……”

就在他眼前逐漸發黑時,耳麥中傳來了棚內清朗的聲音。

是沈遊川在朗讀一首小詩。

就是這清風朗月一般的聲音,像山風,像海浪,像天空降下的朦朧細雨,驅散了他耳邊怨毒的竊竊私語,使宴涼舟的情緒再次穩定下來。

“你沒事吧。”他剛才煞白的臉色把宴樂逸嚇得不輕。

“我說你也用不著這麼擔心,心放得寬一點。”宴樂逸怕他鑽牛角尖,又開始絮絮叨叨,“你看人家沈遊川,多沉得住氣,跟沒事人一樣,怎麼你一個外人氣成這樣……”

“他從來都是這樣。”宴涼舟喃喃自語。不管麵對什麼糟糕的處境,沈遊川永遠都是……不動聲色的模樣,就連他自己生病……

突然,宴涼舟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拿起桌上的書單快速瀏覽了一遍,然後緊緊捏著那張紙,指節發白:“表哥,把指定錄製的內容換了,選一些長篇小說,越長越好。”

“啊?”宴樂逸雖然摸不著頭腦,但看自家表弟臉色難看,也不敢多問,立刻吩咐人去辦。

宴涼舟放下書單,沒有多做解釋。

他隻是突然想到,前世沈醫生從見他的第一麵起,帶的書一直都是文章篇幅很短小的散文集、詩集、故事集之類的。

明明長篇的故事更容易延續話題,引起期待,就像一千零一夜那樣不是嗎?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沒有一千零一夜了,更知道自己某一天就會突然離去。

可他不動聲色地陪著他,最後的溫柔就是沒有給他留下任何一個未完的故事。

*

沈遊川又錄完一本薄薄的詩集,正打算站起身來活動一下,就聽到了敲門聲。

監製人氣喘籲籲地給他抱了一大摞書進來:“沈老師,客戶換書單了,想讓你錄這些。”

沈遊川粗略掃了一眼,發現基本都是《悲慘世界》[法]、《複活》[俄]、《安娜·卡列尼娜》[俄]之類的長篇小說。

他挑了挑眉:“這類人物眾多,背景宏大的長篇小說,分角色多人錄製效果會更好吧?而且我本身也不是專業的配音演員,分不出不同聲線。”

監製人勻了口氣:“沒關係,客戶說您一個人直接朗讀就可以了,而且書本厚有翻頁聲也不要緊。”

這麼好說話?

沈遊川維持著上揚的唇角,看著監製關門離去。

他就知道對麵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讓他大筆賺錢,這不,第四天就開始給他找事,準備刁難他了。

但還是那句話,有錢不賺王八蛋,隻要錢到手裡,一切都好說。反正他最近也不打算進組,就在這裡耗唄。

沈遊川坐回椅子上,悠悠拿起一本《複活》。

實在不好意思,俄語他也會,想拿這個為難他,真是自取其辱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