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爺的曾經(6)(1 / 1)

殺死那隻狐狸 吃樹人 4048 字 2個月前

滿月宴前夕,皇帝歇在景和宮。

“旭兒呢?”

“被乳母抱出去消食了,”沁嬪坐在皇帝身旁,側了側,巧手輕柔地打理皇帝的黑發,“明日滿月宴,旭兒要抓周。陛下,您想讓旭兒抓到什麼?”

“他是朕的皇兒,胸懷大誌也好,不學無術也罷,都能平安喜樂地長大。愛妃,你放寬心,”安撫著沁嬪的情緒,皇帝讓人呈上一隻新的平安鎖,“這個,送給旭兒。”

“淑妃送的那隻還戴著呢。陛下這樣做,”

“瞧朕的記性,”似乎是真忘了,皇帝讓人把平安鎖收下去,拉過沁嬪的手,“那便戴淑妃送的。小孩子吮手指不好,平常得好好看著。”

“是,臣妾記住了。”

瞧見沁嬪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皇帝心情愉悅。麵對沁嬪他沒什麼顧忌,透露了些計劃。

“朕支開了穆將軍,滿月宴便隻有淑妃一人。這麼多年,淑妃在宮裡也算儘職儘責,可惜啊,她不比你聰明。”

半是歎息半是警示。

心懷忐忑,沁嬪一整夜都沒睡。

不多時,王公貴族集聚一堂,紛紛向喜得龍子的皇帝和榮寵一身的沁嬪恭喜。宴會的主人公是江旭,大家隨意誇獎兩句,話語的中心卻都偏向沁嬪。

“沁嬪娘娘果然蘭質蕙心,小皇子日後定如娘娘一般聰明伶俐。”

“娘娘您花容月貌,二皇子長大肯定於您相像。”

就連淑妃,也大方地端著找不出錯處的微笑,“沁嬪,你可真有福氣,為陛下添了二皇子。後宮的姐妹都要向你看齊才是。”

……

如此種種,漂亮話快吞沒了她。沁嬪與皇帝並排站立,一個接一個祝賀的人,一句接一句恭維的話,今日以前,她何時受過這些一個賽一個位高權重的人的瞥視。

被架在人群中央,沁嬪如提線木偶般機械地微笑點頭。

恍惚間,她透過排隊祝福的人群,專注地凝視那頭,為江旭準備的抓周禮。他會抓什麼呢?抓書,做個書蟲;抓筆,做個書法家;抓劍,做個俠客;還是抓鞍,做個將軍?她不得而知。

不知是誰吩咐的,在她的桌上放了一碗甜酒丸子。她在宮裡常常讓廚房做這道甜品,可,她真的愛吃嗎?

不一會兒,又被宮人按序擺放的酒壺吸引去。

銀質的酒壺,光滑鋥亮,是金錢,是權力,也是欲望。裡麵填滿美酒,也填滿毒藥,要麼生,要麼死,是她的選擇。

“想什麼呢。”

皇帝發現她在走神,親昵地拉過她,在旁人眼裡,像是夫妻說悄悄話。

隻有親耳聽見這句話的沁嬪,被言語裡的冷漠冰得打了個哆嗦。他很滿意她的害怕,臉上溫和的笑容不曾褪去。

“沒什麼。”

她搖搖頭,勉強扯出笑意,落座。

樂師們拉弦奏樂,年輕貌美的舞女魚貫而出。歌舞升平之時,小嬋端來一隻酒杯。

這隻酒杯與大家桌上的並無不同,但裡麵的酒,與大家都不一樣。

沁嬪怔怔地看了眼清澈的酒液,看了眼藏著獠牙笑臉相迎的小嬋,看了眼垂眸思索的淑妃,再看了眼欣賞舞姬的皇帝。

沒人在意這裡,似乎方才處在舞台中心的時刻,不過一場夢。

小嬋舉了舉酒杯,笑容已透了一絲不耐。沁嬪伸出手,停了一下,又立馬繼續。

她顫著睫毛接過酒杯,準備赴死。

高座上的皇帝垂眼望向她。

“不好了——不好了——”尖銳的聲音響起,一個氣喘籲籲,滿臉驚恐的宮女失態地跑上來,“二皇子他……中毒了!”

全場嘩然。

“什麼?”沁嬪大驚失色,慌忙起身,手中的酒杯傾斜,大半染毒的酒潑灑在衣裙上,狼狽至極。

“說清楚。”

皇帝沒有起身。

“方才奴婢抱了二皇子殿下去偏殿換衣,等候接下來的抓周禮。怎料二皇子殿下突然麵色發青,渾身滾燙,奴婢急忙請了太醫,這會兒便來稟報陛下。”

“陛下,旭兒他才多大,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事到如今,她也不管與皇帝的計劃是否能成功了。她難逃一死,但她求江旭能活。

“愛妃,你放心,朕必會為你們母子討回公道。”

皇帝沉著眼,凝重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滯留片刻。這場無聲的審判不知持續了多久,太醫終於找出毒物來源。

“回陛下,二皇子中毒的症狀與佩戴的平安鎖淬的毒物大致吻合。微臣判斷,下毒之人是利用了小兒吮吸手指的習慣,使平安鎖上的毒被二皇子吸收,長久以往,此毒便會爆發,幸好發現得及時,不然微臣也無力回天。”

大家麵麵廝覷,猜想這平安鎖會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送的。緊張焦灼的氣氛蔓延,淑妃坐立難安。

“朕記得,二皇子的平安鎖,是淑妃你送的,”一記眼刀精準地紮向淑妃,淑妃還沒來得及爭辯幾句,便不由自主地跪下,“淑妃,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魏將軍不在,淑妃的倚仗不在。

“淑妃娘娘,自嬪妾入宮以來,處處敬您讓您,您若有不滿,嬪妾受著便是,您為何狠心至此,傷害嬪妾皇兒的命啊!”

沁嬪蹙著一對眉,掩麵涕泣,哭得肝腸寸斷,近乎昏厥,柔軟的身子扛不住悲痛,隻能靠著小嬋勉強站立,我見猶憐。

“陛下,臣妾沒有,陛下……”

淑妃慌不擇路,跪著爬到皇帝腳下,不敢碰那身金黃的龍袍,便搭上皇帝的鞋。

一頭華麗的珠釵被晃得“叮當”響,皇帝一皺眉,淑妃便鬆開手,老老實實地跪著,企圖憑借示弱得到一點微不足道的憐惜。

“平安鎖是你送的,不是你還有誰。”

帝王站起身來,似乎怒極。他沉默地與梨花帶雨的淑妃對視幾秒後,閉上眼,歎口氣,坐回龍椅。

他的眼底仿佛燃儘的灰燼,不再因眼前人有任何情感波瀾。

“淑妃,你太讓朕失望了。”

“陛下……”

侍奉皇帝多年,淑妃怎會不知皇帝這個眼神的含義。這是不給她任何解釋的餘地,不再給她任何寬恕。

“都是沁嬪自導自演!”

她跪直身子,突然指著沁嬪大喊。沁嬪被江旭中毒的事打擊得失了魂,連淑妃拔高的音調都沒聽見。

那副模樣,任誰看都不可能認為她會害自己的孩子。

“是她!沁嬪對臣妾懷恨在心,借此誣陷臣妾。”

沁嬪不反駁,而是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企盼地看著皇帝。

“你是說沁嬪為了扳倒你,不惜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

這話說出來,淑妃自己都不信。一個皇子的價值遠遠高出扳倒她的價值。後宮裡,沒人是傻子。

她啞口無言。

沒人替她說情。

很快,在偏殿為江旭診治的太醫來到堂前稟報,說皇子已無礙。

皇帝當機立斷:“今日是二皇子的滿月宴,卻生出了事端。來人,將淑妃帶回宮聽候發落,穆佳氏一族嚴加看管,務必徹查心懷不軌之人!”

“陛下!”

聽到自己族人的姓名,心灰意冷的淑妃恍然大悟。皇帝這是要以她為口子,把穆佳氏一網打儘。

當她悲憤地望向皇帝銳利的雙眸時,她的喉嚨仿佛被扼住,因帝王的威嚴感到深深的恐懼。她不敢,隻能在最後一刻能與皇帝見麵的時候將罪都往自己身上攬。

“陛下,謀害皇子是臣妾一人所為,是臣妾善妒無德,昏了頭,與穆佳氏毫無關係啊!陛下!”

皇帝不予理會。

淑妃被帶走,亂哄哄的內殿靜得能聽見後妃群臣宮人的呼吸聲。抓周的小器具還規規矩矩地擺在那裡,有書有筆,有劍有鞍。

“二皇子剛滿月便遭到此災,朕實在心痛。欽天監。”

他心累地閉上眼,一手支著額頭,似乎因擔憂自己疼愛的兒子而頭疼。

“臣在。”

“朕恐二皇子命途多舛,你看看,二皇子過了此災,可還有彆的禍端?”

“回陛下,二皇子天資聰慧,有王者之姿,可天將降大任,必先苦其心誌。若不加乾涉,二皇子此後小災不斷,大災難免,隻怕……”

接下來要說的話不言而喻。

“可有法子?”

沁嬪回過神來,聽了這番話,急切地開口。

“是有辦法,可,母子分離的痛苦,不知娘娘能否接受。”

欽天監向沁嬪作揖,低下頭來,目光不斷朝皇帝的方向瞥去。得到沁嬪的答複,他才轉過角度,麵朝皇帝。

“即刻起,便將二皇子移至護國寺撫養。護國寺乃國之重地,得佛祖庇佑、福靈充沛。二皇子在那長大,災禍儘可避免。不過娘娘不必多慮,二皇子成年後便可離開護國寺,從此平安順遂。”

“那便派宮人去景和宮收拾二皇子日常起居的用品,帶上幾個嬤嬤,今夜便啟程。”不待沁嬪回答,皇帝便出言下令。

“陛下,恕臣多言,護國寺承擔為國祈福的重責,是清靜隱秘之所。如此大張旗鼓,怕會擾了佛祖安寧。”

“既然如此,隻帶一個乳母隨行,待二皇子周歲便遣其回宮。”

“是。”

一唱一和,剛滿一月的江旭便被乳母抱著上了前往護國寺的馬車。