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的下落(1 / 1)

殺死那隻狐狸 吃樹人 3120 字 2個月前

當年的老礦工死了。

街坊鄰居都知道這家人。在老礦工去世的前夕,一大家人仿佛串通好了似的,隻一個晚上便舉家搬遷,再沒見回來。

“大娘,你知道老胡家搬去哪了嗎,”這是力工住的巷子胡同,江旭攔了個麵善的大娘,指著老胡家破爛的門,“他欠我幾兩銀子,我寬限了他大半年,回頭就找不著人了。”

“大人,我們也不知道。”大娘苦著張臉,看樣子沒少有人向她打聽過老胡家的事。江旭接下來問的話,她都對答如流。

“老胡是得了肺癆,不然他還能在礦上乾十來年,”她閉上眼搖搖頭,似是惋惜,“肺癆這病治不好,老胡家把能賣的都賣了。他死了,也是他兒子的解脫了,哎。”

言辭懇切,滴水不漏。

太過嚴謹,才更引人懷疑。蠢口笨舌、大字不識幾個的貧民大娘,說起這套話術時邏輯清晰、語言流暢。這些都不足以支撐他的觀點,但,最重要的是,她口中的“解脫”,用的尚都標準語的調調。

隨意地左顧右盼,偷偷瞥他的人都做賊心虛般迅速挪開目光,低頭假裝在忙,以為他什麼都沒注意到。

江旭的穿著在這裡格格不入,但他分得清這些人看他的眼神是好奇,還是畏懼。

他們在害怕。

東拉西扯的晾衣繩被風吹得前後晃動,打補丁的麻裙、小孩的尿布、男人女人的裡衣褲衩胡亂地掛在晾衣繩上,

橫七豎八的繩子切割浩瀚的藍天,將注視眾人的陽光折得四仰八叉,錯綜複雜的、亂糟糟的,江旭不再露出善解人意的溫和麵孔,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龐你。

整條巷子,家中的男丁都打工做活去了,留下的都是婦人小孩,隻要江旭想,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撬開任何一個人的嘴。

但他沒這麼做。

不是出於憐憫。他告訴自己。這裡的人揣著秘密,江旭的直覺告訴他多半是杜明警告的。他不能打草驚蛇。這才是理由。

“真可惜,錢要不到了,人也沒了,”他歎口氣,似乎在懊惱因為一時心軟寬限了還債的日期,“大娘,這是你繡的嗎?”

瞧見大娘腳邊繡了一半的手帕,江旭有了主意。

他彎下腰,拾起地上的手帕,端詳上麵鴛鴦戲水的圖案。

手帕的材質手感柔軟、布麵明亮,與這裡黯淡的一切相比獨樹一幟。

“他大人做活去了,留下我們做不得什麼,織些東西出去賣也算個錢。”

“這東西你還有多少,繡得不錯,我全要了。你開個價。”

大娘似乎不敢相信,眼睛眨也不眨,話都說不利索了。大家都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響,聽到江旭說要買織物,都躍躍欲試,一下子都不害怕了。

“大人,您看著給,”說高了怕江旭不要,說低了自己又覺得虧,大娘也是個精明的。江旭有事在身,不理她的小九九,隨意開個價。這個數字嚇了大娘一大跳,“您……您稍等……幺娃!幺娃!把東西拿來!”

交易順利進行,圍觀群眾也都悄悄將家中所有的織物拿了出來,等有誰出頭向江旭舉薦自家的東西便全體出擊。

“誰家還有,”江旭喊了一嗓子,“都拿過來,我全收了!”

說真的,他手裡的錢太多,對錢差點沒個準數。他自己也沒料想到,隨口說出的“低價”,竟引得眾人瘋狂。

此話一出,江旭就像餓了三天的災民麵前出現的香餑餑,大家趨之若鶩,人擠人的,幸好有王奎擋在江旭麵前,不然他非得被這些人吞了不成。

“大人,我想問一句,”旁人都急哄哄地把一籮筐的織物湊到江旭麵前生怕輪不到收自己的,這卻有個姑娘不著急把織物遞給江旭拿錢,反倒不緊不慢地問江旭,“您收這麼多手帕,做什麼?”

“姑娘,你繡得也不錯,”“你可不知,外頭好些千金小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連像樣的女紅都不會。收了這些手帕,一是教那些小姐圖案,二嘛,讓她們把這個當做自己繡的充充麵兒。”

姑娘沒再說什麼,一手交貨一手拿錢,她一走,又有一圈人圍了上來,怪那姑娘耽誤了江旭的時間。

“抓起來。”

江旭一邊給錢,一邊貼近王奎耳語到。王奎摸摸退下,向手下傳達江旭的命令。

那姑娘還沒走到家門口,便被一個黑衣人從身後捂住口鼻迷暈,迅速拖走。

巷子裡的原住民都圍在江旭身邊,巴不得他再看上彆的東西,哪有閒工夫管巷子裡是不是少了個大活人。

“大人,您再看看編的籮筐?”

應該是裡頭最德高望重的老婆婆,抱著一隻大籮筐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既然抓到了可疑人,江旭也沒有再在這逗留的道理了。在眾人的渴盼目光下,江旭擺擺手,收好成捆的手帕離開。

“關到宅子裡,彆走漏風聲。”

幸好,江旭不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宅子裡沒有仆從下人伺候他也住得慣。

“要先鬆鬆口嗎?”

自己手下那幫人給人鬆口的手段,他一清二楚。

“小心著來,彆殘了瘸了。”

他不怕這是個無辜者。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人。何況,即便她與此事毫不相關,她身上定有彆的秘密。

“按您吩咐,劉俊找了泉山的商人把鋪子開起來了。沒有馬口場的礦工來,全是一些小礦場的次品,”彙報完劉俊那邊的狀況,王奎緊走兩步靠近江旭,悄聲問詢,“殿下,後麵的尾巴要處理掉嗎?”

那尾巴跟蹤的把戲實在拙劣。

“讓他跟著。”

幫會的探子能有幾把刷子?他若是不想被人跟著,隨隨便便就能甩掉。不過,今日的戲全是做給彆人看的,沒觀眾就沒意思了。

“隻要是玉石,來者不拒,用兩倍市場價收。有人問,就說有貴人喜歡後江產的玉石,大肆采購是討貴人歡心。”

派人追查老礦工家人的下落之餘,江旭不忘安插些人進馬口場做新礦工。今日杜明似乎又開了個礦口,急招力工,天時地利人和,給了他可趁之機。

原本他想結識後江的知縣,給眾人的行動爭個方便。但知縣是左相的人,高華朝內的黨派勢力江旭知道個七七八八——譬如陳氏父子麾下效力朱明;右相林德為三皇子一黨;大皇子手握餘、白兩大世家;四、五皇子奪嫡無望,跟隨者寥寥。那些個告老的老臣意圖如何,江旭也能猜個大概,唯獨左相,他不知會效忠於誰。

“花羽幫有多少人?”

“主力一百三十二人。在外零散的約莫二十四人。”

“足夠了,”這是後江,他不好出手。先借花羽幫的人擺平礦場歸屬的問題,至於後麵幾方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勢力向誰尋仇,江旭都樂見其成,“讓他們多宣傳泉山商人的鋪子,會有人坐不住的。”

“左相,蒲家……”高華以左為尊,因此左相素來壓了右相一頭,兩人貌合神離是眾所周知的事。照劉俊的意思,左相是借後江知縣的手參與進馬口場的爭奪。他愛惜自己的羽毛,卻依然要冒險不遠萬裡,為了蒲家的榮華,還是受人指使?

“左相身居高位,未曾聽說與哪位皇子走得近。”

也不曾表露過與陳氏父子交好的跡象。

難道,他攀上的,是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